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6、难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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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6
叫安常在这一番话说的,淳嫔虽将安常在那副小人嘴脸给戳得透透儿的,该说的话也全都说得清楚明白,心里得了个痛快的。待得回到景仁宫,她便也是高高扬头走进自己的寝殿去的——她知道,那荣贵人这回虽然没跟安常在掺和在一块儿来,可是这会子也必定躲在窗边儿,等着看她的反应呢,她自不能叫那荣贵人,乃至这宫里的妈妈、女子、太监们给瞧出什么来。
待得回到自己寝殿,关好了门窗坐下来,她便盯着炕桌上那盆子宝石花的盆景定定出神……
她自己如何能骗得了自己?她越是这般的明白,越是这样的要强,又何尝不是因为她实则还是在乎宫中人的眼光呢?
安常在的话不算错,毕竟当年进封嫔位之时,她排位在吉嫔之前。宫中凡事都要讲究个“循序渐进”,既然要从嫔位上进封妃位去,除非是吉嫔诞育了皇嗣,才可能越过她去……可是终究,吉嫔并无生养,却还是越过了她去,甚至得了“庄”这样一个封号,这便总叫她显得扎眼了些。
况且,吉嫔之所以能成为今日的庄妃娘娘,谁还看不明白,这里头毕竟是皇后娘娘给使的力啊。便也由此,可见庄妃与她自己在皇后娘娘心目中的地位轻重去……
想当年,她也曾忍辱负重,替皇后娘娘效了大力的。若没有她,那个让皇后娘娘早年间吃过不少苦头的华妃,怎么会处理得这般顺顺当当去?
便是如今,皇后娘娘将她放在景仁宫里,又何尝不是将荣贵人和安常在这两个刺儿头也都交给她,叫她来看着?
从过去到现在,皇后娘娘都一直是在用她的,可是到了后宫进封这事儿上,皇后娘娘就忘了她了——想想她当年也是跟庄妃一起进封的嫔位啊,到如今也都这么多年了,在华妃死后,她这几年便是没有大的功劳,可是却要见天儿看着荣贵人和安常在两个刺儿头,那毕竟也是有苦劳的呀……
她这般想着,鼻尖儿便有些发酸了。
看看眼前这盆宝石花的盆景子,虽说宝石自然要比草木金贵,可是宝石再怎么金贵好看,它们却也毕竟都是石头,是没有生命的,终究比不上草木的真实鲜活去。这宝石花的盆景子啊,再好,也终究只是个摆设儿。
贴身伺候的女子们都知道自家主子心下不好受。毕竟这宫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呢,这便都瞧着呢。自家主子是个要强的性子,在旁人面前能依旧高高抬起头来,也能将没安好心的安常在之流给怼得没词儿,可是终究——这事儿是这么明摆着的呀。
女子们心下也跟着着急,只是就凭她们,还能怎么办呢?难道去求皇后娘娘,也给自家主子进位?——说到底,她们也只能陪在主子身边儿,叫自己也变得牙尖嘴利起来,先给主子当一道防线,将那些不安好心的给呲儿回去罢了!
次日一早,淳嫔依旧早早起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特地选了一套镶嵌粉红色碧玺的发簪,身上的衣裳也选了鲜亮的颜色,叫整个人看着光彩照人地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说到底,依旧还是不想叫任何人觉着她晦暗无光了,更不想叫人瞧出她心下有半点失落来。
淳嫔如此,廿廿又岂有看不出来的?只是廿廿这会子倒不便多说什么,只含笑与庄妃对了个眼神儿。
众人请完了安,廿廿只留下諴贵妃说事儿,其余都叫散了。
淳嫔不慌不忙出了门儿,却没成想,走在半路里,长街拐角处走出庄妃的肩舆来。
淳嫔有些尴尬,却也急忙叫停轿,她亲自落轿行礼。
庄妃便也落了轿,并不十分热络地凝着她,“你宫里可有事务?天儿有点热了,我想绕着海子风凉风凉,想找个人陪着我走走。若你不忙的话,可愿意陪我一会子?”
淳嫔微微犹豫了一下儿,便随即吩咐抬轿太监们先回去,她自己只留下星墨陪着。
庄妃在前,淳嫔落后半步,两人各自的女子跟在三步之外。
庄妃一向都是这样略带清冷的性子,便是今儿这情形之下也并不想主动矮下了身段来,淳嫔性子里也有自己的耿直,故此两人就宁肯这么差了半步,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不肯打破这距离,走到肩并肩的位置上来。
两人就这么走了大半天,一汪海子都要走了一半儿了,两人这身姿叫外人看着都跟着尴尬,跟在后头的两个女子都要着急得脚趾头抠穿鞋底儿了。
两人这么又走了一会子,庄妃才微微回眸,瞥一眼身后的淳嫔,“从你嘉庆二年进宫,初封为贵人,我那时候儿还是常在;后来,我也终于封了贵人,但因为你是初封贵人,我是进封的贵人,故此我比不上你……再后来,嘉庆六年咱们一起进封嫔位,因为循序渐进的规矩,我的身份依旧还在你之下。”
“那长长的十一年里头啊,咱们行走时,都是你在前边儿,我跟在你后边儿。说实在的,十一年的时光里,咱们这个次序的,我都习惯了;今儿忽然换成咱们俩这么走着,我倒有些不自在。”
“真有些恨不得后脑勺儿上长双眼睛,能瞧见你面上是个什么神情。”
淳嫔的回应也同样是淡淡的,“庄妃娘娘说的是,实则当真是走在前头的人,心下才是慌乱不安的。毕竟前边儿的人后脑勺儿上不长眼睛,而跟在后头的人脸上一双眼睛却看得真楚呢。这样前边儿那人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后边儿人的眼睛里,什么都藏不住。”
“这么看的话,实则倒是跟在后头的人是蛮幸福的。”
淳嫔说着,便也叹了口气,“庄妃娘娘说十一年的时光长远,可是不瞒庄妃娘娘,这十一年的光景啊,都还不足以叫我习惯了走在您的前边儿……十一年了,我心下实则一直都还是忐忑不安的。”
“因为我心下明白,庄妃娘娘才是皇上潜邸时的老人儿,比我先进宫,先伺候皇上,与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情分也自然比我深了许多,对这宫里的事儿看得也比我深远得多……故此叫庄妃娘娘走在我后头,我心下是没有一刻能得安宁的。”
“故此今儿咱们两个颠倒了个个儿,您走在头里,我跟在您后头……虽然次序变了,倒叫我瞧出来跟在后头的人的好处来;更要紧的是,这十一年来的心慌,却在今儿给摁下来了。从进宫至今,在跟您的行走次序里,我今儿是头一回心下不慌的了。”
庄妃不由得停住脚步,转过了半侧的身子来,定睛细看淳嫔。
淳嫔自己笑了笑,“我知道您必定想看看我的脸,瞧瞧我这是不是真心实意的话。”
庄妃却轻嗤一声,又扭回头去,“不至于。我还不至于听不出来,你这话不是假话。况且咱们两个方才可绕着这海子走了大半圈儿了,你也尽管与我距离着这半步去,没刻意撵上来,这反倒叫我瞧出了你的真心来——”
“淳嫔,当年我就觉着皇上给你‘淳’这个封号没错儿,你虽说是聪明机巧的,可是你的性子里头终究还保持着一份耿直去。就冲你这一点子耿直,我便放了心,用不着防着你去。”
“……至于我为何要盯着你看一眼,实则不是我担心你,倒是我终究还是有些悬心于你。”
“嗯?”淳嫔听着,先一时还没能分辨出来,略一停顿,这才分出了“担心”与“悬心”之间的微妙区别去。
她鼻尖儿一时酸楚,那心底的委屈还是泛出来些儿。
“……庄妃娘娘又是替我悬心什么呢?是悬心我会受不了这宫中众人的眼光,还是她们背地里那些嚼舌头根子的唾沫星子去?庄妃娘娘怎么忘了,若我是这样胆小的,那我当年又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扭头跟着华妃走了?”
“要说宫中人的冷眼和唾沫星子,实则那会子才最严重。况且我当年年纪还小,进宫也还没几年……庄妃娘娘瞧见了,我这不是都稳稳当当地过来了么?当年我能熬过来,眼前的,我何至于就熬不过去了?”
淳嫔说着深深吸了口气,“……就算旁人不知道我当年那个嫔位是怎么来的,就算还有人直到今儿还以为是华妃当年抬举我,才有了这个嫔位来;可是我自己却不能忘本。”
“当年,若不是庄妃娘娘您提点过我那几句,我若不是看懂了您当年是如何侍奉皇后娘娘的,那我就根本还找不到这宫里的正道儿,说不定直到今日,我也还跟一起进宫的玉贵人一样儿,依旧是个不上不下的贵人罢了。”
庄妃也不由得微微动容,“你啊,尽说傻话。我又算提点过你什么了呢?路都是在脚下明摆着,至于该怎么抬脚,该怎么往前走,实则都是各人自己的选择罢了。故此,叫你走到今天的,是你自己个儿的心意,与我倒没什么相干的。”
淳嫔吸了吸鼻子,努力抬高了头,望住庄妃一笑,“说句实话,我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我心下实则是有不服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多亏就是姐姐你,倘若换了另外一个人去,姐姐看我还是不是眼前这个样儿。”
“在这后宫里头啊,除了皇后娘娘之外,我心下最宾服的人,就是姐姐你。不管过去的十一年里,咱们是谁在前在后了,可是在我心里,姐姐一直都是在我前头的人,是我从后头可以看着、跟着学的人。”
“故此今儿姐姐进封妃位了,我只觉着这是姐姐应该得的。虽说我进封嫔位到今日也这么些年了,若说我不想要这个妃位,那是违心的话。可是我更明白,姐姐比我更配得起,姐姐是应该先我一步进封才是。”
庄妃缓缓吐了口气,眨了眨眼瞧着淳嫔,终于上前一步,跨越了两人之间那半步的距离,伸手握了握淳嫔的手。
“我这人性子凉薄,不惯与人这般亲近,可是今儿我是真心愿意拉拉你的手去。你是明白的人,又加之这份耿直,便叫我觉着值得。在这后宫里头,除了皇后娘娘和諴贵妃之外,说实在的,在后进宫的这些年轻的妹妹里头,我始终认定了,你才是最拔尖儿的那一个。”
淳嫔到此时,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这便终是忍不住落了一对泪珠儿下来。
“……我不在乎宫里头那些人的看法去,我知道她们等着看我、看咱们的笑话儿去。可是我却不能不在乎姐姐你,还有皇后娘娘的看法儿去。这些年我都是一心跟随着皇后娘娘和姐姐,我生怕自己哪儿办不好,倒叫皇后娘娘和姐姐嫌弃了去。”
庄妃用自己的帕子替淳嫔拭泪,“傻妹妹,这便是你小心眼儿了。皇后娘娘怎么会不在乎你?若不在乎你,怎么会叫你去当景仁宫的家?至于这次晋位,总归要各个位分都有循序渐进,諴贵妃晋位,空出妃位来,叫我补上;我进封妃位,空出嫔位来,叫信贵人补上罢了。”
庄妃略作犹豫,定定看淳嫔,“……你还年轻,瞧你如此美貌,你现在所缺的,不过是一个皇嗣罢了。”
淳嫔却含泪摇摇头,“我何尝没起过要去争宠的心?可是我又何至于看不见皇上与皇后娘娘的伉俪情深?故此我便连起那心眼儿都觉着不好意思……我当真,当真不能为了我自己,就去伤皇后娘娘的心呀。”
庄妃欣慰而笑,“好妹妹。你终究与我宫里那个,是不一样儿的。方才的话,实则是我试探你,请你万勿见怪。”
既然后宫大封这么多年才有一次,可是正常的循序渐进却轮不到自己的话,那歪心眼儿的便必定要另外寻门路去——那既然正常的循序渐进不成,便也唯有在皇嗣一事上打主意了。
淳嫔听着也是微微一眯眼,“怎么,姐姐宫里那位,又开始不安分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