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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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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跟你说个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喧嚣的小饭馆里,庞然把声音压的很低,好像周边人生鼎沸的饭桌上密布着单位的眼线。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我微笑着把身体前倾。

最近又要提拔科长了。

提吧!跟我又没关系,我把身体拉回椅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傻呀!有关系没关系还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庞然有点激动,嘴里飞出的唾沫星子落到了面前翻滚的红sè火锅汤汁里。

早点去找找领导,意思意思,说这话时庞然几乎趴在了桌子上,圆嘟嘟的肉脸蛋差点贴在滚烫的火锅上,看的我心惊肉跳。

你听谁说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抛出这个无聊的问题。

你别管是听谁说的,消息肯定准确,你听我的,趁早去找领导,跑跑关系,千万别耽搁了,以你现在的年龄,错过了这次,再等三年五载希望就不大了,庞然平常看起来狡黠的小眼神儿现在显得格外真诚。

我从桌子上放的烟盒里抽出两根烟,递给庞然一支,自己点上一支,深深抽了一口,吐出的白sè烟雾与面前火锅升腾的水汽混合在一起,慢慢扩散开来。

说实话,我早就不想这事儿了,我不是当领导这块儿料,再说人家领导眼里也看不上我。

谁说的?领导对你印象不错,王副经理就当着我面夸过你好几次,说你任劳任怨,对工作认真负责。

我苦笑着摇摇头,端起酒杯,不说这事了,来,喝酒。

你就是放不下面子,现在这社会不能把自己这张脸太当回事,要学会不要脸才行……,庞然喋喋不休地说着,对我举在半空中的酒杯完全视而不见。

快喝酒吧,我现在就想着和老婆孩子安安稳稳过好下半辈子,我就知足了,我把举在空中的酒喝进嘴里,由于喝的太猛,我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等我咳嗽完,庞然接着说,你这想法不对啊,你才多大啊?怎么这么不思进取呢?要勇敢的走出自己的舒适区。

舒适区这个词让我心头一紧,不得不说,庞然最后的这句话有点切中了我的要害。

看见我沉默不语,庞然拿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接着说,这种事其实谁都不愿意干,可是你返回头想一想,如果这事成了,光工资就比你当科员翻一倍,还不说其他……,说到这儿庞然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你上科长的时候,有没有给领导意思意思?我问。

庞然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有点出乎意料,没有,庞然在转瞬即逝的犹豫后,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过我主动去找过一把手,这种事你必须主动争取,等着人家来找你门儿都没有,能力比你强的人有的是,人家为什么非得用你呀?

我点点头,承认庞然说的有道理。

2、我叫高承,今年36岁,在本市一个国企单位上班。我二十三岁学校毕业,连考了三年公务员,第一次没进入面试,后两次顺利进入面试,但因为笔试名次靠后,也尽止步于面试。在二十六岁那年,我现在的单位面向社会公开招聘,因为有连考三年公务员的底子,我顺利进入现在这个单位,成为一名有五险一金,不用担心单位随时倒闭的上班族。

庞然是我同事,比我晚进单位两年,一进单位就和我分到同一个科室,科长让我带带他,从此庞然跟在我pì股后面,一口一个高哥叫着,给我擦桌子倒水,中午还给我打饭,人机灵的一塌糊涂。科室里的人都说这小子有前途,我也这么觉着,果然在去年,业务科的老张退休,庞然接替老张,成为全公司最年轻的科长。

其实当时呼声最高的是我,那段时间,平常在单位不怎么接触的同事,见面后都客客气气的跟我打招呼,同一科室的同事看见我都露出一副心照不宣的笑容恭喜我,连一向板着面孔的科长都笑眯眯的走到我办公桌前悄悄跟我说,让我做把手头的工作整理一下,做好交接准备。这种种迹象都给我一种势在必得的错觉。

庞然说让我提前请客,我跟人家谦虚,说都是他们瞎传的,领导都没找我谈过话,怎么可能让我上去。庞然开玩笑说,请完客就该找你谈话了。我听完哈哈大笑,完全没有意识到,身旁跟自己开玩笑的这个人才是自己的最强的竞争对手,并且笑到了最后。

庞然的升职,让我心里别扭了很长时间,作为单位唯一能称的上朋友的人,我对庞然升职这件事情竟然提前一无所知,直到公司公开宣布,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在单位这唯一的朋友,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向我释放烟雾弹。我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庞然升职后,几次叫我出去喝酒,都被我找理由拒绝了,既然心存芥蒂,还喝什么酒呢?

庞然给我发信息,说我误会他了,他没有任何故意隐瞒的意思,是真不知道这次自己能上去。

我心说,我又不傻,不托关系、不送礼,领导怎么可能让你当这个科长,难道真是看上了你的能力?笑话。

后来我才知道,庞然有个什么亲戚在市政府担任要职,庞然的这次升迁多亏他的这位亲戚帮忙。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心里反而释然不少,比起在背景上的劣势,我更在意能力上的不敌。这也再一次印证了不托关系、不送礼想要升迁门儿都没有的铁律,败在这条铁律上我觉得不丢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庞然意外升迁这件事在我心里激起的波澜越来越小,我和庞然又开始在一起喝酒聊天。只是在听到庞然跟我分享单位各种小道消息时,我有时会想起之前的不快,就好像老婆看着正在自己身上忙活的老公,突然想起自己的老公曾经出过轨。

3、我手机响起,是媳妇打来的,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让我别忘了给孩子买感冒药。

挂断电话,我对庞然说,行了,不早了,早点回吧,我开始穿外套,把桌子上的手机、烟、打火机装进兜里,朝着服务员高喊一声,结账。

服务员走过来说,已经结过了。我看看庞然,庞然摇摇头说,我没结呀!

服务员说,是刚才六号桌的那位客人结的。

庞然说,哦,我想起来了。

服务员转身走后我问庞然到底是谁结的账,庞然说,我也不熟,前几天找我办事刚认识,刚才上厕所碰上了。

我开玩笑说,当领导就是好,吃完饭有人管结账。

庞然说,是,要不为什么提醒你赶快找领导呢?

不用,我跟着你混就行了,我边说边起身准备离开。

再坐会儿,这么早回去干吗?

忘记给孩子买药了,一会儿药店该关门了,说完这句话,我径直朝饭店门口走去,出门的时候,我回头朝庞然喊了一句,别开车了。庞然的脸在蒸腾的火锅雾气中面目不清,不知是否听到我的喊声。

我扭头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寒风迎面而来。我连打了两个喷嚏,心中默念,“一想,二骂,三感冒”,媳妇肯定又在家唠叨了。

我站在路边,远处一辆亮着绿灯的出租车朝我驶来,我伸手拦车,伸到一半儿的时候手又缩了回来,出租车在我身旁放缓车速,我冲司机摆摆手,司机嘴里嘟囔着加速离去。望着出租车渐渐远去的尾灯,我慢悠悠的朝公交车站牌走去。

3、我家在城市边缘,刚搬过来的时候,房子背后还是大片的玉米地,夏天从窗户望出去满眼的绿sè,我跟媳妇说,咱这小区环境不错,绿化面积高,空气新鲜,看书看累了,打开窗户看看窗外的玉米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真是心旷神怡呀!

媳妇撇着嘴说,我宁愿早上多睡会儿。

我和媳妇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然后洗脸、刷牙、上厕所,再胡乱扒拉两口饭,六点半准时到路边等第一趟公交车,四十分钟后公交车到达终点站,我和媳妇从这里分开,各自换乘另一辆公交车才能到达自己单位。

因为起的太早,媳妇老是抱怨房子离单位太远,让自己睡不好觉,睡不好觉皮肤就不好,皮肤不好人就显老,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我为了省钱。每次说到这儿,我都会说,等咱们有钱了,去市中心买一套大房子。刚开始媳妇还会笑着说,行,我等着,后来,有了孩子,每次听到我信誓旦旦的等以后有了钱换大房子的时候,媳妇都会以一声“切”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和媳妇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媳妇在事业单位上班,我俩见了没几面就确定了关系,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两人都有稳定的工作,还是大部分人都羡慕的铁饭碗,又互不讨厌,更主要的是,我们都到了被家里人催婚的年龄。

双方家长见面,丈母娘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要在这座城市有两人的一套房子。我内心十分抵触这老套的剧情,就像我抵触跟领导送礼攀关系一样。不过抵触归抵触,静下心想想,房子迟早要买,两个人不出意外的话要在这个城市生活一辈子,总不能一辈子租房子住吧!

那段时间,我把休息日都用在选房子上,市中心的不用考虑,我不吃不喝一辈子都买不起,离市中心稍微近点的楼盘价格也贵的离谱,我退而求其次,在城市的边缘买下了这套九十平米的房子。

我用自己上班这几年攒下的钱外加上父母偷偷给的血汗钱,又向亲戚朋友借了点筹够了首付款,剩下的房款我用自己的公积金办了分期贷款,每个月还3000,期限是二十年。

4、严冬的夜里,虽然还不到十点,街上的车辆、行人比白天少了很多,平时拥挤的街道此刻看起了变得宽阔了不少,甚至显得有些寂寥。公交车难得的空着许多座位,我挑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各sè行人,各类店铺,各种车辆从眼前或急或徐的划过,我放松的一塌糊涂,真希望车能一直这么走下去。

公交车到达我家小区这一站时已基本没什么人了,我离开已经被我暖热的座位,再次走入寒夜中。

小区里静悄悄的,寒风吹过树梢,发出嗖嗖的声音。一只野猫在垃圾桶里翻找吃的,听到我的脚步声后,抬头机敏地向四周张望,然后灵巧地窜入路旁的绿化带中。这座小区入住率很低,一幢楼只有零散的几个窗户透出灯光,窗户里偶尔会闪现出主人的身影。走到自己家楼下的时候,我抬头向自己家楼层的窗户看看,漆黑一片,应该都睡了。

我掏钥匙开门,轻轻地换鞋,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妻子还没睡,躺在床上玩儿手机。

乐乐睡了?我问。

不看看几点了,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媳妇语气中带着怒火。

我没说话,走进卫生间洗漱。刷牙的时候,媳妇走进卫生间,好好刷刷,一股酒味儿,臭死了,媳妇说完,坐到马桶上撒了一泡niào,然后转身离去。我把刷牙的时间延长了一倍,刷完以后伸出下颚使劲呼出两口气,还是有酒味儿。

我小心翼翼的脱衣服上床,身体慢慢放平,全身骨骼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真他妈舒服。

跟谁喝的酒?媳妇背身突然冒出一句。

我还以为你睡了,跟庞然,我回答。

人家都当上科长了,跟你个小科员喝什么酒啊?

pì大个官儿。

pì大个官你也当不上,有本事你给咱也当一个试试,媳妇翻过身来看着我说,在嘲讽我时,媳妇从来不留情面。

这次我就当个给你看看,我猛地坐起身来,咬着牙说。媳妇露出不屑的表情,你也就喝了酒敢说这样的话。

不信走着瞧,我倒头躺下,把被子往头上一盖,夸张地翻了一下身,将后背留给媳妇。

过了一会儿,媳妇钻进了我的被窝,从后面抱住我,言语温柔的问我,你是不是听到什么动静了?

我和媳妇从见面到结婚不到半年时间,半年时间里我也曾犹豫过,不过媳妇的一句话让我下了结婚的决心。记得有一次,我在和媳妇聊天时,我向媳妇坦白自己没有往上爬的欲望,说自己不想当官,更不愿意低三下四巴结领导。媳妇说自己也一样,还说不用当什么官,平平安安就好。我当时听完很高兴,觉得找到了跟自己价值观相同的人。

结婚以后,我俩被房子压得喘不过气来,每个月固定的房贷要还,借亲戚朋友的钱也要还,一年以后孩子出生,本来就窘迫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媳妇一开始没说什么,后来便开始委婉的提示我平时多跟领导走动走动,去年公司里传言我要接替退休老张的时候,媳妇让我拿上东西到董事长家里走动走动,我态度坚决地说不用。估计是我志在必得的样子迷惑了她,使她相信我即使不跑关系、不送礼也能上去。后来媳妇听说庞然上去了,骂我傻子,说我天天拿人家当朋友,人家跟你说什么你都相信,人家说没跑关系,你就相信人家没跑?结果人家上去了,你傻眼了吧!

媳妇的话让我哑口无言,看着庞然上去,我很后悔,但如果让我拿上东西去给领导送礼,我真觉着比杀了我都难受。

5、昨晚睡的太晚,庞然的话和媳妇的话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后半夜两三点才迷迷糊糊睡着,早上起床后头疼的厉害。

我从卧室走到客厅,客厅灯没开,漆黑一团,厨房里传出熬稀饭的咕嘟声,晨曦的微光从窗户映进来,模糊中看到沙发上有一个人影。

妈,你怎么不开灯啊?我语带责怪,并顺手按亮了客厅灯。

母亲被突然的亮光刺激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干啥活儿,开灯干啥呀?饭好了,快吃饭吧。

我和妻子都是早上8点钟上班,儿子是8点半上yòu儿园,下午我俩六点下班,儿子五点放学,时间tiáo配不开,只好让我母亲从老家过来,专门负责接送孩子上下学。

母亲来了以后,包揽了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照顾孩子等一切家务活,俨然成了一个保姆。

我和媳妇匆匆吃过饭,出门到小区门口等公交。由于是早上的第一趟公交车,离起点站又不太远,因此空座很多,加上还没到早高峰时段,因此这一趟公交车走的很顺利。到了我和媳妇各自换乘下一辆公交车的时候,堵车的事就经常发生了。

此时此刻又堵车了,大小车辆在街上乱成一锅粥,公交车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嘴里脏话不断,从现在的司机素质低不遵守交通规则,骂到政府不干实事只知道贪wū腐败。几个赶着去超市买便宜菜的老太太听见司机骂的在理,也开始帮腔一起骂起来。

司机的情绪越发激动了。

公交车抵达我单位那站的时候已经八点十分,下车的时候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显示一条未读信息,信息是庞然发的,内容是,来单位了没有,董事长在楼门口检查工作纪律。我慌了神儿,撒腿就往单位跑。跑进单位大门,远远看见办公楼门口董事长矮胖的身影,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是办公室主任。我硬着头皮疾步走过去,办公室主任微笑地看着我,董事长则黑着脸,目光冷峻地看着前方的花池。我讪讪的走到两人跟前,董事长好,我满怀愧疚,低声下气的给董事长打了个招呼,董事长头没动,乜着眼睛看了我一下,然后继续黑着脸,目光冷峻地看着花池。我用刚才和董事长打招呼时极力挤出的笑容面向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微微冲我点了一下头,我挂着脸上傻子一般的笑容逃进办公楼。

走进科室,正在办公桌后面低头玩儿手机的科长抬起头,用挂着冰霜的语气跟我说,以后迟到十分钟以上,当日考勤作废,按旷工处理,办公室刚下的通知,你看一下。科长随手把一份文件扔到办公桌右上角。我哦了一声,拿起文件走回自己座位。

一上午我都在想董事长早上看我的眼神儿,董事长眼中透出的鄙视和厌恶,让我对升职的期望跌入谷底。我一会儿懊悔自己早上见到董事长反应不够机敏,一会儿又感叹自己运气不佳,一会儿又骂董事长架子太大,官僚作风,想着想着,又觉着自己多虑了,单位里提拔人难道是按照出勤天数提拔的?还是媳妇昨晚说的对,给领导搞好关系才是硬道理,怎么搞好关系?对我这种无背景的人来说,还有比送礼更好的方法吗?

中午食堂吃饭,三个菜一个汤,庞然餐盘旁边堆起小山一样的豆角,我端着餐盘在庞然身旁坐下,庞然看着我盘子里的豆角炒肉跟我说,把豆角扔了,老豆角,咬不动。我夹起一截尝了尝,嘴里像嚼了一团棉线,我将嘴里的棉线吐到桌子上。

我cào,这饭越做越烂,跟他妈喂猪一样。

庞然从嘴边做了一个让我小声点的动作,并朝我身后看了看,我回过头,发现脑满肥肠的司务长,正眯着小眼睛,皱着小眉头,站在厨房的玻璃橱窗内,表情严肃地看着餐厅里吃饭的职工。

司务长是王董事长的小舅子,刚承包单位食堂没多长时间。

单位食堂在没承包出去的时候司务长是老赵,老赵退休后,王董事长在会上说,单位职工普遍反映食堂饭菜做得不好吃,为了切实解决这个问题,提高食堂饭菜质量,公司党委决定,要对单位食堂进行改革,将原先单位直接管理的食堂进行外包,承包方将采用面向社会公开招标的方式确定。

后来王董事长的小舅子就中标了,大家都说,正常。

原先的司务长叫赵明礼,大家都叫他老赵。老赵在当司务长之前是办公室主任,性格绵软,为人厚道,单位职工对老赵的一致评价是,老赵是个好人,但不适合当领导,因为管不住人。

老赵当办公室主任是原先的程董事长提拔的,后来程董事长退休,从外单位tiáo来现在的王董事长,王董事长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就是推行科室负责人年轻化,还有两三年就到退休年龄的老赵理所当然的从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下来了,安排到了司务长的岗位上。

老赵当司务长的时候,大家都向老赵反应食堂的饭菜做得难吃,挺好的菜都让炒菜的大师傅给糟蹋了。老赵也挺委屈,说,菜是大师傅炒的,大师傅是单位顾的,我只管买菜,炒菜的事我管不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老赵话里有话,老赵之所以管不了炒菜的大师傅,是因为大师傅是新上任的办公室主任小李的亲戚。

王董事长小舅子承包单位食堂后,果然不负众望,饭菜质量又下了一个台阶。老赵当司务长的时候,只能说是饭菜做得不好吃,原料用的还是不错的,小舅子来了以后,大家都怀疑自己盘子里的菜都是小舅子从菜市场垃圾桶里捡的。

庞然冲小舅子笑笑,然后悄声问我今早有没有撞到枪口上?

我说,碰了个十环。

庞然向我打听细节,我向他详细描述了董事长看我迟到后的那张脸。庞然说,正常,迟到你还指望人家给你好脸sè啊?

我说,不光今早上看我迟到了是那副德行,平时看见我也是板着脸,架子比****都大。

他就那副面相,其实人不错。

我低头不语,心里想着庞然说人家好话也正常,毕竟他是被人家提拔起来的。

昨天晚上跟你说的话你别不当回事啊,上点心,庞然用比刚才更低的音tiáo跟我说。

我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6、此后的一段时间我晚上经常失眠,十一点上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折腾到后半夜两三点才能半睡半醒的迷糊一会儿,好不容易睡着了,还会做梦,有几次甚至梦见了王董事长,王董事长板着那张臭脸看着我,我一脸媚笑。我从梦中醒来,想着王董事长的那张臭脸到底几个意思,更加焦虑了。

自从那天晚上我把庞然的话跟媳妇说了以后,媳妇就隔三差五的催我抓紧去找领导,话说的和庞然一模一样,让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提前找领导疏通关系。

我说,我考虑考虑。

媳妇说,大男人,做事一点都不利索。

我说,我平常勤勤恳恳工作,不偷jiān耍滑,科室里数我工龄最长,资格最老,这次lún也该lún到我了。

媳妇冷笑一声,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在体制内也待了这么多年了,你看见有几个人是靠真本事上去的?

我无言以对,唯有长叹一口气来舒缓长久以来心中的淤积。

7、正当我为是否找领导送礼这件事情纠结烦闷时母亲病了,医生诊断为突发性脑溢血。

接孩子放学时,母亲在公交车上突然摔倒,儿子吓得不知所措,哇哇大哭,公交司机拨打了120,并从母亲的手机上找到了我的号码。

我急急忙忙赶到医院,医生说要马上动手术,先交2万块钱押金。我给媳妇打了电话,让媳妇拿上银行卡赶快到医院,媳妇来了以后把卡扔给我,说,卡里只有两万块钱了,准备让我找领导疏通关系时用。我说,都什么时候了还顾上说这些。

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媳妇带着儿子回家了,我独自一人颓然坐在手术外的长条椅上,等着门内生死未卜的母亲。

忙碌过后,我木然的脑子终于有时间想一想母亲,我想起小时候母亲背着我跨过村里浅浅的小溪送我上学,想起母亲大热天在地里除草,想起母亲半夜在灯下为我和哥哥缝制过年衣服,想起母亲送我到外地上学目送我乘车离去的身影,想起母亲为了省电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客厅里……,想着想着,我发现自己流泪了,我已经很久没流过眼泪了,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泪水,真他妈咸。

母亲命保住了,但一半身子不能动,话也不能说了,医生说需要慢慢恢复,但恢复的再怎么好也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

父亲在母亲发病的第二天匆匆从老家赶过来,看见躺在病床上还在昏迷中的母亲,这个在地里侍弄了一辈子庄稼的农村汉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担心父亲不会照顾母亲,但沉默寡言的父亲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让我回去上班。

住院就是烧钱,母亲在医院住了不到两个星期,两万块钱就花完了,医院催着交钱,父亲回老家把秋天刚打的玉米卖了,凑了一万块钱,交了。

我哥哥从老家来医院看过母亲一次,但绝口没提母亲住院费的事,媳妇埋怨说,两个儿子,凭什么只让你一个掏钱?我说,我哥没上大学,我上了,我哥本来就埋怨父母偏心,我妈又是给咱家看孩子生的病,再说,他俩瞒着我哥嫂,把自己幸幸苦苦攒的那点钱给咱们买了房子,咱们不掏谁掏?

媳妇撅着嘴不说话。

儿子是母亲一手带大的,母亲生病后,媳妇把正在看孙子的丈母娘接到了我家,让丈母娘先接送一段时间,再想其他办法。谁知丈母娘接手带了不到两个礼拜,儿子就病了,去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肺炎,需要住院。住院就需要交钱,但我和媳妇攒的那点钱都给母亲交了住院费,这个月的工资已经发过了,距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早,无奈之下我给庞然打了个电话,庞然很爽快的答应了,我放下手机没多久,就收到了庞然转过来的钱,我很感动。

星期天,庞然拿着东西到医院看望我母亲和儿子,一口一个叔叔,把我父亲叫的热泪盈眶,,还从家里带来一个简易行军床,让我父亲晚上陪床用,给我儿子卖了变形金刚,还有一堆零食。一家人由于母亲和儿子的生病愁云密布的气氛因为庞然的到来变的稍微轻松起来。庞然走后,媳妇面露喜sè地跟我说,庞然这人还挺好的,会来事,怪不得能当科长,你跟人家好好学学。

一个月以后,儿子和母亲先后出院,我让母亲先在城里住一段时间,父亲执意要和母亲直接回老家,再说家里实在住不下,我只好默认。城里离老家将近一百公里,母亲刚出院,路都不能走,坐客车肯定不行,我再次找到了庞然,庞然二话没说,开着自己刚买没多久的新车将我母亲送回了老家。

母亲回老家后没多久,局里下发了选拔方案,不过不是选拔科室负责人,而是从现任科长中间选拨副总经理,庞然是候选人。不记名投票的时候,我犹豫再三,将票投给了另外一个可能性不大的人,不过最后统计票数的时候,还是庞然的得票最多,庞然那几天很高兴,副总经理已经基本上收入囊中,我让庞然请客,庞然说,最后的结果还没下来,如果成了,我肯定请。

一个月以后结果下来了,庞然没上去,上去的是我认为最不可能的那个人,据说人家一个什么亲戚在省政府当一个不小的官。

临近过年的时候,我拿着媳妇jīng挑细选的礼品敲开了董事长家的门,一个保姆模样的人开门问我找谁,说明来意后,保姆把我让了进去。我站在门厅过道,正在纠结要不要换鞋的时候,保姆扔给了我一双一次性拖鞋。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换上拖鞋,然后拎起东西走进客厅。客厅里摆的全是实木家具,看样子价格不菲,我将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在那张宽大的实木茶几旁边,董事长从二楼下来,看见我后显得有些意外,但脸上马上有了亲切的笑容。看惯了冷眼黑脸的董事长,咋一看见董事长对我露出这么亲切的笑脸,我还真他妈有点感动。

董事长过年好,说这句话时,我觉着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是审计科的小高吧?

我连连点头说是。

快坐快坐,董事长坐到茶几后面实木椅子上,摆手让我坐下。

我半个pì股挨在椅子上,后背尽量挺直,让自己看起来jīng神抖擞,但又不失恭敬。

过年了,我来看看董事长,多谢董事长平时对——对我的照顾,我把来之前心里反复排练了不知多少遍的话说了出来,但因为紧张还是有些结巴。

董事长点点头,平时在工作上有什么问题没有?

没有,没有,我笑着回答。

认真工作,年轻人,不要怕吃苦。

我不停的点头,知道了董事长。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鼓足勇气说出了今天来的目的,董事长,我在审计科也有——也有好几年了,我也想——也想——要求进步,我感觉自己脸有点发烧,肯定红的特别厉害。

年轻人要求进步是好事,先把本职工作干好,本职工作干好了,其他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我又开始连连点头说是。

走的时候,董事长看了一眼我拿的礼品,说,来就来,不要拿东西。

我说,都是家里一些土特产,不值什么钱。

走出董事长家门,我长舒一口气,顿时觉得轻松起来。在小区门口,我给董事长发了一条短信,提醒董事长,装核桃的袋子里有点东西,让董事长看一下。董事长没给我回信息,不过在过完年后,我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

这一年夏天,媳妇生了二胎,我以每个月两千块钱的价格顾了一个月嫂,日子依旧过的紧巴巴的,媳妇说,你要是这次上不了这个副主任,咱们全家就得喝西北风去,我苦笑一下,低头亲了亲正在睡梦中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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