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南归前的度假（上）
洛夫克拉夫特决定中午前离开贤者山谷，他担心公主的处境，不能逗留太久。
临走前，他将所有能告诉阿黛拉的一一告知。达西去了里奇岛，由圣子带领的教廷战斗团正四处寻找阿黛拉的踪迹。他会帮阿黛拉争取时间，并尽快开展计划除掉王国内部的人。留下秘密接头的方式之后，洛夫克拉夫特带着侍从消失在森林深处。
阿黛拉和伊莎贝拉则多呆了一天，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贤者山谷。
这多呆的两天里，阿黛拉像一个陀螺，三请四邀之下，辗转于山谷的各个庭院或小屋，接受过魔法的指导，忍受过让人浑身发麻的审视，也经历过促膝谈心，还接纳了一大堆用处各异的礼物，令她口袋里的藏品几乎翻了一倍。伊莎贝拉也有份，她数次被单独拉去聊了会儿天，阿黛拉并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只知道在那之后她心情出奇的好。
6月19日早晨阴
依依不舍地喝干最后一滴果茶，阿黛拉知道，自己该上路了。
山谷的南方入口，山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天气阴沉，万物灰白，连森林的这一侧都披着浓浓的雾。
十一位老人早早地恭立在路边，等着位阿黛拉和伊莎贝拉送行。雨果先生还是不在，昨天一天他似乎都窝在家里“睡觉”，没有邀请阿黛拉。
“那么，我们的相遇在这里告一段落，阿黛拉小姐，伊莎贝拉小姐。”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那时候，我也许会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阿黛拉露出一个纯真的微笑，这是由衷的希冀，还有感激。伊莎贝拉也腼腆地点了点头。
“哈哈，你会的。”
“那么在此别过，诸位贤者大人，”
突然，薄雾中一个蹒跚的身影从不远处逐渐显形，伴随着拐杖击打地面的声响，众人齐刷刷转过头去，原来是雨果老先生正拄着拐棍努力向这里快步走。等他来到阿黛拉身边，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有些奇怪，他似乎比昨天还要衰老，气色很差。
“雨果先生？”
“呼……呼……”
“呃，还是感谢您能来送我们——”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众人震惊又关切地围上来，而阿黛拉和伊莎贝拉一头雾水。
“雨果，你难道又做了一次？”
“这才几个月？你太冒进了！”
“他的力量在流逝……”
“无妨……”
“发生什么了？”阿黛拉发出疑问。
“‘维拉的视野’，一种极其强大的占卜术，高位魔法，能看到来自未来的幻象。代价是消耗巨量的魔力和甚至生命力……”
“……”
阿黛拉听到这话，联想到昨天一天都不见雨果先生的踪影，一时不知所措，雨果摆了摆手，招呼阿黛拉凑近他，然后贴着阿黛拉的耳边轻轻说道：
“我在‘视野’中看到了你的命运，伙伴的牺牲，涅槃的友谊，异乡的荣耀，无尽的战争，还有出乎预料的背叛……”
雨果的面庞离开阿黛拉的耳朵，阿黛拉这才发现，他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
“原谅我们的自私，我们无力承担你身上的担子，它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记住我说的话，孩子，你会经历它们，不要为此后悔……”
说完，他放开了手，和诸位贤者站在一起。
{伙伴的牺牲，涅槃的友谊，异乡的荣耀，无尽的战争，出乎预料的背叛……}
阿黛拉默念了一遍，牢记于心。她抬起头，看向十三位贤者，十三位贤者也满怀希望地看着她。
“草木同心，日月相助。祝好运！”他们抬起了右手，用一个古老的手势送别。
阿黛拉微微颔首，向贤者山谷的十三位贤者致以崇高的敬意，然后毅然决然地走进弥漫森林的薄雾之中。
迷雾森林虽然依旧弥漫着雾气，但那似乎只是天气的缘故，没有骇人的鬼影，没有永远绕不出去的弯路。她们很快找到了来时的路，沿着原路返回。
“雨果先生对你说了什么？”伊莎贝拉忍不住问道，“唔，我是不是不该问……”
“他说我的旅途会伴随战争、荣耀巴拉巴拉的。”
“那不是跟没说一样嘛。”
“差不多，预言嘛，都是些云里雾里的东西。”
阿黛拉漫不经心地说着，可她内心的想法截然不同，那个来自菲国自称圣女的盲女巫的预言，似乎就在耳边回响，伴随着维德维奇夫人倒在自己怀里、马歇尔院长在牢狱之中孤独死去的情形……她看着身边无忧无虑的伊莎贝拉，产生了放弃的想法。
{“同伴的牺牲”……这是雨果先生耗费生命力占卜出来的结果，无论真实与否，我都不能冒这个险……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
花了两天时间回到了驯鹿镇，取回托给老强森保管的马匹，但二人没有立刻离开，她们还没想好下一个目的地。
阿黛拉的计划是蛰伏一段时间，除了远离教廷势力的追击，她要等待洛夫克拉夫特布好局。他给的最短期限是半个月，半个月之后，阿黛拉要去王都陪他演一场戏。这场戏也许提前，也许推迟。阿黛拉打算让伊莎代替她先去探明情况，确认一切就绪之后，阿黛拉再介入。等这一事情结束，阿黛拉就离开伊莎，远走他乡。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半个月的空闲时光，阿黛拉打算好好放松一下。这几个月来，她太疲惫了。
“想不想找个地方玩一玩？”
“玩？你现在还有心思玩啊？”
“还有至少半个月，这段时间我们可以放松一下，反正无事可做，如何？”
“……好吧。去哪儿？”
“我当年在北方混的时候听说这一片有个温泉镇，好像还要往西走一段距离。”
“温泉？是热气腾腾的可以治病的那个温泉吗？”
“嗯。”
“我跟你走，你去我就去。”
伊莎嘴上这么说，期待和激动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阿黛拉翻出地图，找到位于驯鹿镇西边三十多里的温泉镇。稍作准备，她们骑着马离开了驯鹿镇。
瘟疫的影响在北方依稀可见，途径一处村庄，这里还在处理尸体，似乎是最近才死去的，也许是这场瘟疫中死去的最后一批人。气温日渐升高，一些山村村口的味道并不好闻。
“看来这里的疫病才刚刚结束……”
伊莎捂着鼻子，瞥了眼林里用麻布盖着的尸体，皱着眉头，和阿黛拉一起快速通过。
“比王都晚了半个多月。”
“你觉得这场瘟疫因何而起？”
“不知道，但肯定是人为的。”
“确实，持续时间这么短，太奇怪了。你说，什么人能操纵瘟疫啊？”
“没有人能，西奥多先生告诉我，控制瘟疫是至邪的力量，非人类所能拥有。”
“那凶手和你说的那个神秘人可能是同一个人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洛夫克拉夫特先生也明白这一点，这个时候我们只能祈祷他好运。”
阿黛拉思索着，如果换做她，在洛夫克拉夫特的位置如何将这个内鬼引出来。她思来想去，完全没有头绪。权谋与心术是门极深的技艺，爷爷生前希望阿黛拉能掌握，用来当一名狡猾的商人，可阿黛拉一直没能开窍，她擅长的只有不讲理的直觉。
想着想着，她发现伊莎贝拉正傻傻地看着她。
“你在看什么？”
“看你发呆。”
“发呆有什么好看的？”
“你每次的容貌都不一样，我就在想，如果我看久了，能不能看出一些特征出来。”
“你有什么发现吗？”
“你的脸不会比原来小，也大不哪儿去。”
“这算什么发现……”
“然后是眼睛，蓝色的部分，有几道浅痕，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唯独这点不会变。”
“……”
阿黛拉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这并不算一个破绽。只有与她关系亲密的人才会注意到，阿黛拉和伊莎可以利用这一点，在某个没有提前打招呼的情境下见面时，能够互相认出身份配合彼此。
“还挺厉害的嘛。除了这个，我的伪装现在还有别的漏洞吗？”
“之前的话，还有点僵硬，现在……”伊莎反复打量着阿黛拉的面容，“已经没什么瑕疵了，你这个易容术叫什么来着？”
“塑骨术，奥拉夫先生教的，现在可以做些自然的表情了，还不怕水。”
“真神奇……”伊莎贝拉凑近阿黛拉的脸颊，“如果我也会魔法该多好……”
阿黛拉本想说“有一天会的”，可是，成年后洗髓需要去教廷或者王都的大神殿接受教皇或大主教的亲自洗礼，花销的巨额费用不算什么，但是现在伊莎贝拉和阿黛拉在一起，接触教会势力几乎等于送死。
想到这儿，阿黛拉又多了一层负罪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路上多了一些从西边来的行人，他们中有很多脖子上缠着白色的丝带。阿黛拉敏锐地发现丝带难以遮盖的一点暗痕，那是黑脖子病的症状，但颜色稍浅一些。
“这些人为什么戴着白丝带？”
“不知道。他们似乎是从瘟疫中痊愈的人。为什么成批地从西边来？”
阿黛拉下马，拦住一对夫妇，礼貌地询问：
“二位，我们是南方来的旅客，请问温泉镇是这个方向吗？”
夫妇二人看向阿黛拉指着方向，点了点头。
“现在温泉镇不适合外人旅行，两位小姐，如果要是泡温泉的话，还是请回吧。”
“为什么？”
“如果你不害怕这个，随你的便。”
说完，老汉扯下白丝带，露出了里面骇人的暗色淤痕。然后，他和老婆缓缓离开，边走还边回望阿黛拉二人。
“他什么意思？温泉镇被瘟疫袭击了？”
“不像，不然不会这么多治愈者从那里出来。我们去瞧瞧，别怕，瘟疫已经不再传播了，为防万一我还有奥拉夫先生送的药。”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阿黛拉上马，她们二人快马加鞭赶在中午前到达温泉镇。
到达小镇，二人傻了眼儿，这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天气并不冷，却都捂得严严实实，马和马车已经无处停放，就那样杂乱地捆在路边的树上。
“唔呃……唔呃……”
到处是这样的呜咽和呻吟，这些人大多是患者，那位老汉说得没错，她们不该来这里度假。可是为什么这些病人会集中在这里？难道是因为温泉能治病的传言吗？
阿黛拉和伊莎不得不把马栓在城外，上了个专门防马贼的魔法锁，然后捂紧口鼻，混入了城镇内部。
“那里，看招牌，那里是温泉馆。”
阿黛拉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木牌，木牌上的指示指向后方山脚下一个坐北朝南的石质建筑。阿黛拉带着伊莎绕过地上的满身狼狈的人们，径直往那边走。
“喂！先来后到！后面排队去！”
一个男人拉住了伊莎的胳膊，伊莎下意识一甩手，转身想要发难时，发现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严实的衣装下，一双双眼睛饱经风霜，满是尘土，仿佛在这里露宿了几天几夜，他们满腔愤怒地靠近伊莎，将她们二人团团围住。
“这，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们跋山涉水，在这街头住了几天，你们俩个随随便便就像跑我们前头？”
“啊？不，我们……”
“她们是贵族！你看她们的衣服！”
“贵族是人，我们不是人吗？！”
“……（愤怒的抗议）”
“不是的，我们只是来旅游，没想插队啊……”
在人们排山倒海的呼喊声中，阿黛拉的辩驳和蚊子的叫声一样，轻易地被淹没了。
“肃静！不要聚集，都请坐下，各位。”
眼看要爆发肢体冲突，一个清亮且穿透力极强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众人立刻就安静了，他们四散开来。阿黛拉这才得以看清，声音的主人是一位长相古典的修女。
一开始抓住伊莎贝拉的男人恭恭敬敬地向她解释，她严肃地看着阿黛拉和伊莎，缓缓走来。
“二位小姐，在这里，无论贵贱，都要排队。先把领口掀开，我看看你们的病情。”
“您好，我们，我们没有患病，只是久闻温泉的名声，来这里旅游，没搞清楚这里的情况，给您添麻烦了。”阿黛拉礼貌地向她解释，然后拉下了自己的领口，伊莎也照做。
修女似乎很惊讶，她愣了一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真是不谙世事，瘟疫还没结束，就敢跑出来闲逛。”
“……”
“这里的所有温泉都被用来治疗病人了，这是旧神的恩赐，我等神仆受命将它平等地分发给受苦的众人，而不是你们这样的健康人。想要用来享乐，那座山上还有一座温泉，如果你们不怕哥布林的话，可以去试试。”
修女面不改色地说完了这席话，既批评了阿黛拉二人，又彰显了教会的伟岸形象。不仅令阿黛拉二人无力反驳，还引得周围病人的一阵叫好。说完，她转身离开，领着几位病人往温泉方向去了。
阿黛拉灰头土脸地往外走，周围人都在讥笑她们。她回望修女的方向，尽管她带着手套，可露出的一点手腕可以看出，她的手已经泡烂了，微微佝偻的腰背也显示了她工作的强度。那些被她领进温泉的病人，脸上挂着重获新生般的狂喜。
明明被她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而且她还是旧神的仆人，可阿黛拉讨厌不起来。
“这位修女还挺称职的。”伊莎也这么说。
“在旧神教里，她比那些主教更值得尊敬。走吧，不要给她添麻烦了。”
“去哪儿呢？”
“去那座山，修女姐姐刚刚不是说了么，山上还有座温泉哩。”
阿黛拉和伊莎相视一笑，策马向北边的小山进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