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没有人不想要那女人死吧?
不知是何时起,外面的冰天雪地中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鹅毛一般翻飞于天地之间。
梦依宫里鬼鬼祟祟地走出去一个人影,打着一把伞,背影瘦削,脚下可谓一步一蹒跚。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之后,才继续朝着心中所想的方向走了过去。
哪怕是入了夜,皇宫里的守卫依旧不少,不过在这样的寒雪天气中,怎么也不会像平时那般处处撞见——尤其现在已经快四更了。这个时候,是守卫嘴松懈的时间段。
翠儿捏了捏衣襟里揣着的丝绢画,这样的天气里,若是照着皇后的吩咐直接扔在那些地儿,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雪水冲刷之后就毁了那些画和字迹。
她有些担忧。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以后,又冷冷地笑了一声,梦言现在结下的仇家还真不是一个两个,这个皇宫里,只怕除了皇上之外,没有人不想要那女人死吧?
活得这么嚣张不可一世,到头来还不是要名誉扫地再把命交代出来?!
冷笑声在这北风中很快就被吹散了,就像她留下的脚印一样,没多久就被风雪覆盖淹没。
先是冷宫,再是浣衣局、辛者库……天气本来就冷,就算是正常人走在雪地里也会有种手脚冰冷全身僵硬的感觉,更何况是一个刚刚受过如此重刑的人。
翠儿几乎是拖着身体在往前挪动,嘴里暗咒:“这鬼天气!”
每到一个地方,翠儿就会环顾自周,恍若不经意地从怀中取出一张丝绢画扔在地上,做完这些之后,她仔仔细细地再把周遭环境打量一遍,直至确认无人,然后才会离开。
不知是巧或者不巧,当她离开的浣衣局的时候,正好有个宫女出来如厕。
暗夜里,本来也就迷迷糊糊,所以小宫女并没有特别在意,只是古怪地看了一眼那人略跛的背影,心道一声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干什么?然后就收回了视线,回她自己的房里去了。
至于地上那些丝绢画儿,她自然没有注意。
*
翌日一早,风停雪歇。
翠儿才刚刚睡着没多久,君墨影就直接让李德通带人去了梦依宫。
梦依宫的宫人面面相觑,没一个知道出了什么事的。
这又是怎么了?昨日才发生了翠儿一事,今天皇上又派李公公过来?
梦依宫的宫人面面相觑,提心吊胆。
有人要进去禀报皇后,李德通也没有阻止,虽然他一向都是本着不得罪任何人的宗旨在皇宫里行走的,可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就算皇后来了又能如何?
又不是梦央宫那主儿,敢得罪皇上、阻挠圣旨!
“皇后娘娘。”李德通简单地行了个礼。
皇后连忙让人拿着荷包去塞了,然而这回李德通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了,他笑眯眯地道:“娘娘,不是奴才不识好歹,只是奴才今日公务在身,实在不方便受娘娘恩惠。”
皇后脸上堆砌的笑意微微一僵,“不知李公公是何公务?”
李德通谦和有礼地道:“回娘娘,皇上命奴才过来,是将翠儿那丫头带出去。”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又是翠儿?
带出去——什么叫带出去?带到哪里去?带出梦依宫还是直接扔出宫?
一系列的疑问盘旋在心头,皇后被第二种猜测吓了一跳,原本就勉强维持着笑意的脸上倏地显出一抹白。
这件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了,为什么皇上突然又提起?如果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其他的猫腻,那不是应该连她一块儿带走么,又为何只带走翠儿一人?
“娘娘,救奴婢啊!”翠儿被人拖出来的时候睡眼惺忪、衣衫不整,头发也乱糟糟的一片,显然是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
本来皇后说了今天让她好好休息,可是谁想到,她才睡下没多久,突然就有人把她弄醒!
原本就茫然不知所措,此刻出来又发现来人竟是李德通,翠儿蓦地一震,叫喊的声音也突然停了下来,只能愕然而紧张地看着皇后那个方向。
皇后皱了皱眉,“李公公可否告知本宫,翠儿究竟犯了什么错,竟让李公公亲临抓捕?”
李德通笑眯眯地摇头:“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若是娘娘疑惑的话,可以直接去问皇上。”
他说完,别开视线,面上笑容倏地消失,绷着脸看向侍卫们那个方向,冷声道:“带走!”
“是!”
“不,不要啊……”翠儿再一次惊惧地喊出声来,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这一大清早的就过来拿她,该不是梦央宫那小畜生突然归西了吧?
“娘娘救命,救救奴婢啊……”
皇后被她喊得不胜其烦,红唇紧抿,眉心狠狠拧了起来,“别吵,本宫去问问皇上!”
御书房。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李德通的徒弟小安子禀报道。
“让她进来。”
得到了帝王的应允,小安子便出去请皇后进来,“皇后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皇后看了他一眼,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似乎有什么暗流涌动。只是这动静太小太小,小得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除了他们自己。
“臣妾参见皇上。”走进御书房,皇后行了礼就直接朝龙椅上的男人跪了下来。
君墨影也没叫她起来,就这么任由她跪着,菲薄的唇瓣微微抿起,一言不发地睨着她。
皇后顿时一阵难堪。
她攥了攥手心,几乎是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下,才终于说出话来,“皇上,您昨日不是已经罚过翠儿了吗,为何今日又让李公公前来梦依宫将翠儿带走?皇上是打算把翠儿带去哪里,可否告诉臣妾一声?”
“朕昨日不是说了,一切按照皇贵妃的意思办?”
可梦言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皇后在心里怒吼了一声,这么多年的深闺修养几乎溃堤,她眼眸直直地对上帝王幽暗深邃的眸子,“皇上的意思是,皇贵妃的小狐狸又出事了?”
她可以暂作此猜测,因为在她看来,若是皇上已经知道小狐狸挨打的事另有隐情,就不会单单只定罪翠儿一个人。
“恩,小狐狸高烧不退,性命垂危。”君墨影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
皇后不会知道,其实他之所以不直接把真相说出来,也有自己的考量。
没有直接点破为何要将翠儿扔出宫,就是不愿打草惊蛇。要动皇后的理由已经足够多了,不需要再加上这么一条毒打小狐狸的罪名,这样只会让对方心生戒备,得不偿失。
但是另一方面,他也不能让翠儿这狗奴才继续待在皇后身边为非作歹。
现在已经什么都敢做了,长此以往,是不是还打算直接从梦央宫偷个人出来也打一顿?
所以他干脆借用了梦言昨日在梦依宫说到的那句话——小狐狸若是出什么意外,就要翠儿付出同等代价来偿。
原本是可以直接要翠儿的命,就这狗奴才做过的事情,要她一条命也绝对不会无辜!
可是思前想后,可能她又知道一些关于皇后的不为人知的事,所以暂且留着她的性命保证她的安全,那么将来要办皇后的时候多一份助力,就更能堵住悠悠众口。
皇后闻言,几乎是诡异地瞪大了眼,小狐狸高烧不退?就一条小畜生还能发烧?!
可这是帝王的原话,她又不可能用这样的心态去质疑。就算帝王撒谎,难道她敢拆穿?
“所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翠儿?”让翠儿性命垂危吗?
“打一顿,逐出宫去。”留那狗奴才一条命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皇后脸色一白,“皇上,那丫头自小就跟着臣妾、照顾臣妾,十几年的时间,难道她的命还抵不上一只狐狸吗?”虽然心里知道她不该如此,可还是没忍住像个泼妇一样地说了出来,“就算皇上眼里只有皇贵妃,也不能对臣妾这样无情啊!”
君墨影冷嗤:“所以朕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留了她一条狗命!”
话音刚落,皇后原本跪得笔直的身形就蓦地软了下去。
那一刻,她的脑子里浮现了过往种种关于翠儿的事,她对那丫头也并非绝情到什么地步。
只是到最后,脑子记竟只剩下昨夜她给翠儿上药的场景。
早知如此,她是不是就不该浪费那力气?
让她堂堂皇后之尊给一个奴才上药,到头来还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实在太恶心人!
皇后离开以后,影月在君墨影的传唤下出现。
“你派些人出去看着翠儿。”君墨影低声吩咐,深邃的黑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暗色,“无论出什么事都不用管,也不能让任人发现你们跟着她,只要保证她的命留着就行。”
“是,属下明白!”
皇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御书房大门的。
刚刚跨出那门槛,她的视线就被强烈的白茫茫雪光刺了一下,眼前登时一黑。
摇晃的身形被旁边的人扶住,小安子关切地问:“娘娘,您没事吧?”
皇后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才摇头:“没事。小安子,你扶着本宫走一段。”
“是,奴才遵旨。”小安子恭敬点头,眉目间却染上一抹与他身份不符的笑。
小安子扶着皇后往梦依宫的方向走,经过某拐弯处的时候,碰上了脚步匆匆往回走的李德通,应该是刚处理完翠儿的事。小安子恭敬地喊了一声:“师傅。”
李德通皱了皱,脸色有些古怪,仿佛不敢相信眼前这两人怎么会一同出现。
不过当着皇后的面他也没有多问什么,行了个简单的礼,紧接着就继续朝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小安子,你跟你师傅的感情很好?”
“回娘娘,奴才是师傅一手带起来的,这么多年感情自然不是虚的。”
“恩……”皇后点了点头,脸上的皮肤还因为方才御书房里发生的事而染着一抹苍白,声音软绵绵的无力,“那到时候出了事,你可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小安子连忙严肃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所以请娘娘放心,奴才不会忘的。”他顿了顿,眉宇间闪过一丝无奈与叹息,“至于师傅的恩情,奴才只能欠着了。”
“好。”皇后原本被搀扶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本宫现在已经好多了,先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一会儿你师傅肯定少不了盘问你。”
“是,娘娘慢走。”
小安子注释着她袅袅婷婷离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种类似迷茫与痴迷的神色,摸了摸自己方才被拍过的手背,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意。
有些感情,就是这么畸形。
连想都不敢想……
小安子回去之后,李德通果然把他单独叫了过去。
“小安子,咱家一辈子也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你可别做出让咱家失望的事情来啊!”
李德通难得这么严肃,甚至是语重心长地道:“你该知道,作为皇上身边的人,跟哪位主子都不该有过分密切的接触,否则一旦出了事,那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儿,你明白吗?”
“师傅,这些道理徒弟都懂。”小安子解释道,“但是徒弟刚才真的没有做什么,只是皇后娘娘出来得急,身边没有带奴才,又正好在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出现了晕眩的状况——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样的情况下,徒弟也不能视而不见啊……”
李德通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恩,这样就最好。不过咱家还是劝你一句,不管是什么原因,以后还是少跟皇后接触。如果一定要做选择站队,那么站在梦央宫不会错的。”
小安子脸色倏地一变。
李德通以为他是被自己吓着,毕竟自己以前从来不会跟他说这样的话。
顿了一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小安子,师傅不会害你的。”
梦央宫。
“你说什么?”梦言听到“翠儿被赶出宫”这则消息的时候,整个人直接炸了起来。
怎么君墨影就直接把人扔出去了呢,那她得上哪儿去找皇后打小狐狸的原因啊?
难不成让她直接去皇后身上“刺探敌情”?
梦言狠狠哆嗦了一下,表示不可行。
冬阳脸上的笑容因为她这一声而僵硬,“娘娘您不高兴吗?”按理说,那翠儿打了小狐狸,现在被皇上打完又扔出宫去自生自灭是极好的,主子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却是这般表情?
难道主子是想直接把翠儿弄死?
被冬阳诡异的眼神吓了一跳,梦言连忙跳起来,差点在她脑门儿上来一巴掌,“你想什么呢?!冬阳,你该不会觉得我想把翠儿扒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吧?”
冬阳想了想,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扒皮抽筋,就是处死而已。”
而已……
梦言扪心自问了一下,她好像没有这么恶毒吧,都要人家死了还能用到“而已”这个词?
嘴角抽搐着道:“刚才我那是太高兴,所以又惊又喜才会不小心喊出来,你想太多了!”
冬阳狐疑地看着她,那是惊喜该有的样子么?怎么她觉得好像是有惊无喜呢……
梦央宫里的气氛依旧和和乐乐,暖融融一片,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几乎天壤之别。
那一扇宫门隔开的还有外面已经传得满天飞的流言蜚语。
消息最先是从辛者库传出去的,因为辛者库的宫人起床最早,待到有人去打扫冷宫附近的时候,同样也发现了那样的丝绢画。与此同时,浣衣局里的宫人也不例外地都知道了。
“诶你看到昨晚那些丝绢画儿上的东西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那上面的人是皇贵妃和云将军吧?画的还真有点儿像……”
“你小声点儿,当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现在又不是只有我们在说这件事,只怕那丝绢画儿已经传遍整个皇宫了吧?”
“确实啊,也不知道又是哪个主子想陷害皇贵妃。”
“皇上专宠,皇贵妃被人眼红嫉妒是肯定的。只不过呢,这件事究竟是捕风捉影的陷害,还是确有其事,谁又能说的准?毕竟这皇宫,人人都不干净……”
“你是说,皇贵妃真的和云将军……”
“欸欸,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丝绢画上不是有字儿么,你不识字?”
“我要是识字还来问你?”
“上头讲了很多皇贵妃和云将军之间的事啊,虽然都不算什么大事儿,不过仔细想想,说的却是很有道理的。”
“赶紧说,别吊胃口!”
“比如说,当初云将军刚回宫没多久,应该还不认识皇贵妃的,可是当皇贵妃被人下毒甚至龙种险些不保的时候,云将军却冒着风险挺身而出。其实皇贵妃的龙种若是没了,对于云家来说才是最好的不是吗?还有,每一次皇上给皇贵妃晋位的时候,右相作为皇后的父亲都是持反对意见的,但云将军可曾说过皇贵妃一句坏话?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比如皇贵妃落水的时候云将军自己跳下去救了她,比如皇贵妃生病的时候,云将军每每甘愿自降身价去当她的太医……”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皇贵妃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已经从一个封号都没有的主子踏上了仅次于皇后的地位,风头早已压过云贵妃。如此说来,云将军应该想方设法除掉她才是,怎么偏偏还对她这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