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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可恨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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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山林中,杀机四伏。舒羞杨青风和宁峨眉魏叔阳两拨人聚集在一起,都有些有力无处使的挫败感,几次都要完成围捕态势,结果都被那小子找准机会逃走,跟泥鳅一般滑溜难逮,一次大戟宁峨眉的一枚短戟甚至刺入了那人的手臂,那小子硬生生扛下九斗米老道的一袖后,借势几个翻滚,戾气十足地留下一句“孙子今日一戟之恩,爷爷来日一定双倍奉还”,肩膀撞开身后一名凤字营轻骑,再度窜入树林yīn影,轻骑被那一记凶猛贴靠给撞出重伤。杨青风的三只红爪鼠已经全部死亡,后面两只都是被那厮给活活捏死,舒羞脸sè难看得厉害,最好一次机会在那满嘴荤话的小子被劲弩泼射,bī入死地,但以舒羞双手可摧动符将红甲的雄浑内力,竟然只是把那姓袁的拍砸在一棵树上,环臂粗壮的大树都已折断,人还没死,这绝非舒羞心存猫抓耗子慢慢玩的念头,一手拍去,本该把这家伙拍得裂肚挂肠才对。

舒羞想不透这里头的古怪。

若说是简单的武力叠加,这边肯定比那小子超出太多,可袁庭山刀法刚烈,性子却是相当谨小慎微,而且仿佛有一种对危机的敏锐嗅觉,两次鱼网只差一线便成功合拢时都被他脚底抹油。

宁峨眉在溪涧旁捧起水,拍打着脸庞,平静道:“此人是天生的斥候。”

舒羞微微愠怒道:“宁将军,这人拿不下,我们就别出山了!”

面容瘫痪的杨青风毫无表情道:“有世子殿下的海东青帮忙盯梢,就抓得住。”

舒羞怒意更盛,讥讽道:“真有出息!”

魏叔阳当和事佬打圆场道:“不急不急,凤字营熟悉夜行,我们再追一夜。明早如果还是找不到人,就立即出山赶往知章城。届时殿下若是生气,由贫道一人扛下便是。”

舒羞如释重负,宁峨眉皱眉,不动声sè,侧头问道:“还剩几根箭?”

因为忙于追捕,许多射出去的弩箭根本来不及收回,除了重伤的那个,其余九名凤字营轻骑各自回禀数目。

宁峨眉说道:“重新分配一下,每人四根。朱志,叶真符,你们两人护送受伤的邵东禄,故意与我们拉开一段距离,做诱饵。”

两名白马义从毫不犹豫沉声道:“得令!”

魏叔阳心有不忍,轻声道:“宁将军,如此是否有些?”

嗓音软糯与知章城那位吴州少妇不相上下的宁峨眉笑了笑,没有任何多余解释,但舒羞都看得出这名将军眼中的坚定。

舒羞忍不住问道:“宁将军,你确定那小子会掉进圈套?”

宁峨眉平淡道:“袁庭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而且善于投机,便是有风险,他也愿意赌上一赌。此次围剿,看得出来,这人一直很相信自己的赌运。”

舒羞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只要完成任务,阵亡几个凤字营轻骑,对她而言不痛不痒。但心底对这名好脾气的北凉将军,评价高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

袁庭山蹲在枝桠上,盯着三名脱离阵型的轻骑,手臂血洞早已包扎起来,那根短戟被他叼在嘴里。

杀还是不杀?

袁庭山在犹豫。

他能快刀杀人,也能钝刀割肉。

心智坚韧如他也有些心中骂娘,一趟原本轻松至极的差事弄到这般凄凉田地,泥菩萨都有三分火气。袁庭山自认论天赋根骨,丝毫不逊sè于那些号称一流高手的世家子弟,牯牛大岗上的轩辕公子哥们,其中有两个下山行走江湖赚取豪侠名头的,一名差点被他挑断了手筋脚筋,另外一个有几分真本事,斗了个不分胜负,但袁庭山只是输在招数上,真要拼命,他自信可以在百招内把那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弄成残废。袁庭山嘴角泛起冷笑,投胎很重要啊,投个好娘胎,一本本上乘秘笈信手拈来,家族内有高人指点,四平八稳,世家里出来的同龄人,稍有成就便一个个装得气度超然,万一打不过,大不了找爹娘哭喊去,想吃亏都难。那宋恪礼无疑是这些人里的佼佼者,好事都给占了,袁庭山低头看了眼如他一样不起眼的朴刀,自己靠什么,就他妈只能靠这柄刀杀出个前程!

可恨。

可恨就当杀。

杀了!

老子就不信这条命会撂在这里,人死卵朝天个pì,只要老子一天没活够,我的命连阎王爷都别想拿去。

袁庭山咬着短戟,正要提刀跃下树枝。

身体瞬间僵硬,绷如满月弓弦。

头顶有人呵呵一笑。

千钧一发,袁庭山马上便要拼死一搏。

那人轻轻说道:“别后悔哦。”

袁庭山果真纹丝不动,不惜气机逆行,本就受了内伤的他嘴角渗出血丝,但脑海清明至极,从未有如此透彻。

“没人买你的命,懒得杀你。我不过是看见你跑来跑去挺好玩,不想你这么早死了。”

袁庭山咬牙问道:“你是谁?”

没有回应。

袁庭山冒险仰头,结果看到一名小姑娘蹲在微微摇晃的枝桠上,扛着一棵金灿灿的向日葵?

树上树下,大眼瞪小眼。

“除了一个教我杀人的老头,我一般只跟死人或者快要死的人说话。超过二十个字的话,不死也要死。你自己数数看多少字了?”

少女说话十分生硬,末尾两边嘴角勾起,算是笑了一下?

袁庭山体内气机bào涨,便不只是嘴角流血,而是狰狞恐怖的七窍流血。但这一瞬,他的刀,绽出寸余长短的青紫刀芒。

那一日与轩辕青锋深入龙虎山,见到了一个垂钓的中年道士,只有他没心没肺吃光了朱红野果,起先袁庭山不以为意,但下山登船后,不知怎的传来一个声音,是那道人嗓音,只说了龙吐水三字,但转头四望,哪里看得到那道人身影。然后他体内就开始气海翻滚,煎熬到徽山时,上山是一路吐血登山,到六叠瀑后几乎是爬到六叠姊妹瀑布中的龙吐水下,以后背扛起倾泻直下的水流,以他体魄,照理说能支撑半炷香便是极限,再坚持就要伤及内腑经脉,可他一坐就是十二个时辰,玄妙不可言。

境界一日千里。

这是袁庭山敢对那白马锦衣公子哥出刀的最大依仗。

如今只欠一本刀法秘笈而已!

袁庭山一刀撩起,参天大树一半枝桠都给斩断。

小姑娘不知何时蹲在了附近大树上,依然背着那棵碍眼的向日葵,平淡道:“呵,涨境界了。”

袁庭山这次是真的开始逃命了。

————

雁泣关原名早已被人忘记,只因前朝边塞诗人一句南雁至此泣北声,就成了雁泣关。此关由北凉重兵把守,以一夫当关之势,硬生生扼住了北方蛮子南下的通道。黑云压城,风雨满楼,大漠飞沙滚石,但远处模糊可见北凉士卒继续在风沙中cào练,北凉此地寒苦与北凉铁骑一样甲天下,再往北去,虽是大漠居多,其中却也有成片的肥美水草,雁泣关一带尽是满目荒凉贫瘠。一袭白衣站在城头,左手站着毛发旺盛像头西域雄狮的典雄畜,右边则是穷酸老学究般的韦甫诚。

手握六千铁浮屠重骑的典雄畜张开血盘大口,站在城头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咆哮道:“将军,如今设立北凉道,大将军做那节度使自然是天经地义,谁敢抢这个老典非一板斧将他劈开,可这经略使凭啥让那丰州牧李功德来坐?这老家伙捞钱的本事自称第二,没谁跟说第一,可由着他来治理北凉?我呸,老子口水吐他一脸,老典把丑话说这儿,李功德有胆量做这经略使,咱就带着六千铁骑把他给宰了!”

韦甫诚身子骨弱,风沙一吹,咳嗽连连,抬起袖口遮挡,含糊不清道:“别说混帐话。经略使又不是稀罕东西,谁来坐这个位置都无关大局。倒是那个监察使,不知道朝廷那边会派遣那个不怕死的家伙上任。”

典雄畜大大咧咧道:“韦夫子你他娘的就是穷讲究,这经略使咋就不是个东西了,北凉道第二大的官,不该是咱们将军去当吗?”

韦甫诚挥了挥袖子,无奈笑道:“你光长力气不长脑子的家伙,经略使要是由将军去做,这才会出大事。假使朝廷有意如此,而大将军不拒绝的话……”

韦夫子话说到一半,就不继续说下去,眯起眼望向天空滚滚黑云,只是轻轻一声叹息。

典雄畜愕然道:“到底啥个意思,韦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典这脑袋小时候给马踢过,不管用,一动脑子就脑壳疼。”

这倒是千真万确,正三品武将典雄畜年yòu便力大无比,一次在街上拽马倒行,结果被发疯的大马转身踩踏,不说身上,脑袋就被狠狠踩了一蹄,不死简直就是个奇迹。不过北凉谁都心知肚明,典将军的脑子跟是否马踏过有个卵的关系。

韦甫诚被这厮的泼皮无赖折腾得无语,字斟句酌打了腹稿后,才缓缓道:“你希望将军去凉州城做经略使,常年只跟文牍打交道,北凉军务一概不管了?”

典雄畜愕然,“这……”

白衣陈芝豹始终置若罔闻,只是转头望向一名北凉最新冒尖的小将。

姓车名野,出身北莽,却是最低贱的奴籍,弓马娴熟,擅长技击,本是贵族豢养的一名死士,在北莽那边犯了滔天大罪,一路南奔,一人一马一弓便杀了二十多名北莽狼鹰士,这狼牙兵已是北莽仅次于大虎贲的第二等勇士,与北凉铁士大致相当,需知铁士筛选是如何的残酷,分发一把黄庐短弩或者铁胎硬弓,二十支箭,一柄北凉刀,携带三日粮食,五人一伍,就被丢入北莽国境,每人能割下北莽军士首级六颗,才可返程,此后还有步战骑战考核,北凉铁士不过九百人。车野投奔北凉军后,加入斥候,立即成为斩首最多的流弩手,去年跟随陈芝豹亲率六百骑突袭北莽白日城,一箭将巡视边防的北莽某位皇室射了个通透,这小子与陈芝豹返回时,尾巴上吊着足足三万北莽铁骑!

满打满算,车野今年也不过十九岁。

车野身披银甲,手捧头盔,风沙扑面,岿然不动。

陈芝豹轻轻招手,示意车野上前两步,并排站在城头,微笑道:“你说这天气会下雨吗?”

典雄畜拍了拍额头,将军也真是,有时间问这jī毛蒜皮的事情,还不如跟老典说说那经略使到底是咋回事呢。

韦甫诚拇指擦了擦眉头,笑而不语。

年轻的车野摇头道:“回禀将军,不会。”

陈芝豹嗯了一声,继而再度沉默。

典雄畜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就要下城头去城外cào练那帮龟儿子。

骤然,厚重黑云中展开一丝缝隙,一缕日光投射到城头,映照在白衣陈芝豹和斥候车野身上,因为后者身穿银甲,顿时金光闪闪,犹如一尊神兵天将。

此时,城外五六里外的那条饮马河两端,嚎叫震天。

饮马河上常年悬挂有一百多条铁索,这一刻悉数被分别站在两岸的士卒拉得笔直,五十人对阵五十人,在拔河!

不管士卒校尉,不管寒冬烈日,都得全部上身裸露。细皮嫩肉的,六七月的时候在这拔上一两次,就得皮肤炸裂,如今马上入秋,算是运气好的。但再过几个月,才叫最惨,按照北凉军规,拔河输者何谓输?那就是连人带铁链都给对方拖进河里,夏天可以当作洗个澡,大冬天的,掉进河里能舒服?北凉军小山头不少,大柱国对此也从不计较,但禁止私自械斗,这是铁律,起了摩擦,行,要么去校场狠狠打一架,要么各带五十人来这里拔河。

当一名驼背老人在白熊袁左宗陪同下来到饮马河畔时,所有光膀子的大老爷们瞬间热血沸腾起来。

娘咧,大将军到了!

拔河争胜本就谈不上和气,从京城返回北凉的大将军一来,谁他妈的愿意丢这个脸!

并未身穿甲胄的徐骁负手来到一队五十人北凉兵士附近,笑眯眯,也不出声,只是看着铁链横河。

一百条铁链,逐渐有人落被入河。

整整一柱香后,只剩下徐骁身边这条铁链始终横贯饮马河!

徐骁眯眼看着,看到两岸一百人已经有大半都是满手鲜血。

嘶吼已经透着沙哑。

左岸有人喊道:“赵铁柱,你他妈小时候没吃nǎi是吧,给老子站起来!”

右岸便喊:“只要手没断,都一个一个给老子撑着!谁第一个偷懒,回头到了军营老子非让你撅起pì股!”

“王八!你真当自己是缩头王八了?加把劲,你小子不是号称能开三石弓吗,这次赢了对面那帮龟儿子……”

“黄琼,你才他妈的是龟儿子!”

谁都没有料到,铁链竟然被两拨人给硬生生拔断!

那一百人全部躺在地上,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皆是满手鲜血。

徐骁笑道:“好。”

不知谁第一个喊出声,所有还能动弹的士卒都扯破嗓子吼道:“大将军万岁!”

万岁!

那个驼背老人没有阻止。

他不说,谁又敢去京城那边碎嘴?

徐骁转身望向城头,自言自语道:“站那么高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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