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疑神疑鬼
张顺才是真心希望闹鬼这事,是姚远一手制造的假象。
如果大傻他妈的鬼魂当真存在,就在那间屋子里的话,他这辈子就永远放不下这块心病,永远得提心吊胆活着。
当时乱的时候,要夺权,就必须把大傻他爸这个绊脚石除掉。可这人是老八路,没地方下手啊。那就只能从大傻他妈那里突破。
大傻他妈廖淑芬是资本家出身,家里还有人在对岸做生意,这就有机会了。
张顺才当子弟中学的工宣队长的时候,一边指使人出去内查外调,组织廖淑芬的黑材料,一边暗暗煽动那些学生揪斗廖淑芬,最终把火烧到了老厂长头上。
通过内查外调,他网络了大量有影无实的所谓证据,硬说老厂长被廖淑芬腐蚀,成为对岸的间谍,出卖工人阶级利益,罪该万死。
那个时候的揪斗,对身体的折磨尚在其次,对人格的摧残和精神的打击才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
老厂长终于崩溃,最终死在了保卫科的看守室里。张顺才组织学生造反有功,成为厂里的二把手。
这一切,大傻他妈是最清楚的。如果她阴魂不散,又怎么能够放过张顺才?
所以,张顺才最怕这个。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有鬼魂。他盼望着这一切,都是姚大傻自己鼓捣出来的,他得想尽一切办法来证明,没有廖淑芬的鬼魂存在。
没有廖淑芬的鬼魂存在,姚大傻的房子,他大儿子早就搬进去了。那个姜抗抗,成不了他的大儿媳妇也得成为他的二儿媳妇。他的二儿子张建国,现在早就去上大学了。就是抗抗她妈,恐怕也早就被他搞上床了。他一个堂堂革委会副主任,还会怕一个傻子不成?
可是,种种迹象表明,廖淑芬的鬼魂,确实存在呀!而且,不止在那间屋里,还能跑到他住着的屋里来!
怎么办?找法师来驱鬼?这个年代,你上哪儿去找法师,谁还敢当法师?不想要命了?
就算有法师,你一个国家干部,竟然相信迷信,去求法师?这不是作死吗?
搬家,离得廖淑芬的鬼魂远一点?
搬家你得有理由啊。大家都知道那间屋里闹鬼,堂堂革委会副主任,让鬼给吓得搬家了,这是什么思想觉悟?还不让广大革命群众笑掉了大牙?你就是找出再多的理由来,大家也不认可,还是会说你怕鬼,你心里有鬼!
他可不就是心里有鬼么?
最好的办法,就是原地住着,以示他张顺才堂堂革委会副主任,心里没鬼,也不怕鬼。
张顺才现在当真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他不死心,还是妄想着一线希望,只要证明这一切,都是姚大傻在抗抗她妈这臭娘们儿的指使下一手策划的,他就能立刻翻身,施展出他雷霆万钧的报复来。
可是,他得首先确定没有廖淑芬的鬼魂。要不然,自己好容易混到这个地位,没等报复到他们,倒让廖淑芬把命给索了去,弄个家破人亡,就得不偿失了。
地位越高,人就越怕死,这是一点不假的。张顺才不敢做鱼死网破的绝事,就只能提心吊胆地忍着了。
还真让姚远猜着了,他设法让媳妇把小慧弄到姜抗抗那里,就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小慧能在那间屋里找着什么证据,证明闹鬼是假的。
大傻他妈过去可是个无所不能的才女,厂里的总工程师。现在厂里好多设备和生产线的图纸上,设计和审核栏上,还签着廖淑芬三个字,那都是她和外国专家搞出来的。她说不定就能在家里留下什么稀奇古怪的,他没见过和听说过的机器,让大傻利用了,搞出什么闹鬼的效果来。如果小慧在那边呆时间久了,没准儿就能发现这样的古怪机器存在。
他虽然隐约的凭着直觉,怀疑大傻他妈的声音是机器闹出来的,可凭他的文化知识和想象力,做梦他都不会想到,姚远能把那台米国大功率收音机,改装成扬声器。
小慧让姚远给赶回来,就让他更加怀疑那间屋里藏着什么东西,姚远怕小慧发现,才不许小慧在那里呆着。
他不由胆子再一次大起来,亲自出马,想一举揭穿姚远的把戏。
可是姚远木讷的表现,反而让他愈发相信,廖淑芬就在那间屋里,而且附身在了姚远身上,才让姚大傻变成了和她一样,无所不能的聪明人。
事情似乎变得更糟糕了。原先,廖淑芬只是在那间屋子里活动,这会儿附在姚大傻身上,就可以四下里跑了,这可要了亲命了!
会不会,廖淑芬根本就没有死,就藏在那间屋里的什么地方,弄个新鲜的机器装神弄鬼呢?
张顺才琢磨地脑子都大了。
还得设法把小慧送过去呀。张家也只有小慧和廖淑芬没有什么关系,廖淑芬不会把她怎么样。无论如何,也得通过小慧,打探出事情的真相!
这天下午,张顺才故意早回来,趁着姚远在街上扫大街,去了抗抗干活的东屋。
抗抗见他进来,就停了手里的活问他:“张叔,你怎么没上班啊?”
张顺才就打个哈哈说:“我去市委办点事,回来早了,没去上班。”
抗抗就“哦”了一声,然后就问:“张叔你有事儿啊?”
张顺才就说:“也没有什么大事,还是小慧的事。抗抗,叔对你可是一直不错吧?你可不能啥事都听大傻的。小慧给你帮几天忙,这多大点儿事儿啊,你咋也做不了主呢?”
抗抗就说:“叔你误会了,大傻也是不针对小慧。我去工商所起执照的时候,人家一再嘱咐了,不能雇人。发现我雇人,人家就不让我干了。”
张顺才就生气说:“一个小小的镇工商所,他管的着咱们厂的事儿吗?咱们比他们级别高多了。再说小慧来帮你,就咱们自己知道,咱们自己不说,他们咋能知道呢?”
抗抗就笑笑说:“那可不一定。上一回工商所过来查我,就是咱们这里有举报的。幸亏我这种情况合法,要不然,连缝纫机都给没收了。”
张顺才就生气说:“这是谁呀,这么混蛋?”
抗抗就又笑一下说:“谁举报我,张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啊?”
张顺才就坦承说:“我是真不知道。哎,抗抗,你别不是怀疑是叔干的吧?叔是那种人吗?”
抗抗说:“你要不知道,回家问问你们张建军呀。他巴不得我干不成呢,我还敢收留小慧?我这不是傻子么?成心给他制造机会,让他举报我啊?”
张顺才就问:“上回真是建军干的?”
抗抗说:“是不是你回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张顺才恨恨说:“我回去收拾这个小兔崽子!”接着就说,“不过抗抗这回你放心,他绝对不敢坏事。他要是敢再瞎胡闹,我揍他!”
抗抗就轻“哼”一声说:“我可不敢拿着我的饭碗冒险。张叔你那么大的厂级干部,给小慧找个工作还困难吗,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呀?”
张顺才干笑笑说:“抗抗,这个你不明白呀。我给别人找事儿干倒是不难,可小慧是我儿媳妇呀。我给她找工作,就是以权谋私。群众的眼睛雪亮呀,叔不能犯错误不是?再说我能给她找啥工作?咱们厂里用临时工的地方,就是修建科那里搬砖、和泥、垒墙,小慧不是吃苦的孩子,她根本就干不来。”
抗抗就反对说:“谁说小慧不能吃苦?小慧可能干了,邻里邻居的,我们又不是看不见。早上在那么远的农村里住着,还得早早赶过来给张叔你们做饭,洗衣服、扫院子,一天就看不见她有闲着的时候。”
张顺才就又笑笑说:“那都是轻活,不累。”
抗抗说:“不累?张叔你干干试试?张姨原先不是没干过,你问她累不累?”
张顺才只好说:“抗抗,我跟你说实话,我们就是因为咱们两家挨着,她在你这里干,两下里都不耽误,你张姨才愿意她出来干嘛。你就给张叔个面子,成不成?”
抗抗说:“不是我不给张叔你面子,我也是怕丢饭碗啊。”
张顺才就说:“这么着,我给你立个字据行不行?就说小慧到你这里干,是处于邻居的情谊,白来给你帮忙。要是有人举报你,这个字据就是证明。”
抗抗就想想说:“要是这么着,我倒是敢收小慧了。不过,还是得等大傻下午下了班回来,他点头了才行。”
张顺才就问:“不是,你怎么这么爱听大傻的呢?你不就是借他这个房子干活吗?要这样说起来,这房子是我给房产科打的招呼,房产科才答应给你用的。严格说,这房子已经跟大傻没啥关系了。你要听的话,应该听我的才对嘛。”
抗抗说:“张叔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能干起这个生意来,都是大傻在帮我呢。你看我干活用的这些工具,缝纫机、熨斗、熨衣板、衣裳架,哪一样不是大傻弄来的?要按照过去的规矩,他才是出资的老板,我才是干活的呢。我不听他的听谁的呀?”
张顺才就微微一笑说:“抗抗,也不是我说你,你要是早想得开,给我家当媳妇,你早就进厂当工人了。就是你现在回头都不晚。建国和你是同学,你们过去还经常在一块玩。你要是肯跟建国,还是有机会,也用不着自己受这个罪。”
抗抗说:“张叔,我妈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觉得我妈说的很对。我没有当工人的命,可我有志气。干这个,我觉得挺好,没啥丢人的。”
张顺才就挥挥手说:“好好好,这个咱就不说了。大傻回来,你问问他,给我个准信儿。”
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他是没脸在这里呆着了。俩儿子没一个争气的,人家抗抗正眼都不愿意瞧,给抗抗说这个,纯粹是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