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血洗昆吾
为什么要骗他呢?
其实连见愁自己都不太明白。
也许是在试探出结果的那一刹那, 有了一种难言的、不可为人道的恐惧吧?
谢不臣说她, 终究还是有那么几分对的。
鲲鹏垂天之翼道印, 熔铸进她这一具全新的身体之中, 在她的肩胛骨上添上了一片古拙的图纹。
痛苦从始至终未曾被她感知。
但此刻的没有痛苦, 却比痛苦本身更令人痛苦。
靠在那凹凸不平的岩壁上, 面前是干枯的泉眼, 外面是呜咽的清风,见愁忽然就感觉到了那种孤独。
她望着外面,却并不知自己望了多久。
直到那全新的道印的光芒, 彻底在这岩洞之中消失,而她却忽然咳出一口血来。
突破至有界的灵识,在她已位封第九殿阎君的情况下, 能轻而易举地畅达整个极域。
但并没有傅朝生。
她甚至清楚, 他并不会去寻昆吾的仇,他只是离开了这一片他并不能理解而旁人也无法容忍他存在的天地。
身染血痕, 却未曾洗落, 而是在她扶着洞壁起身时, 便顺着山河袍上那川流的绣纹, 坠落到长袍的底部, 沉淀成沉沉的一片暗红之色。
地上还躺着那沾着妖血的半颗心。
见愁想了很久, 终于还是将它拾起,放入了匣中,同她从仵官王那儿得来的半颗心置在一起。
只一刹那, 它们便融合在了一起, 成为了完整的一颗。
一颗,无主的心。
沾着的妖血却落下来,凝成了几颗深蓝的珠子。
一颗赤子心,曾属于崖山某一名修士,后来为仵官王炼化,又为傅朝生吞去半颗,为她所剜去半颗,但最终也不过是这么孤零零地放着。
“啪嗒。”
匣子被轻轻合上,见愁强迫自己收敛了一切的心绪,再重新握住一线天的时候,所有曾乍现的软弱,便都从她身上消失了个干净。
冰雪似的容颜上,是旧日的冷静与凛然。
鲲死。
傅朝生走。
但剩下的事情,并未因此就彻底了结。
她脑海中始终回闪着先前王却那似乎想要对她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的眼神,还有在这阴阳界战的整个过程里,谢不臣种种看似寻常但落在她眼中,实不寻常的举动。
昆吾,出事了……
见愁提着一线天,在这一刻并未直接从岩洞中走出,而是转身看向了这岩洞深处的洞穴。
昔日,洞内会吹出黑风,洞口凝聚着九头鸟的残魂。
但如今什么也没有。
九头鸟残魂不知所踪,连那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吹拂的黑风,都在尘埃里寂静。
她记得,自己曾经通过这洞口,如魂魄出窍一般,神游了整个十九洲;也记得,当年黑风洞炼体,她顶着那刀刻斧砍一般的黑风往内深入时,曾无数次地想,那洞的尽头,会是哪里……
面对着这洞口,见愁站了很久,像是要想明白一些事。
但最终还是提着剑,走了进去。
一片的黑暗。
洞壁上曾禁受无数吹刮来的黑风,镶嵌满暗银色的、满布着孔隙的吞风石,地面上铺了一层浅浅的尘埃,本该无人踏足之处,竟然有一串模糊的脚印,看上去像是在不久之前,有什么人与她一般进入了此洞,往洞的那一头走去了。
分明应该警惕,甚至停下来思考,自己还要不要向洞的那一头走去,可见愁在看见这脚步的时候,却只是停留了刹那,便依旧向前走去。
仿佛这脚印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她走了很久很久,到半途上竟还看见了洞壁边缘一片移动的时空乱流,让她想起当年自己从十八层地狱返回十九洲时,所遭遇的那一片让她沉睡了六十年的乱流。
这一次,她没有再被它卷入。
她从它的旁侧,安然经过。
越往前走,熟悉的气息,便越明显,那是独属于十九洲的气息。
然后终于像是印证了什么一般,看见了……
熟悉的字迹。
黑风洞,千尺留字!
崖山,曲正风!
崖山,见愁!
字迹虽然不同,却皆是一等一的凌厉,分明透出一种针锋相对的匹敌之感。
见愁一下就笑了出来。
并不是想到了当年还有这与人争一口意气的时光,只是吁叹……
十九洲与极域,从来都有这黑风洞相连,其实极近,本不必如这一场阴阳界战一般大费周章,便能抵达。只是界与界之间,曾有那从不停歇的黑风,阻挡了人的脚步,也限制了人的认知,让本来极近的两界,处于千载万载的隔绝之中。
一如人与人。
她久久地凝视着这并列的两行字,便举步欲去,可在抬步那一瞬间,才忽然注意到,时隔八十余年,这千尺处竟然多了两行字。
排列得很奇怪。
崖
山
剑心
归归
处处
每一笔,都透出沉凝的锋芒,伸手在那笔划间抚触,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划里激荡的剑意!
字迹与旁边曲正风的留字,一模一样。
只是在那“心归处”三字的上方,却似有被抹去什么的痕迹。
见愁微微蹙了眉,手指移到此处,本欲想知道这里到底抹去了什么,可手指移到那处的瞬间,洞壁上的吞风石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陡然剥落而下!
“哗啦……”
破碎的石块,在脚下落了一地。
出现在见愁眼前的,竟然是一封镶嵌在洞壁上的卷轴!
她只觉茫然,下意识地探手,将这卷轴取出,分明看着平平无奇模样,可入手瞬间却让她想起了生死簿。
展而视之,便是心头一震。
金光隐约,自卷中出。
卷首仅有古拙难辨如流水般的四字——九曲河图!
在这一刻,她脑海中轰然一声,陡然地意识到了什么,哪里还来得及细看?身形一幻间,已自这深洞之中飞驰而出,向昆吾去!
*
连绵的青山,在大地上起伏;奔流的江河,在青山间蜿蜒。
昆吾十一峰,依旧耸峙。
九头江江湾,在昆吾境边缘,平坦得像是湖面,初升不久的朝日映在江面上,与那淌进江水中的鲜血,将半片江面染成了艳色。
凄厉的风声,从未有如此悦耳;
压抑的天空,从未有如此澄净;
就连这漫山遍野的惨怛哀嚎,都像是明日楼头明日酒,一饮而尽,一醉方休……
快哉,快矣哉!
石质的崖山剑上,染满了深深浅浅的血,在行进间削落无数昆吾年轻一辈弟子的首级,从昆吾这一条上山的道上一路杀过去,过了演武场,终于看到了一鹤殿。
面前是这浩浩昆吾,无数惊怒恐惧的脸;
身后是他明日星海,近千道纵横的刀剑!
“魔头,魔头——”
“快开防护阵!”
“你们想干什么?!!!”
“躲开,躲……”
……
昔日人间仙境,如今人间地狱!
曲正风提着剑,踩着那血流如河的台阶,望着眼前的惨象,只觉像是回到了十一甲子前为极域鬼修重重困锁,却无人来救的时候。
只是那引颈受戮的,已换了昆吾。
他们该感觉到熟悉吧?
在离开极域战场之前,他便毁去了东极鬼门的传送之阵,想来昆吾亦无人能知还有从极域返回十九洲的捷径,待战分胜负,费尽周折赶回驰援,看着这满江的鲜血,满山的尸骸,是否能体味出崖山当年的痛呢?
曲正风笑了起来。
翻飞的玄黑长袍上,金线血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