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7 昏夜奔袭
“家门故交,多年未见。料想,当仍在杜康村。”曹操反问:“子远何意?”
“何不行,曲水流觞。”许攸言道:“当年,你我好友,共聚牛山。于溪边,痛饮杜康美酒。后众人皆醉。唯孟德与本初独醒。闻村中有人婚娶,你二人竟欲劫掠新妇,歌舞助兴……”
言及少年旧事。曹操不由笑叹:“年少轻狂,酒后失仪。子远不提也罢。”
“孟德且看。”许攸手蘸杯中香茗,于案上绘简图:“此处便是牛山,此处为广成泽。泽边广成聚,乃何车骑,屯兵之地。不出二载,前后招募亡胡突骑一万。人吃马嚼,耗费无数。便是何太后亦养之不起。不得已,何车骑遂将周遭聚落,悉数划归军屯。招募流民,屯田自养。”
见散落周遭的野聚,将牛山团团包裹。曹操心中一动:“子远,意欲何为?”
许攸遂在牛山与广成聚间,划线相连:“‘割楚而益梁,亏楚而适秦,嫁祸安国,此善事也。’”
“嫁祸安国……”
见曹操若有所思,许攸亦不言语。将案上积水,挥袖拂去。只顾闭目养神不提。
少顷,曹操苦思无所得,这便离席求教:“计将安出,还望子远不吝赐教。”
“孟德,且附耳过来。”许攸高深一笑。
“只需如此……如此……”
听完,曹操叹服:“子远妙计,神鬼莫测也!”
“孟德,言重了。”许攸志得意满。
待送走许攸,曹操笑容转冷:“许子远,恃才放旷,恃宠必骄。若不知收敛,他日必死于非命也。”
许攸却忘了。先前奉王芬之命,联络群雄。拜会曹操时,乃是曹操暗中谏言:“何不立‘合肥侯’为新帝(注1)。”
此乃瞒天过海之计也。
大汉律法,常重责首恶,赦免从众。若假合肥侯名义行事。合肥侯,便是主谋。一旦东窗事发。首当其冲,必问责合肥侯。大汉对诸侯谋逆,行杀无赦。绝无姑息之理。诸如勃海王悝,被诬下狱自杀。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以辅导王不忠,悉伏诛。宗法酷烈,足见一斑。
合肥侯,亦是董太皇所出。俗谓“手心手背”。长子已死,焉能再杀次子。故,唯有将王芬“谋逆未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能保住合肥侯。
曹操既有此深谋远虑。许攸又何必人前卖弄。
曹孟德,非我蓟王,能待人以宽。
正因,后续种种,皆不出许攸所料。尤其见蓟国守邸丞刘平,自出书囊。
铁证如山。
曹操震惊之余,急忙收拢心神。稍后,遂献许子远嫁祸安国之计。才有今日曲水流觞。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哺时将至。党魁张俭,饮尽杯中美酒,起身下拜。向二宫太皇并少帝,乞回。
少帝虽意犹未尽,却也知适可而止。欣然罢筵,仪仗登车,重返洛阳。
一日之游,莫过如此。
沿溪谷展开的马车营地,纷纷收拢闭合。套上驷马,列队出发。
忙碌一日的杜康村民,各有重赏,皆大欢喜。
里魁领村民列队村口,恭送帝后车驾。
董骠骑、何车骑,醉眼蒙眬,被左右搀扶登车。各自酣睡不提。虽说杜康不比翠玉琼浆,却也是难得佳酿。车入官道,直通洛阳。
天色渐晚,视野昏沉。前后车辆,接连点燃琉璃风灯。举火如龙,车马奔腾。
不知过了多久,董骠骑猛然酒醒。小腹胀痛,乃是被尿憋醒。
“停车!”
“停车。”车外虎贲,高声呼喝。
前后从车,次第勒马。
不等车驾停稳,董骠骑推门下车,于路旁更衣。后方车马呼啸而过。视线昏黄,着急赶路,亦顾不得许多。
须臾,竟只闻水响。
董骠骑举目四望,似只剩自己这队车马。
“何故,何故缓行?”登车时,董骠骑打着酒嗝问道。
车前御者答曰:“不知何故,驾车驽马,蹄软无力,故落人后。”
“莫非,畜生亦醉乎。”董骠骑,两眼一翻。
引周围骑士,好一阵哄笑。董骠骑不以为意,只顾登车安睡。
车队继续上路,追着长长的灯光而去。
又行一阵,忽听劲弩疾响。队中护卫猝不及防,纷纷中箭落马。
“敌袭!”护卫纷纷举盾。前车驽马悲鸣倒地,速度骤减。后车急忙勒马,董骠骑毫无防备,滚落座下。这才从睡梦中惊醒。
“护驾,护驾!”箭如飞蝗,乱射包铁车厢。黑釉涂搪,接连崩碎。万幸蓟国精工车马,搪瓷装甲,便是劲弩,亦无法射穿。
车前御者,亦放下镶环幕网。挡住乱箭。
抢在白琉璃车窗被击碎前,董重猛踩机关踏板。钢丝帷幕沿四壁直坠。将整个内厢,团团笼罩。
两侧密林,幽暗昏黄。也不知埋伏多少兵马。如何敢入林反杀。
“换马!换马!”便有骑士扯住阵亡同伴坐骑,更换被乱箭射死的驽马。余下骑士举盾四周,遮蔽箭雨。不时有人闷声中箭,却入肉不深,实无大碍。万幸人马具装,若非先前方便赶路,未曾拉下遮面,被暗箭击中面门。焉能惨叫落马。
“速走!”套好驷马,骑士重击马臀。
御者奋力抖缰。强行碾过马尸,破阵而出。
前后从车,已全然顾不得。余下骑士,从旁护佑,紧随董骠骑车驾,呼啸而走。
与此同时。广成聚,车骑将军营。
便有一骑,高举兵符,奔冲入营:“将军遇袭,速去驰援!”
确认无误。营将口出胡语,一众胡骑,捉刀上马,随信使冲杀而去。
天色渐晚,月挂枝梢。董骠骑一行,且战且走,慌不择路。背后追兵,一路紧追不舍。箭发如雨,无穷无尽。
贼人早有准备。先前驽马,之所以蹄软无力,许是被人暗中下药。杜康村内,必有其内应。
董骠骑藏身坐下,思绪急转,切齿生恨。目光所及,忽见一支射入地板的羽箭,杆身刻字,依稀可辨:“光熹元年,南阳工官护工陈”。
“箭出南阳。”电光石火,董骠骑幡然醒悟:“官军!”
“此地何来官军……”心念急转,董骠骑似有所悟:“莫非是车骑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