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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奸臣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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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守宫之期已经过了大半,眼看就要结束了,可是失踪的邹应龙依旧没有找到。皇上重新搬回了最初的寝殿,据说这是国师的主意。

鬼面法师的下场,所有朝臣都看在眼中,一时间对这位新国师的手段惊惧到了极点。曾经是皇上那么宠信的人,可是在这位新国师面前却一败涂地,而且最后鬼面法师的死状也极其凄惨,虽然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可是那大睁的眼和扭曲的表情,无一处不在述说着他是被吓死的。

这件事沈白是听邵鹰所说,而邵鹰则是从看守诏狱的锦衣卫兄弟那里听来的。

据说那夜国师去牢房看已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鬼面法师,说给他带来了他最想要的礼物,可是红布遮盖下的长形托盘里摆放的竟然是密密麻麻血腥无比的脏器,国师说那是百颗童心,是鬼面法师制作丹药最重要的药引,他说既然法师喜欢,就先尝尝吧。鬼面法师大叫着不吃,却被身旁的看守们强摁住塞进了嘴里,鬼面法师又哭又吐十分狼狈,可是国师却在笑,并说这等人间极品法师竟然不喜欢,实在可惜,一边说着还一边拿起了一颗童心,放进口中咀嚼起来。

“然后呢?”沈白面无表情地问道。

“然后那个鬼面法师就被国师生吃人心的举动给吓死了。”邵鹰嗤之以鼻地冷笑道,“真够离谱的,把那个新国师形容成妖魔鬼怪了!还生吃人心,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如果是元青,我倒觉得她做得出来这种事,只不过那所谓的人心究竟是什么东西,就耐人寻味了!”

“你还是怀疑这个古里古怪的国师是姓陆的呆子?”邵鹰问道,“你那夜不是说那人手是暖的吗?”

沈白皱眉道:“我也想不明白……”

“不过这百颗童心的事情若是真的,那说明这个国师知道鞥古村的事情。大人,你也知道,鞥古村的事情是个秘密,除了我们几个人根本不会有旁人知情,那么这个装神弄鬼的国师很可能就是陆书呆!这家伙,连我们都不认,到底在想什么啊?”

沈白微微摇头,“她的心思千回百转,我也猜不到,但是我知道她正在做一件无比危险的事情,她孤身一人,不想连累我们……”

“浑蛋!那家伙就是一个浑蛋!”邵鹰骂道,“不想连累咱们,还留下血衣和奏折,鼓动咱们进京?想为厉家翻案时,怎么就不怕连累咱们?这个时候又假惺惺了!”

“不,你错了,邵鹰。”沈白不赞同地摇头,“元青要的是名正言顺,厉家的旧案她要的是名正言顺,可是她私下里做的一切,是为了报她自己的仇,在她心中这是两回事,所以她将奏折和血衣托付给我,而她自己却悄然进京去完成她的计划。这件事她或许做得很任性,但是同时她也非常理智,不会因为一时的情绪而耽误大事。”

“有道理……”邵鹰想了想,“大人,我觉得你现在开始越来越了解她了。”

沈白闻言苦笑道:“可是她却不信,我是可以理解她的。”

“国师,你说邹爱卿到底去了哪里?”嘉靖帝近来jīng神不太好,总是无jīng打采,但是他对国师的信任却每日递增。

国师明白这是停止服食丹药所必然经历的痛苦过程,所以每日里他都会安排皇上服用解毒安神的药物。

“皇上,微臣卜了一卦,卦象上显示等守宫之期结束时,邹御史自然会出现。”

“哦?真的吗?”嘉靖帝睁开眼看着国师,“国师对于占卜之术看来也是颇为jīng通啊。”

“微臣浅学过一些,不敢在皇上面前称jīng通二字。”

嘉靖帝立时来了兴趣,“那国师也为朕卜一卦吧。”

“不知道皇上要占卜何事?”

“就说说今日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遵旨。”

黑袍垂地的国师走到皇上的书案前忙乎了一通,然后指着桌面上排列古怪的卦板道:“黑鸟为鸣,报丧无喜,河流倒转,山脉崩塌,天降异象,必出jiān佞。”

嘉靖帝闻言面sèyīn沉,“国师的意思是?”

“今日会有jiān臣奏事。”

寝殿内一下子死一样的寂静。嘉靖帝死死地盯着书案前的卦板,他的嘴chún动了动,却终于没有开口。

黑袍国师静静地站在嘉靖帝面前,也是悄然无声。

偌大的寝殿中,静谧着,或许过了许久,又或许仅仅是一瞬。

忽然,门外的值守太监尖着嗓子道:“皇上,严嵩严大人有事求见。”

铮……似乎有看不见的弦在心底断裂,嘉靖帝的脸sè有些苍白。

国师见嘉靖帝不说话,便走向寝殿门,还未到门口就听到嘉靖帝叹了口气,“朕今日身体不适,谁都不见。”

黑袍国师推开门,对着报事的太监微微摇了摇头。那太监领命离去。关门的瞬间,似乎远远听到了严嵩的问话,“皇上因何不见老臣?”

“严大人,您回去吧,皇上今日谁都不见……”

国师扶在门上的手顿了顿,随后缓缓关上了殿门。

“他走了吗?”嘉靖帝有些疲惫地问。

国师点点头道:“是的,皇上,严大人已经离开了。”

嘉靖帝再度沉默,许久,他才道:“朕十四岁即位,做这个皇帝已经四十年了。可是国师知道吗?最初朕却从来没有觊觎过这个位置,朕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机会登上这个位置。”

国师静默地站立在原地,安静地听嘉靖帝继续说:“先皇正德皇帝没有子嗣,所以才lún到朕做这个皇帝,朕自小在宫外长大,这个富丽堂皇的皇宫其实和朕一点儿都不亲,相反,这个地方陌生、冰冷,朕很孤单。

“那些朝堂之上的旧臣都是先帝的臣子,他们用审视、观察、挑剔、苛责的眼光将朕迎进了这座紫禁城,他们对朕来说是如此的陌生。朕那时候还小,朕茫然地坐在金銮殿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众人一开一合的嘴,竟然会觉得恐惧。朕知道,底下的这帮老臣并没有拿朕当一回事,他们狂傲无礼,以为朕软弱可欺,所以朕就要以实际行动向他们证明,朕才是应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朕诛杀了佞臣钱宁和江彬,自那之后朕再也不用看那些老臣的脸sè。朝堂上这么多臣子,却没有一个是朕的心腹,朕很焦虑,这个时候朕发现了严嵩。

“那时候严嵩只是南京翰林院的一名小小侍读。朕注意到他是因为他代替南京翰林院上奏的一篇文章。严爱卿的文采不错,字写得也极好,极合朕意。那时候他已经快要四十岁,可惜仕途不顺,郁郁不得志,他的字里行间都在渴望一个机会。朕当时在想,如果朕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会不会效忠于朕至死不渝?朕很好奇,所以朕将他tiáo回京师,命他做国子监祭酒。

“朕果然没有猜错,严爱卿为人十分聪明,对朕也恭敬有礼,而且朕的意思他也总能想得透彻。交代他的事情,朕不需要担心,他总会处理得很妥帖,于是朕看着他一路坐到吏部左侍郎、礼部尚书、吏部尚书、翰林院学士、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然后他入阁,最终成为首辅……严嵩是朕一手培植起来的,他的成功就是朕的成功,如果他一文不名了,朕呢?朕这些年的努力不是付诸流水了?朕这些年的眼睛岂不是瞎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过?只是天下人都错得,只有朕是错不得的,你明白吗国师?”嘉靖帝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半晌才懒懒地挥了挥手,“你去吧,朕累了。”

黑袍国师静悄悄地离开了嘉靖帝的寝殿。他微微抬起头,月亮已经爬上了半空。皇上竟然和他诉说了这么长时间的往事……只是,他也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皇上,果然是不会犯错的。

今日是为皇上守宫的最后一日,晚上九位大臣就要各自回府邸。沈白、沈从云和黄光升此刻都在徐阶的房中。

“老师,如今您已经坐上了首辅的位置,对付严嵩将比从前容易许多,为何老师反而愁眉不展呢?”沈白问道。

徐阶笑了笑道:“首辅这个位置是众矢之的,一旦坐上去,就要和人一辈子斗下去,严嵩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不排除异己,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首辅这个位置从来都是众矢之的,扳不倒严嵩,你的老师徐阶的性命和仕途恐怕就要到头了……与其和我在这里含混不清地纠缠,不如认真想想办法,去救救你的老师……为什么皇上明知道他们父子的某些作为,却偏偏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依旧信任重用严嵩呢……你也是时候认真想想这些问题了……

一切似乎都被那个黑袍国师一语中的。

“老师觉得皇上为什么一直没有严办严嵩呢?”沈白终于将他心底埋藏最深的疑虑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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