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初识便是再见
马蹄乘着西风,踏碎宁静,路转山头,在眼前霍然出现巴丘城雄镇云梦大泽的威武轮廓。
可前方路中,却悄悄站上了一个高大的老头。
余芝大声呼喝,提醒此人让道。
老头却像聋了一般,伫立不动。
无奈之下,余芝只好紧急扯动马头,打算从他左边穿过。
谁曾想,老头也悄悄右跨一步,好巧不巧地又挡在余芝的去路之上。
马如离弦之箭,转瞬便已经拉近了距离。
再想转换方向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余芝已经看出,这个老头似乎就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她只好使劲一拉,第一次放缓了速度。
人立而起的骏马前蹄堪堪从老头眼前扬起又落下,老头眼皮都没眨一下。
“老先生,请您让路,我有要事!”
纵然焦急,余芝依旧礼节十足,不过已经悄悄蓄力,一旦事有不妥,便要立刻先发制人。
虽然这一年多心境已经渐渐平息,但余芝还是那个当断则断的余芝。
老头看着她,轻飘飘地扔出一句,“你觉得你去了就能救得下他?”
余芝的心猛然一跳,长剑瞬间出鞘,指向老头,声音微寒,“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救的那个人。”老人神色依旧古井不波。
余芝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轻轻扯动马头,从老人身边缓缓行过。
这次老头没有阻拦,只是摇着头,“躲得过这一场,躲得过下一场吗?违背师命,真不会被秋后算账?”
余芝霍然转头,此番是真正的惊骇欲绝了,时圣与四圣的关系此人是如何知道的?
嘴上却依旧不松口,“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老头转身,望着余芝的脸,“既然左右是个死,为何不听老道士一言?”
“道士?连道袍都没有。”余芝刚下意识反驳,老头的手上便悄然出现了一柄拂尘,余芝再仔细瞧着那张脸,越看越眼熟,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回忆起西岭剑宗的剑冠大比上所见过的那人,惊喜道:“您是李......”
李稚川赶紧竖起一根食指,立在嘴边,余芝也识趣地住了嘴。
“你是不是担心,我是云落那头的,不安好心?”
李稚川主动说出了余芝心里的担忧,让余芝只好红着脸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虽然比较倾向于云落,但对时圣和你没什么成见。最关键的,我来,也只是为了利益。”
紫霄宫的掌教很光棍,完全不像余芝之前所见到的那些所谓大宗门领袖那般道貌岸然,舌灿莲花。
这反而让经历过许多沧桑的余芝放心了许多。
李稚川将拂尘一挥,千丝万缕瞬间暴涨,将二人笼罩其中。
“时间紧急,长话短说
。”李稚川将拂尘收回方寸物中,“我想要知道他平日和他师父是如何联系的,同时等那边结束,我想请你带他来见一下我。”
“作为交换,我可以想办法让他活下来。并且逃过那几双眼睛。”
说完,他便平静地看着余芝,等待她的决定。
骤然面对如此的抉择,余芝心中纷乱。
想到什么做什么,很简单,就像她赶往巴丘城一样;
从许多种可能中去选择该做什么,很难。
但余芝只确定一件事,她要时圣活下来,她还有许多未完成的梦等着跟他一起实现,她不想时圣现在就死了。
所以,她将手中的玉玦交给了李稚川。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联系的,只是这个玉玦是他一直带在身边,这次离去却没带上,或许有用。”
李稚川伸出右手,掌心躺着一粒丹药。
“寂灭回魂丹”,服之生机断绝如寂灭,七日后可回魂。
只听这个效果,就知道有多难得。
李稚川也是下了血本,这丹药,他手里也仅余两颗,如今便只剩最后一颗了。
拂尘重新收起,变成最普通的样子。
他望着接过丹药,重新挥动马鞭离去的余芝,又看了看手中的这个玉玦,“意外之喜啊!”
有一个一直困扰他们的问题,那就是四圣是如何跟时圣联系的。
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接下来他们各方之间的协同,就将有质的飞跃。
这很重要。
而此刻他手中的这个玉玦或许就是解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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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卷起落叶,跟头,心态从来摆得很端正。
对比起来,秦明月的心态就有些不同。
他在桥的另一端,听着两人的对话,颇有些嗤之以鼻。
什么时候了,还玩这些侠肝义胆,惺惺相惜的把戏。
而当战斗开始之后,脸上的轻蔑之色更甚。
他甚至在怀疑,正在打斗的这两人到底是不是那两个顶着偌大名头的云落和时圣。
打起架来,怎么就像那江湖武夫一般。
真元飞舞呢?剑气如虹呢?
比起那些在天京城里时常可以见到的剑修演武,简直差远了。
若非这一招一式看起来的威力还不错,若非想看个结局,他都有种转身就要走的冲动。
前些日子,在天京城新认识了个朋友,一见如故,等回去可以跟他好好聊聊。
听说他也是这附近的人,不知道认不认识时圣和云落。
水雾消散,风又重新吹起。
云落的眼前闪过一道亮光,那是一道被时圣用尽全力催发出来的光亮,似乎是一条银河从天而落,如此辉煌,如此明亮,又如此迅疾。
时圣的声音跟着剑光一起传来,“云落,还给你!”
云落顿时明白了时圣的意思,当初他就是凭借那招“星河漫天”一举翻盘,如今时圣应该也是自创或者模拟了相似的招式,要报当日一剑之仇。
云落整个人都笼罩在剑光之下,或许是性格,或许是融合了离火门功法,时圣的剑气不像寻常剑气那般冰寒刺骨,反而如他自己一般,炙热奔放,飞扬洒脱,朝着云落卷来。
沛然莫之能御!
云落心知再无法藏拙,即使秦明月在一旁窥视,自己也不得不至少掀开一张底牌,才能应对这一剑了。
他叹了口气,一点光芒从他的眼中亮起,然后越来越多的光芒闪现,结成一张绵密的细网,这是一张交织着剑气的网,一张弥漫着神秘符箓气息的网。
它倒卷而上,将满天星河全部兜住。
秦明月瞳孔猛缩,这便是剑符道?
符天启神情激动,云大哥居然真的练成了?
正当云落微微放松之时,一截剑尖,刺破了细网!
不顾交织弥漫的剑气划破手臂,时圣那条皮肉碎裂,白骨依稀的右臂,依旧坚定而平稳地持剑朝云落的胸膛刺去。
云落已无法再退,他的背后就是栏杆,就算朝两边闪避,这么近的情况下,他的身形速度,也绝不会有这一剑的速度快。
莫非这一剑就要分出此战的结果?
甚至直接分出了生死?
远处的人群中,一个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紧张地死死握住手中缰绳,她和身旁的师兄刚刚赶到。
云落身子尽量后仰,但剑尖已至,眼看再难闪避,必死无疑。
他的胸膛突然向下一塌,让剑尖堪堪停留在了自己肌肤之上。
时圣的手只有这么长!
不等时圣催发剑气,云落在刹那间伸出两根金光弥漫的手指,夹住了那一截剑尖。
速度之快,角度之妙,无法形容。
四周响起一阵惊呼。
他闪开身子,朝着旁边一让,然后松开剑锋。
时圣的身影也在眼前清晰,整条右臂交织着血淋淋的伤口,尤其是手掌,白骨清晰。
云落皱着眉,再次强调,“其实我们真的并没有必要分生死。”
“的确,那不是我的本意。”时圣右手耷拉着,长剑已经交到了左手,抬头望着云落的眼神依旧清澈而明亮,“可是我宁愿死在
你手里。”
风起,剑光寒,两道身影又重新缠斗在了一起。
剑光粉碎的落叶碎屑还飘飞在空中,两个人却已经停了下来。
并肩坐在桥旁的栏杆上,仿佛故友叙旧。
时圣望着眼前的河流,轻轻道:“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云落点点头,“应该的。有个爱你的人不容易。”
“死也应该死在一起。”
“那就没必要了。”
“呵呵,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云落擦了一把嘴角的鲜血,“你只是在用你的方式爱她。”
“为什么我们两个兜兜转转到最后坐在着众目睽睽之下,却是在谈情说爱?”
云落没好气地道:“你到底读没读过书?”
“就是少了点文化,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云落沉默了,时圣有些纳闷,“你怎么听起来也像是情场失意的样子,你们不是挺好的吗?”
云落又叹了口气,沉默着扭头看向裴镇他们所在的地方,果然还是少了一个在意的身影。
时圣跟着扭头看去,瞬间明了,“你们之间比我和余芝难多了,你得做好思想准备。”
云落抬头,却在不经意间瞧见了那个坐在马上的白衣身影,脸上顿时泛起喜色。
时圣摇摇头,“当我没说。”
云落看着地上还在流淌的血迹,神色又转而悲戚,扭头看着时圣的脸,即使到了此刻,身着红衣的他依旧是那么神采飞扬。
曾经入了歧路,如今明了世情。
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方向,却已经泥潭深陷,脱身不得。
飞扬红蝶,终究难越沧海。
云落叹了口气,“还有什么想说的?或者要我帮忙的?”
时圣咳出一口血,缓了缓,“若是可以,帮我照看一下。”
云落看着他坚定地点点头,时圣微微一笑,“差不多了。”
云落也叹息道:“差不多了。”
时圣抬起头,郑重地道:“云落,很高兴认识你。”
云落眼眶微红,时圣笑着道:“杀死一个敌人是多么开心的事,云落,再见。”
云落转过身,不忍再看,喃喃道:“再见。”
说完落寞地走下了拱桥。
时圣一个人坐在桥上,感受着生命在一点点流逝殆尽,低声呢喃,“有这么多人为我送行,真好。”
最后一片碎屑落地,他的身子朝后一仰,向着河中坠落。
长剑哐当坠地。
一阵马蹄声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高喊道:“时圣!你不许死!”
半空中,时圣艰难地扭过头去,瞧见那个身影时,嘴角弯起,轻声道:“你来啦!”
人群再次让开了道路,余芝直接驱马到了河边,不减半点速度,临到头足尖一点马头,飞上半空,将无力坠下的时圣拦腰抱住,流着泪吻上了他的双唇。
两人一马,齐齐坠入河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