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宛之其名
“元青,我喜欢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白静静地瞥她一眼,“我不想说。”
“那我就不答应你的求亲。”陆元青也不强求。
“那我说了你就答应了?”
“我没那么说过吧?”
“好吧,那来说说你对我哪里不满意?长相,身份,学识还是家世?”沈白问得很诚恳很认真。
看着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陆元青就觉得这人实在是很坏,他根本就是有意把话题引向对他有利的那一方。
沈白的长相俊秀文雅,这样的相貌在男人中的确衬得起“很好”二字。他如今是官,而她陆某人是个普通人,她这个普通人怎敢嫌弃一个官?他是翰林院出身,翰林院是什么地方?那是天下学子和读书人都心生向往的地方,他若是敢说出半句不满,站在街上不需久,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被那些手不释卷的读书人唾骂到狗血淋头。而家世,京城沈家的名声摆在了那里,她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去不满?
明明自信到天妒人怨,偏偏还要摆出这份谦逊的姿态,真可恶。
想到这里,陆元青面上故意浮出一抹为难的笑,“大人真的要我说?”
沈白似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丫头还真有话说,暂且听听看,“元青不妨直说。”
“我对大人倒是挑不出不满来,不过我很奇怪,大人是看上我哪里了?”陆元青一边说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这副样子别说引人注目了,连平庸都算个勉勉强强吧?
沈白微笑道:“哪里我都很满意。”
呃……
陆元青决定速战速决,“其实我已经定有婚约了。”
“是吗?”沈白诧异,“我记得你上次说过,说什么来着……”他做了一个遥想的姿态,“啊,对了,你说早已是过往云烟,莫说提起,都已经淡忘了……或许早已另结他缘了。是这话没错吧?”
这人的记性未免也太好了吧?竟然记得一字不差。
“那大人就不曾和哪家的小姐有过婚约吗?”比赛揭老底是不是?来呀!
“没有。”沈白的表情柔和得令陆元青汗毛直竖,“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元青。我要娶的妻子必然是我最喜欢的那一个,我不喜欢将就。”
来个雷把她劈死吧!似乎无论她说什么,沈白都有千般理由来阻挡。
“我不相信以大人这样的家世人品,我会有幸独占了大人姻缘中的那个第一。”
“姻缘嘛,这些年陆陆续续也有过一些,但是我说过,我不喜欢将就。”
“这么说我该很荣幸了?”陆元青反问,“大人都不怕我的过去太过复杂,选我会有麻烦吗?”
沈白笑得很可恶,“真的吗?真的有人像我这般喜好特殊吗?”
陆元青脸都黑了,“什么?”哼!当年登门提亲的人,能从京城闹市排到京郊荒山。她如今是平庸得很,不过当年的“丰功伟绩”随便说出一件来,恐怕就会把他吓退!
沈白抬手轻抚陆元青的眉眼,“我开玩笑的,元青。不要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了,告诉我你的答案。”
答案……为什么一切都来得这般突然?她扮成男人小心翼翼地去回避各种可能性,甚至连样子都变得如此普通,为什么还会走到这一步呢?
倾一己之性命,尽忠;倾社稷之性命,百姓……爹说过的话忽然浮现在陆元青的脑海中,她垂睫轻声道:“想要娶我,要先赢过我手中的剑。”她说完微微抬头,“我的夫君要让我仰慕才行,大人可愿一试?”
“你的手中剑是?”
“绝日。”陆元青chún角微弯,“我终于明白何谓天意,绝日还没有被埋掉。离开周园之后,大人离开汴城之前,我时刻恭候大人赐教。”
沈白神sè复杂地看着陆元青,半晌才道:“你在桃源钱家那夜对我说的话是骗我的,对吗?”
陆元青没有回答,只是道:“比剑有很多方法,比如说,不拼内力只比剑招。”
沈白沉默片刻道:“你总是令我意外,连拒绝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陆元青挑眉道:“大人怕了?”
沈白摇头微笑道:“如果在那之前你逃了,我天涯海角也会找到你的,知道吗?”
陆元青指尖动了动,这个人……果然是和她相克吧?逃走的念头不过才刚闪过脑海,就已被沈白截住了去路。
“就这么说定了。”沈白自顾自下了结语,“那我们现在先来说说周家的这件事吧。”
“夫人呢?”
“她没事。”沈白想了想,“今天是中秋节,周窈娘想在今夜的家宴上见周老夫人。”
“她心底似乎藏了很多秘密……”陆元青想到了周窈娘那令人动容的哭声,“我总觉得今夜她与周老夫人见面之后,周家的世族荣耀将会毁于一旦。”
“不见不行。”沈白摇头,“小铮死了。”
“啊?”陆元青惊讶,“怎么死的?”
“被人下毒。昨夜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我被困在西园,你误入古井,邵鹰被人引走,而玉棠喝了酒后一醉不醒。”
“那小铮死了是谁发现的?”
“冯彦秋。”沈白脸上的神sè微微发暗,“他说周管家已经供认不讳,是周老夫人命他连夜毒死小铮的。”
“那大人可审过周管家?”
“周管家畏罪自杀了。”沈白帮陆元青翻过身,又帮她垫好靠枕,“如今周园已被衙门的人封锁了。我想听听元青的看法。”
“周老夫人呢?”
“服侍周老夫人的丫鬟翠云说,老夫人从昨夜离席开始就一直卧床,似乎是头疾发作了,头痛得起不了床。”沈白顿了顿又道,“冯彦秋说了,老夫人既然病得如此严重,小铮和周管家的死还是先不要让老夫人知晓为好,所以目前他二人的死是被严密封锁起来的秘密。”
陆元青闻言呆了呆才道:“大人认为周老夫人是真的病了还是装病呢?”
“我一直在想老夫人为何会重复地邀请我来周园赏菊,一遍又一遍。”沈白似乎是想到什么,“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老夫人叫我宛之。”
“我想听听宛之的来历。”
“呃……”沈白微微尴尬,“这个能不说吗?”
陆元青只是看着沈白不说话。
“好吧。”沈白叹气,“其实这事真的很无聊……男人嘛,多少都干过一些很无聊的事。”
陆元青笑,“其实大人可以直接说重点的。”
沈白干笑,“我和延安兄还有聿兄自殿试后同入翰林院起便是好友。我记得那是翰林院第一次所有人共聚一堂。聿兄你也见过,他那个脾气不得罪人真的很难。其实严格说起来,真的是怪那个挑衅的编修口无遮拦。他说聿兄容sè无双,和旖玉楼的宛之姑娘不相上下。我一直在想,如果我那次不出手解围,聿兄很可能会和那个编修大打出手。”
“大人是怎么解围的呢?”
“其实我早就听闻那位编修极为倾慕那位宛之姑娘,可是次次登门都被拒之门外。那宛之姑娘虽然极为出名,可是见过她的人却极少,而聿兄是少数有幸见过她的人之一。或许可以解释为那位编修是因妒成恨,想故意在众人面前让聿兄难堪,才说那番话的吧。”
原来还有这等事!难怪那次她都发了脾气bī问聿波蓝身上香味的由来,他却不肯说。陆元青低头问:“后来呢?”
“其实聿兄见那位宛之姑娘只是答应了为她画像而已,似乎那位姑娘买走了玉环阁唯一的那枚镇剑玉石,而聿兄也挑中了那块玉石,想送给厉剑云作为礼物。你也见过聿兄的画作,真算是当世佳作。所以那位宛之姑娘便要求聿兄为她画上一幅画以交换那枚镇剑玉石,两人就是因为这个缘由见过一面。”
陆元青的手在薄被下慢慢收紧。她依旧记得聿波蓝拿出那枚镇剑玉石时满脸通红的表情:剑云,听说这枚玉石是上古神物碎片所制,极有灵气,最适合镶在剑鞘上。有它庇佑,便能减少杀戮、血光和戾气……你喜欢吗?
陆元青的心在揪紧。原来那枚玉石是他这般辛苦才得来的,而她呢?她任性地做了什么?因为他不肯说出身上香味的由来而和他闹脾气,那块玉石也被她在负气之下,摔了个粉碎。她将聿波蓝的心意摔了个粉碎……
“元青,元青?”
陆元青由恍惚中回神,“啊……那和大人叫宛之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听闻编修对那位宛之姑娘倾慕已久,我能帮编修大人引见。其实我说这话,只是为了避免聿兄和这位编修越说越僵而已,没想到这位编修竟然极感兴趣。没奈何,事后我便登门去拜访这位宛之姑娘,怎想到聿兄那幅画像打动了宛之姑娘的心上人,那人已为宛之姑娘赎了身,所以我只能失望而归。”
“大人已经夸下海口,如果那位编修见不到宛之姑娘,恐怕届时更会记恨你等三人。你们初入翰林院,实在不好与这位编修为敌。”
沈白点头道:“官场之道曲折复杂,一步走不好,便是无穷祸患。聿兄那人的性子我很清楚,他定会说请不来就请不来,能奈我何?可是我和延安兄却不能坐视不理。事情是由我开口惹来,我也只能替他收场。”说到这沈白顿了顿,“说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扮女装,也是唯一的一次。”
陆元青笑了,“可以想象。”
沈白自嘲:“文人间的美人之争其实远比那些豪富间的炫耀来得文雅。那位编修之所以这般倾慕宛之姑娘,也不过是不甘被她一直拒绝而已。而既然宛之姑娘也并非高高在上的天上月,他的兴趣自然就淡了。再说那位编修的夫人极为善妒,远近闻名。那夜我只是远远弹了一支曲子而已。不过事后这件事就成了延安兄口中的笑柄,他总是玩笑:宛若娇云,之芳遥雪……”
“看来大人那夜的风姿确实无限。”
沈白低头笑道:“元青,你看这么尴尬的往事我都愿意说给你听,你还不相信我对你的心意吗?”
陆元青不答,极自然地扯开话题:“那么大人为什么觉得周老夫人称呼大人宛之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呢?”
“延安兄那个人虽然诙谐,但是做事却极有分寸。他是不会和老夫人提起我这个称呼的。”
“这样……”陆元青沉思,“那周老夫人是听谁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