第九十章 回家（下）
德拉贡纪208年 4月20日清晨
天边已经泛白，有些清冷的海风吹拂着葡萄架，海鸥的叫声在海岸边回响。
卡缇雅早早的起来，今天他们要去北边的镇上赶集。他的丈夫，努比亚·干红还在打着呼噜，她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去生火。这时，庭院门口传来“黑球”不安的吠叫，她顿时警觉起来，她拿起一根草叉，悄悄地靠近外围的栅栏。
“黑球”是他们养了五年的狗，从来不会乱叫，顺着它朝着的方向，卡缇雅发现了一个带着兜帽的陌生人。似乎是一位女性，个子高挑，身形单薄，有种不知来由的熟悉感。这里方圆几里的邻居她都熟悉，却怎么也想不出来。那人伫立在院子外的一颗老树下，面对卡缇雅的女儿阿黛拉·干红和公公凯瑞·干红的墓碑，低着头，像是在缅怀。这令卡缇雅放下了些许戒备，更多了分好奇。
“早上好，女士，我可以帮您什么吗？如果是找住宿的话，沿路下山不远就有家旅馆。”
卡缇雅礼貌的冲那人说道，“黑球”还不识趣地龇牙叫着，被卡缇雅训了两句，蔫了下去。
那人听到了卡缇雅的话，头难以察觉地抬了一下，随即又低了下去，还是盯着两块墓碑，一动不动，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
“呃，那个是我女儿和我公公的墓，他们已经过世了有十多年了……”
卡缇雅见她不回话，接着说道。提到这里，她也有些低落。
终于，那个陌生人动了，她伸出双手，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头扎着马尾的金发，和一张少女的侧脸。然后，她缓缓转过身，眼眶是红的。
一瞬间，世界仿佛静止，海鸥的叫声停了，海浪拍打的声音停了，唯有初升的太阳徐徐从海平面露出，第一缕温和的光渐渐打在“陌生的少女”的脸上，使她看上去如此耀眼。
卡缇雅藏在栅栏后的草叉失去平衡掉在地上，她怔了一会儿，突然发疯似的摸着栅栏横着走到门前，粗暴地打开矮门，冲出院子，在那人面前停下来。她捂着嘴，浑身发抖，一双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摸上少女的脸颊。
“是你吗？阿黛拉，是你吗？”
女孩的泪水流了下来，她扶住卡缇雅的手，颤抖地回应道：
“是我，妈妈，阿黛拉回家了……”
“哦，神呐，神呐……”
卡缇雅再也无法自持，紧紧将阿黛拉抱住，眼泪决堤般打湿了阿黛拉的肩膀。
“十二年！你去了哪里？你去了哪里啊？（哭腔）”
“你知道爸妈的心有多痛吗？（哭腔）”
“唔唔——”
“对——对不……起”
“你……”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卡缇雅哽咽到话都说不清楚，阿黛拉更是早就哭成了泪人，除了抱得更紧，无法回应。黑球绕着拥抱在一起的二人转着圈，摇着尾巴，它此时也知道，主人正经历着一生难得的喜悦。
太阳终于露出了完整的日轮，朝阳映在二人的脸上。经历了最初的失而复得之喜，卡缇雅渐渐不再哭泣，也不再说话，她安静地看着，抚摸着阿黛拉的脸，仿佛要把这十二年欠缺的全部补上。阿黛拉也不言，微笑着端详妈妈的面容。她的妈妈卡缇雅·干红，曾经里奇岛的珍珠，千里挑一的美人，如今脸上已经满是风霜的痕迹，手上也都是厚厚的茧。自己和爷爷的离去，还有弟弟达西加入教会之后，这个家，就只有爸爸妈妈二人在支撑了。他们有多么辛苦，可想而知。
“这么多年，你居然一点没变，还像个十六岁的姑娘。”然后，卡缇雅把阿黛拉的刘海撩起，“还有这个刘海，你就这么喜欢遮住半边眼睛吗？”
阿黛拉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把头绳解开，微卷的金发像瀑布般倾泻而下，这下，她和十二年前离开里奇岛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了。卡缇雅再次怔住，失了神的站在原地。
“爸爸呢？我，其实我有些事情想跟你们说……”
卡缇雅回过神来，她拉起阿黛拉的手，往院子内走去，黑球摇着尾巴跟了上去。
“你爸爸在睡大觉呢，咱回去慢慢说。”
“努比！起床了！你看看谁来了！”
“唔啊~”努比亚打了个哈欠，从被窝里爬起，看到卡缇雅身后的人，他先是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然后竟然倒头继续睡了。阿黛拉看到这里，哭笑不得，爸爸一点都没变。
卡缇雅上去给了他一巴掌，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看到阿黛拉还在，脸上还火辣辣的，他才意识到，一切不是梦。
“阿黛拉？是你吗？阿黛拉？”努比亚从床上爬起来，眯着眼睛端详着阿黛拉。
“是我，爸爸，我没死，这些年，因为某些原因，我没有回来。抱歉，苦了你们。”阿黛拉走到床前，看着爸爸变成灰色的头发，低下了头。
“别这么说，阿黛拉，能回来就好。”卡缇雅摸着阿黛拉的肩膀，“我去烧水，你们父女俩聊着。”
“这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卡缇雅刚准备转身，努比亚就发出了这一质问。阿黛拉早就料到会如此，她蹙着眉，呼了口气，坐到床沿上。
“你个老东西！女儿你不认得？阿黛拉脸上的每个斑斑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不是我们的女儿还能是谁！？你糊涂啊？”
“……”被妈妈训斥一通，爸爸也很矛盾，他皱着眉头看着坐在床前的阿黛拉，一语不发。
“爸，妈，听我说，这事情……这事情你们可能超乎你们的认知……”
……
……
外面越来越亮，阿黛拉把自己到阿布力思前的经历都告诉了爸妈，他们既震惊又心疼。
“这就是为什么我从不敢回家。”
“神呐，你受了这么多苦……”妈妈蹙着眉将阿黛拉的头拥在怀里。
爸爸失了神，他从前虽然不那么虔诚，但也是个合格的旧神教徒，阿黛拉的经历令他感到震撼和矛盾。好在他一直是个理智的人，而且他深爱着女儿，深爱着这个家庭，他愿意为了女儿舍去那份不那么牢固的信仰。
“你还记得，你十岁生日那天，我送了你什么吗？”
“什么都没送，但你讲了一个小马的故事，我很喜欢那个故事，现在还记得……”
“……”
爸爸的嘴唇嗫嚅着，眼神终于变得坚定不移，他站起身，将阿黛拉和卡缇雅揽在怀里。
“欢迎回来，孩子。”
一家人沉浸在重聚的喜悦之中，他们围坐在桌子旁，喝着热水，凝视着彼此，好长一段时间不说话，仅仅是享受着得来不易的互相陪伴的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爸爸妈妈难忍好奇，开始询问阿黛拉各种各样的事情，阿黛拉也了解了家里的近况。原来，阿黛拉的亲弟弟达西，在自己和爷爷“死去”之后，立志成为教会的一员，对抗邪恶的魔神。他先是在镇上的教堂打杂，后来经过培养提携，转到奥尔登堡成为见习教士，逐渐体现出过人的能力，成为一等神官，司掌祭祀和救济事宜。不久前，在他寄给家里的信中提到，他被调去了位于迪欧维勒的教廷。
“事实上，我已经见过他一面……他不愿相信我的身份，他觉得我是幻影，是他内心执念造成的幻象，抑或是幻化成他姐姐模样的魔鬼……”
爸爸叹了一口气，说：
“你最好暂时别和他接触，达西现在是个虔诚的旧神教徒，你站在他的对立面，即便你们是姐弟，也难以调和这种矛盾。”
“我知道……”
“唉，明明达西是因为爱你才踏上了那条路……”
三人坐在四方桌前，看着一边空着的一席，无奈地低着头。
“啊，忘了赶集了！”妈妈站了起来，她焦急地看向外面，阳光这时已经有些耀眼，“赶紧收拾收拾，应该还能买到，中午回来我们能做一顿好吃的。”
“妈，别去了，我还有件事情要和你们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