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喜欢

清早四点半, 天还没亮，房间黑黢黢。

闹钟响了。

江淮没有赖床毛病, 抬手按住闹钟, 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他把闹钟丢回床上, 趿拉着拖鞋去换了衣服。

“啪嗒”，灯开了。

江淮把窗帘随口拉开了一半，夜还静, 路灯安宁。偶尔风振得玻璃门窗微微响动。

江淮已经挺久没有这么规律过过一天了, 早上就起, 晚上就睡, 中午困了就躺躺, 上午不睡，晚上也不睡。

打c型抑制剂容易犯困，但白天睡多了，晚上又容易失眠。一天一天下去, 浑浑噩噩。

今天星期天, 他比昨天早起了四个小时。

今早江淮准备回他小学住旧城区“锻炼身体”。江淮对那个破败且嘈杂地方没有多少好感, 所有有关旧城区回忆, 都掺杂着夜半中陌生男人，喝醉男人来敲门，门窗咣咣响，像随时要塌掉了似声响。

江俪那时候很害怕, 但江淮或许是小, 也可能是胆子大, 并不害怕，他只觉得那些垃圾人很烦。

这些事开头是坏，过程是坏，到了结尾，也是坏，江淮还在那里捅了一个人，但江淮许多年都在那里，长大在那里，他习惯这里了……江淮平常玩跑酷地方不多，除了一些公共公园，就是四中旧校区和旧城区。

以前没搬家，还住在四中附近时候，江淮基本每周都会往旧城区跑，现在搬家了，住得远了，到昨天……江淮才发现，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回去过了。

但不是因为搬得远了，是因为薄渐。

直到昨天，江淮才突然发现，和薄渐相处……他好像离过去那个自己越来越远了，不用天天压着，自己一个人瞒着自己是omega秘密，也不用天天相当中二地想自己要怎么变qiáng，才能当一个合格，足够承担责任“alpha”。

和薄渐在一块儿，他好好学习就好了，别都不用多想。

他喜欢和薄渐在一起。

江淮趿拉着拖鞋去了卫生间洗脸刷牙。出来，还没到五点，江淮没忍住，跑去阳台点了支烟……昨天他没和薄渐联系。

薄渐找他了，但他随口找了个借口就推掉了。不是不想看见薄渐，是……他在想，如果他向薄渐表白了，薄渐会有什么反应。

喜欢人就是一件作废脑子事。

昨天江淮疑神疑鬼地想了一天，一会儿觉得薄渐就是一直在蓄意勾引他，一会儿有觉得他想太多，薄渐没这个意思。

江淮叼着烟，在门边靠了半晌，拿出手机搜索了“怎么告白”。

他随便点了个词条进去。

头一条：微信表白。

第二条：qq表白。

第三条：发邮箱。

江淮：“……”

去你妈。

江淮又按了“告白技巧”几个字。蹦出来不少搜索词条，江淮大致一扫……解方程式表白，蛋糕藏表白条，寄送红玫瑰……专家解答为您在线服务。

没一个靠谱。

江淮往下一拉……还有社会民生新闻，“楼下男子大声表白扰民被抓，拘留三日”，“男子表白点蜡烛引发失火，不幸身亡”。

……cào。

什么玩意儿。

江淮关了页面，碾了烟星，转头出了阳台。

东边天际线微微泛青，江淮一出楼门，一股将近初冬皴烈冷风凶猛地guàn进来。他戴上黑bàng球帽，拢了拢衣领，轻轻“哐”一声，滑板落在地上。

江淮滑了半路，又搭了最早班公交车，到旧城区时候，刚好六点钟。

废旧楼里夜猫子刚刚出来，玩跑酷不多，一个地方基本都是固定一帮人。这些吊儿郎当，身轻体健青年哪怕刚刚通宵，也浑身带着种和破烂楼房格格不入活力。

几个青年远远朝江淮吹了声口哨，江淮抬了抬手。

江淮记不大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跑酷了。一开始他也不是跑酷，不过就是一个无处泄愤小学生翻墙爬墙踢墙罢了。

他不是喜欢极限运动，他是喜欢跑酷。

喜欢翻过障碍，穿越障碍，一往无前，无所阻拦感觉而已。

他不喜欢绕来绕去，如果有障碍，就翻过去。

qiáng者就应该面对，然后翻过去。

对……暗恋对象也应该一样。

七点半。天很冷，但江淮出了一身汗。江淮坐到楼顶天台上，这栋楼是栋废楼，居民都乔迁走了，天台空空荡荡，积着厚灰，只有一串串新旧，跑酷人来留下杂乱脚印。

江淮靠在天台栏杆沿喘气。

天已经大亮了，这栋楼不高，但站在这儿，窥得见旧城区一角，人交织进窄窄巷路，青绿桃红棉被裤衩高高晾起，迎风乱晃，一根根旧楼间杵出来晾衣杆像断壁中天索。

底下渐渐多了人气喧哗。

对喜欢人也应该一样。

江淮容易头脑发热。

所以在上午7点34分28秒，江淮发出了一条微信。

-真正qiáng者：我喜欢你。

江淮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半天，然后在上午7点35分15秒，撤回了该条信息。

天台风太冷了，他突然觉得此事还待商议。

-bj：？

江淮手机差点掉到楼底下去。

-真正qiáng者：对不起，发错人了。

-bj：？？？？

天台风很冷，但江淮突然血都发热起来，眼皮也发热。他装作没看见，把手机揣回兜里，先下楼了。

江淮走楼梯，从五楼到一楼，三分钟。

到楼底，江淮还是没忍住，又掏了手机出来。

只有一条两分钟前未读消息。

-bj：你撤回什么了么？

江淮说不出什么感觉……谢天谢地，还好他妈没看见。

早上晨练，冲动表白，这种事事后怎么想怎么傻bī。

他就是向薄渐表白，也不是在微信上表白。

-真正qiáng者：没什么。

江淮重新戴上帽子，拢紧衣领，跳到了滑板上。

-bj：没什么那是什么？

江淮稍稍蹙了蹙眉。

-真正qiáng者：广告招聘，发错人了。

半天，薄渐回：“哦。”

后面还附了一个非常……江淮数了数空格，是非常非常非常不开心小表情，脸都大了好几圈。

江淮眼皮跳了跳，觉得不太妙。

幸好薄渐没继续问下去，又发：“你起了？”

江淮回：“嗯。”

仓库门口堆着个红底黄字儿旧牌子，印着“无名生煎”，天还早，仓库改生煎铺子却早开张了。孙叔擦了擦皴裂手，抬眼瞥见江淮，露出笑来：“哟，又来啦？离上回来有一个多月了吧？”

江淮点了下头，找了把露天马扎坐下：“一份鲜肉一份虾仁，再打包一份豆干……加一杯豆浆。”

“好嘞。”

-bj：那今天忙么？

-真正qiáng者：不忙。

-bj：你准备待会儿学习？

-真正qiáng者：晚点，我现在在外面。

孙叔先端了豆浆和一盘鲜肉生煎过来：“虾仁待会儿好。”

江淮应：“嗯，谢谢。”

快八点了，老城区人都起得很早，所以孙叔现在生意已经不太忙了。他一面往锅底刷油，一面和江淮闲聊：“都快入冬了，你们学校离放假也不远了吧？”

“没，”江淮有点心不在焉，“还远，刚刚期中。”

-bj：你去晨练了？

江淮摁了个“嗯”过去。

不多会，孙叔又把新出锅虾仁生煎端了过来，还窜着白气儿：“刚出锅……你赶紧趁热吃。”

江淮抬头，捏紧了盛豆浆杯子：“孙叔，东边那家给人照相，印照片店还在开吗？”

孙叔没想到江淮突然问这个，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问：“你们那边没有给人照相吗……还在开，怎么了？”

“哦，”江淮点了下头，“没怎么，就是问问。”

薄渐靠在沙发上，盯消息界面盯了半天。

刚刚他只很短暂地看见了一眼，江淮很快就撤回去了，还说是发给别人，说是广告招聘……可那明明是一句，我喜欢你。

“江淮淮（小云朵）：我喜欢你。”

江淮发了一句“我喜欢你”。

他才不相信江淮鬼话，说是什么广告招聘，说是给别人发。

可江淮……会喜欢别人么？

江淮付了钱，拎着阿财香干生煎往东边走了。他滑滑板，不太方便回消息……但手机里手机一直嗡嗡嗡他妈没完没了振。

江淮被烦得不行，去照相馆半道上停下来准备把薄主席从好友列表里删了，但他刚刚拿出手机，一个语音通话打了过来。

他原地站了半晌，又从裤兜里掏了无线耳机出来，接通了语音通话。

“您一大早起来，挺闲啊？您又怎么了？”江淮夹bàng带刺儿地问。

“江淮。”

“嗯？”

薄渐手指动了动，轻声问：“你有喜欢人了么？”

江淮一个趔趄，差点连人带滑板撞到马路牙子上。

心脏一下子像是一个被吹涨了气球，好像随时都要炸开。江淮觉得他离炸开不远了。他没回，从滑板上跳了下来：“你问这个干嘛？”

“我觉得……”

我觉得你要是喜欢别人就算了吧，你喜欢喜欢我。

我觉得你要是喜欢上除了我以外人都不好。

我觉得你不应该把消息撤回，就给我发，最好天天都发，再亲口和我天天说。

我喜欢你，也想听你说你喜欢我。

骗人是小狗那种。

薄渐喉结动了动，语气寡淡：“我觉得早恋不好，有损期中考试。”

江淮：“……”

江淮觉得一大早起床就给同学打电话说早恋有损身心健康这种事，傻bī都干不出来，让薄主席屈居一名学生会主席真是委屈他了，他应该去街道办当节育妇女主任。

江淮抬头，“鸿印快照”。

他拧开门，轻嗤道：“您cào心cào挺多。”

江淮扫了眼房间内，拍证件照，一寸，二寸，三寸……印照片。“你发张你照片给我。”江淮说。

“要照片做什么？”

把你贴到相册上。江淮从嗓子眼哼出一声笑音：“给你上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