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 裕妃
护国公这几个月都在外头,不但他在外头,府里的几位老爷少爷个个都披甲上阵了。护国公夫人这会儿坐在正院侧厅里,抚着手下这年代不近的老雕花木椅,听着孙女儿孙媳妇儿们说笑,面上也在笑着,心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
小辈们都看出来她这阵子情绪不大高,所以可劲儿地在跟前尽着孝,但是局势乱成这样,她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霍家自开国以来便蒙受皇家两百多年恩宠,可谓自古至今屈指可数,但是近几年皇帝的态度简直改变得太多,让人十分不安了。清剿乱党的事她不着急,七先生什么的徒作困兽之争,他不可能真的颠覆朝堂,而她担心的,是皇帝会不会留下什么传位遗诏之类。
如果皇位落到了殷曜手上,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不是白费了吗?
“老太太,安穆王和王妃来了。”
门外老管家急急地走进,随后一道进来的,正是殷昱和谢琬。
堂内一众人纷纷起身给二人行礼,谢琬回了礼,便也冲护国公夫人福了福,唤了声“老夫人”。
霍老夫人站起来,“你们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殷昱道:“外祖母,孙儿有几句话想问问您,咱们能不能单独说说话?”
众人一听,知道是有要事,连忙纷纷告辞,并将厅门掩上。
霍老夫人凝重地道:“有什么事要问?”
殷昱道:“四十多年前的惠安太子,外祖母知道多少?”
听到惠安太子四字,霍老夫人的脸sè倏地一变,目光也立即现出几分警惕来。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谢琬将她的异样全部捕捉在心里,闻言便道:“老夫人如果知道,还请事无巨细告诉我们,因为我们突然发现了几处疑点,似乎跟惠安太子关系甚大,这也关系到安穆王府和护国公府的未来。我们需要知道惠安太子之死的所有来龙去脉。”
霍老夫人看着她,片刻后退身坐下来,端杯在手却是不喝,说道:“惠安太子不是得天花死的么?你们既然知道这个人,肯定也知道了这层,还来问我做什么?”
她越是这样,谢琬就越觉得有问题,“我们知道他是得天花死的,我们还知道他得天花的那天夜里,曾经到过护国公府。
“老夫人,霍家不但是朝廷世代的宠臣,还是手拥重兵的重臣,皇上这几年对霍家屡有不公之处,对我们王爷更是谈不上有什么祖孙之情,太子妃那几年在宫中日夜以泪以面,他们是霍家的女儿和外孙,而霍家却从来至尾没曾进宫讨过什么公道,这正常吗?
“这不正常。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还十分窝囊!手拥重兵的霍家连自己的女儿和外孙都保护不了,明知我们王爷蒙冤在身而流亡在外,只会忍气吞声地派人寻找,而不曾因此向宫中施加压力,这不是一个外戚该有的作为。所以这中间一定另有隐情。而这隐情,是不是跟当年惠安太子的事有关?”
霍老夫人面颊绷得紧紧地,盯着她的目光里绽出火光来。
“你这是在责怪霍家对安穆王不够好?”
“够不够好得看这件事究竟出于什么性质。”谢琬道,“如果霍家是被迫如此,那又另当别论了。”
霍老夫人抿紧chún,看向殷昱,“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殷昱揖首道:“孙儿的确觉得此事有疑。乱党背后的内情不查情,那么我们就是抓到了七先生,说不定也还是会有余孽隐匿在朝堂。要想一网打尽,只能从根底上把他们揪出来。”
“你怎么这么肯定乱党谋反就跟这事有关?”
霍老夫人站起来,“惠安太子的死是个意外,是疾病,是当年太医院都集体确认过的,这之间难道还会有什么yīn谋不成?”
她的态度微微有些激动,说到末尾也有几分质问的味道。
谢琬与殷昱对视了眼,上前道:“是不是yīn谋,我们不敢肯定。同样,七先生有没有跟这件事有关,我们也不肯定。只不过我们根据当年的线索,查到与惠安太子一同染病而死的还有个孩子,这个孩子极可能是当时朝堂高官的后嗣,而如今七先生的背景,也查出来跟朝堂高官有关,这会是巧合吗?”
“还有个孩子?”
霍老夫人面sè微变,“我怎么不知道?”
“老夫人当然不会知道。”谢琬道,“因为这个孩子死后,这家人不知道为着什么原因,根本没有把消息传出来,而小孩子因病夭折也是常有的事,自然无人在意。而假设七先生跟这死了的孩子有关,那么有些事情也就说得通了。
“比如为什么他们栽赃我们王爷杀死殷昊还不够,还一定要废黜他,更甚至几次三番地要置他于死地?他们为什么对着这皇位念念不忘,即使跟天下人为敌也誓要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这些都能够看出来,七先生对朝堂甚至是殷家的仇恨。而他对王爷的耿耿于怀,又使人不够联想到护国公府身上——
“毕竟王爷是护国公府的外孙,也是联系霍家与殷家关系的qiáng有力的纽带,他们除去了王爷,对护国公府来说就是致命的一击。老夫人,我说了这么多,可以作为我要求知道当年真相的理由了么?”
霍老夫人紧盯着她,jīng致的面庞覆上了一层薄霜,但是这层霜又在片刻后渐渐抖散,变成一脸破碎的不堪回首。
她走到窗户前,忽然一下把窗门推开,一股冷风扑面吹进来,吹得她的步摇频频晃动,吹得屋里的帘缦也不安起来。
“惠安太子,是死于孝懿皇后之手。”
这句话吐出来,谢琬与殷昱俱都忍不住一震,孝懿皇后?!德妃不是说她温慧宽厚,与宣惠皇后关系极为亲近么?她怎么会去伤害惠安太子?难道,真的是如她猜想的那样,当年的后宫其实并不如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谐?
“还请老夫人告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老夫人对窗吐了口气,目光盯着窗外一树初绽蕾的红梅,说道:“霍家与宫中关系一向极好,于是女眷们与后宫妃嫔也走得亲近。
“我那时初入护国公府不久,虽然娘家不弱,可是对嫁入这样的门第还是有着几分惶惑,与人打交道也带着两分拘束。与婆婆进了后宫几次,我便喜欢上了裕妃的亲切和气,裕妃也看中我的爽朗直率,于是常常传我进宫说话。
“当时宫里妃嫔不多,宣惠皇后不在了,只有裕妃和兰嫔,还有几个没位份的低等宫姬。那时候兰嫔负责照顾惠安,而裕妃虽然养病不能cào劳,但是也对惠安照顾有加,还亲手给他缝袜子,做衣服。每天都会掀开他的衣领看看,看看穿得够不够暖。
“因为人少,兰嫔也会常到裕妃来坐坐,那时面上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但是进宫的次数多了,我总发现裕妃眉目间总有几分郁郁之sè。我以为不过是伤感腹中胎儿的早逝,直到有一天,我陪着裕妃下棋的时候,兰嫔派人过来了,说是要借她的镯子做个样子,照打一只。
“裕妃当时眉头就动了动,虽然不明显,但还是被对面的我看见了。我也奇怪,宫里什么好看的首饰样子没有,兰嫔为什么非要裕妃的这只做样子呢?裕妃那镯子我见过,是她进宫那天夜里皇上亲自赏给她的,也算是信物。
“这么重要的东西,兰嫔位份又不如裕妃高,还该避着才是,她倒好,这么大喇喇的派人过来借。我当时就有些不大服气,等裕妃把镯子交给身边人亲自送过去后,我就替她感到不平。裕妃道,怕什么,她欠我的,总有一天会全部还给我的。
“那时候兰嫔因为带着惠安太子在身边,所以皇帝去她宫里的时候多的多,对裕妃这边虽然不曾冷落,但是也绝对没有给予该有的关注。而兰嫔素日里看上去又沉默寡言地,让人觉得十分老实,我哪里会想到她私底下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裕妃从始至终都是那样静静的,不争不抢,在我看来,那时的她也太怂了。反倒不如我这种在从后宅里一路争斗走过来的有骨气。所以对裕妃这句话,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因为我不认为她会报复。
“没过多久,那日我看*光明媚,便进宫去探望裕妃的身子。她tiáo养了两年,已经逐步康复了,最近说话声音也明显的清亮起来。我想邀她去御花园逛逛。可是没想到,我去到裕妃宫中时,她正躺在床上,而床前地上落了一地瓷碎!
“我以为她身子又有了不好,于是紧张地问起宫女,裕妃听到了,却让宫女们出去,只留下我来。
“她脸上有泪痕,这可是少见。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敢问她的身子,生怕提到她的伤心处。哪料到她却拉着我的手,冲我一笑,说道,好妹妹,别担心,我身子骨不妨事。”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