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贼
夜幕笼罩汴城,入夜后的街市热闹非凡,置身其中只觉星点如织、绮火绚烂。
远远有一人醉醺醺地走近,因为他东倒西歪的,所以一路上遇到的百姓都躲他躲得紧。这人满不在乎地一笑,晃晃悠悠地拐进了一条小巷。
刚入小巷这人便用力抹了一把脸,眼底竟无丝毫醉意。他抬头望了望矮墙,随即轻身一纵便上了房。他心底满是兴奋,所以身形起掠之间更加迅捷。
明日他飞贼章小七之名就能响彻整个汴城,那些骂他是无胆鼠辈的浑蛋,等着从他裤裆下面钻过去吧!
章小七于屋顶间飞掠,在看到一片高瓦青墙后,他终于小心谨慎地停了下来。
脚下是汴城县衙门,他今夜的目的地。
今夜他要证明自己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飞贼,所以他今夜要偷的是汴城最不容易下手的汴城县衙门。
知己知彼,才能百偷百灵。因为这次偷的是县衙,所以章小七在来之前是做了不少“功课”的,在和衙门里的衙役大哥们喝了几次酒后,他终于套出了县令大人并不在衙门中的可靠消息。
“我们大人进京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陆师爷?和大人一起去了,还有宋护卫、邵捕头,总之jīng英都不在,都不在……什么?骗你?要是他们都在,我们兄弟能这么悠闲地出来喝酒吗?”人在喝得如此醉,舌头都变长了的情况下所说的话,应该不会有假。
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如果在县衙如此“空虚”的情况下,他章小七都不能从衙门里偷出东西来的话,那么他也该早早金盆洗手,彻底退出这一行了。
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章小七在踩点数次后,终于决定了今晚的行动。
他轻巧地翻下院墙,屏息潜伏在角落的暗影里。衙门里寂寂无声,连一丝灯火都没有。章小七大着胆子开始疾奔。那衙差果然没有骗他,这一路行来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地。
章小七一边乱窜一边想,金银固然好,但是难保那些獐头鼠目的家伙不承认那金银是他从衙门里顺出来的,对,他偷的东西一定要让那些家伙心服口服、无话可说才行。
衙门……偷什么好呢?章小七一边想一边瞥了一眼刚走过的这间房,忽然停下了脚步。
对!案宗!如果他能拿到盖着汴城县衙门大印的案宗,那么谁还会对他说三道四怀疑来怀疑去呢?
打定主意,章小七便推开了面前的这间房门。借着月光,一排排的宗卷竹架井然而立。
章小七走到了最靠前的宗卷竹架前。要偷就偷现任县令大人经手过的案子,那些刚刚发生过不久的事,任谁都无法抵赖。
最新的案宗是按照月份排列的,章小七顺手拿起了左手边的第一宗卷,只见上面写着“采花郎”三个字。
他翻开一瞧,原来是那宗刘府婢女裸身惨死园中的案子,要说这案子也是奇怪,先是怀疑潇湘馆的夕露姑娘,随后是刘府的小厮魏周,接着是刘府老爷刘大成,刘府的傻公子刘立阳……不过谁都想不到这最后杀人的竟然另有其人。
章小七看到这里有些唏嘘,没想到这案子后面竟然还有这种隐情,真是可悲、可叹。
他一边感慨,一边将案宗夹在腋下,随后又去翻下一册案宗。
下一册案宗上标的是“风波鉴”几个字。
看到这个,章小七就是一阵激动。这个案子发生时可算是一时风头无两,原因嘛,自然是因为《风波鉴》这本书啦,连他章小七对这书也是爱不释手啊。
不过此案的具体内情他却不知道,于是如今捧着这册卷宗便读得入了迷。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有人按照这个书所写的内容杀人啊……”他暗自数了数,竟然因为这本书死了这么多人,而且最后案件的真相真是令人吃惊,杀人的竟然是个不懂武功的女人?
他越看越入迷,越看越有趣,竟然一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直到敲更声远远传来,章小七才猛地惊醒。
都二更天了!不行,要赶紧离开汴城县衙才是!
案宗这么厚重,拿上两册就行了。
章小七将“采花郎”和“风波鉴”的案宗拿好,又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衙门里的长廊安静幽谧,随着微风荡漾而起的浅浅花香令人陶醉。没想到今晚的行动竟可以这般顺利,章小七只觉得心花怒放、志得意满。
这衙门里根本没人注意他啊……想到这,章小七决定不耗费气力翻墙离开了,他要大模大样地从衙门走出去。
对!这样明天在那帮家伙面前,他又多了一件可以炫耀的事情。
正门太过显眼了,还是走后门吧。这几日,章小七已经围着衙门转了无数圈,因此找到衙门的后门对他来说可说是轻车熟路。
后门已经近在咫尺。章小七一笑,这个夜晚至此真是完美至极呀!
他挂着笑容推开了后门。
月sè如洗,洒下一地银光,因此门外和他大眼瞪小眼的那人便一览无遗。
那人一身青袍,是个书生打扮,面目有些呆呆的,看着章小七,而他手里还牵着一头丑驴。
那驴样子丑,叫声却大,深夜中竟传出去颇远,令章小七一下子就慌了神。
完了!竟然这么晚还有人出现在后门……章小七懊丧得想要去撞墙,可是后悔已晚。
“你这人这么晚不睡觉,站在后门吓人干吗?”是谁说贼人胆虚的?章小七就质问得挺理直气壮,满口埋怨之意。
青袍少年闻言,似有些歉然地看着他,从章小七一身黑sè的夜行衣,打量到他夹在腋下的卷宗。
“阁下岂不是也没休息?这么晚了还要搬运衙门里的厚重案宗,真是辛苦、辛苦!”那青袍少年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衙门里的东西不敢劳烦阁下,交给在下便是。”
“交给你?”章小七嗤之以鼻,“你又不是衙门里的人!”
“阁下岂不是也非衙门里的人?”青袍少年叹口气,“还有,你挡住了在下的路。”他一边说还一边扯了扯手中牵了驴的绳子。
他说……挡路?章小七回头看了看,里面是衙门,那他……
青袍少年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在下是衙门里的师爷,姓陆。”
忽然,一人在旁闷声笑起来,“元青啊,你还要和他胡扯到什么时候啊?”随着话音响起,一玄衣男子牵着一匹骏马从旁边走出来。
陆元青眨眨眼,“在下只是想在大人发火之前,从这位飞贼兄手中将本县的案宗要回来而已。”
玄衣男子笑着摇头,“本官不在衙门的时候,衙中竟然进了飞贼……本官是该生气的,不过让你这么一闹,本官现在只想笑。”
本官……那眼前的玄衣男子岂不就是汴城县的县令沈大人?章小七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时呆在了原地。
他今夜真是运气格外的“好”啊,竟然在衙门的后门口遇到了他刚刚“光顾”过的衙门的主人,县令沈大人!
明日他章小七的确不会是那个无名的飞贼章小七了,因为他会变成阶下囚章小七。
处理完了章小七,天已经微微有些发亮了。
沈白揉了揉额头,“元青啊,这算是本官认识你以来,最快破获的一个案子吧?”他说完后又是一笑,“不过元青果然是本官的‘福星’,只要有你在,什么案子似乎都能迎刃而解呢。”
陆元青点点头,“是啊,比起在京城遇到的杀死四位公子的古剑案子和桃源钱家的腹中妻之案,章小七这桩的确算是破获得最省时省力的案子了,不过大人,今夜这案子,就算真有功劳,那功劳也是大人的。”
如果不是沈白一路有意磨蹭着,他们怎么会在深夜才抵达汴城衙门呢?如果不是怕惊扰到衙门里的那些衙役,他们怎么会绕行到后门呢?没有绕行到后门,怎么会刚巧堵上偷东西的飞贼章小七呢?
知道陆元青意有所指,沈白微微笑了,“这几日赶路,元青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在邵鹰和玉棠从京师赶回来之前,万事还要仰仗元青。”
“大人客气。”陆元青泰然道。
直到陆元青离开书房许久,沈白依旧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出神思索。
从坟山脚下因为一个赌约而结识元青,随后聘请他做自己的师爷。他们一起经历的那些案子,尤其是这次进京和回程中他们经历的这些点点滴滴,都令沈白难以成眠。
即使他已坦诚身份,但是对沈白来说,他依旧是个谜。
不过所幸,他们终于还是一起回到了汴城。
同去同归,仔细想想,这便已经很好了。
沈白释然的同时,走在衙门长廊上的陆元青也同时松了一口气。终于回到汴城了,他要尽快去见风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