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早上的朝会之后,按惯例宪宗皇帝将几位心腹大臣留下,在延英殿里继续探讨削藩的战事。当今天子执意削藩,连年发动战争,虽然也取得了一些战绩,但是国家的财力和兵力都已捉襟见肘。今岁以来,讨伐淮西藩镇的战争进入胶着状态,战事向着旷日持久的局面发展。朝中主和的声浪四起,不少朝臣纷纷劝谏皇帝停止劳民伤财的讨伐,向淮西服软以求安宁。极力主战的宪宗皇帝陷入空前的压力之中。
宪宗皇帝性格刚烈,从内心来说是绝不肯向叛臣逆子妥协的。在这种情形下,朝中不多的几名坚决主战的臣子就成了皇帝最仰赖的人,被皇帝当成了心理支柱。御史中丞裴度便是其中之一。每日朝会后的延英殿召对,裴度总是皇帝钦点必须参加的要臣。裴度也积极地为皇帝出谋划策,分忧解困。
不过,裴度在今天的延英殿召对中却不像平时那么专心。召对一直持续到申时才散,宰相武元衡和御史中丞裴度并肩而行,向南走去中书省。夕阳下的大明宫处处金光闪耀,几乎使人睁不开眼睛。
行至半路时,武元衡才问裴度:“中立是有心事吗?”他和裴度的私交很深,所以有此一问。要知道武元衡相公向以孤傲著称,从来不爱多管闲事。
宰相的关心裴度自然得领情,便细说起原委来:
大约在半个月前,裴度收到了兄长裴昇遗孀甄氏的书信,信中称长女玄静将来长安探访叔父,并写明了出发的日子。
裴度计算好车程,从十天前起就安排家人每天守在长安城东北面的通化门,迎候裴玄静。自蒲州来长安的通衢大道直对通化门,正常情况下裴玄静不可能从其他城门进入长安。
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裴玄静始终杳无音讯。
裴度心急如焚。他自责听信了甄氏的话,没有派人专程去永乐县把裴玄静接来。玄静一直是兄长裴昇最钟爱的女儿,假如侄女真出了什么事,裴度怎么向去世的兄长交代?空等了几天之后,从不假公济私的裴度专门去拜托了金吾卫,请他们帮忙在长安城内外留意裴玄静的下落。
他还派出最得力的家仆王义赶往永乐县,沿途搜寻裴玄静的踪迹。从长安到蒲州其实并不算远,王义骑马日夜兼程的话,三天便可打个来回。可是王义三天前出发至今,不仅没有任何消息传回,连他自己也下落不明了……
听到这里,武元衡思忖着问:“永乐县的裴家娘子……我依稀记得,那里前些年出过一个‘女神探’,好像就姓裴?”
裴度道:“咳,那就是下官的侄女玄静。”
“果真是她?”武元衡的眼睛倒是一亮。
裴度悻悻地点了点头。
武元衡微笑了:“既然如此,中立且放宽心吧。‘女神探’能有什么危险呢?说不定是碰上什么奇诡的案子了,正乐不思蜀地忙着破案呢。”
明知宰相是在宽解自己,裴度也不得不挤出一个苦笑。
他们刚好走到中书省前,却见金吾卫士领着一个家仆模样的人疾奔而来。
“王义!”
王义直冲到裴度面前,躬身道:“阿郎,侄小姐找到了!现已送回府中。”
裴度大喜:“太好了。”
“不过……侄小姐受了风寒,找到时正昏迷不醒。”
裴度忙问:“请郎中了吗?”
“郎中来看过了,说并无大碍。”
裴度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武元衡在旁边说:“我说不会有事的吧?中立快回府去看看吧。”
裴度赶紧向武元衡致谢告辞。
武元衡微微颌首,“我倒想一睹‘女神探’的风采,不知今后有没有机会?”
“唉呀,鄙侄女怎能有此荣幸。”
宰相但笑不语。
裴度匆忙而去,武元衡独自一人踱入中书省,端坐案后。少顷,见四下无人,才从袖中褪出一个小小的纸卷来。
轻轻展开,原来是数张叠起的纸片。武元衡紧锁双眉,一张一张看过来。
其实他已经看过许多遍了,早就能倒背如流——每张纸上都写着一句恐吓的话,比如“汝命休矣”,或者“汝不予,吾来取”等等。
这些恐吓信带给当朝宰相的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荒唐和悲哀。
又过了许久,武元衡取过蜡烛点燃纸片,看着它们在眼前烧成灰烬。
武元衡很清楚地知道威胁来自何方,所以并不畏惧。令他伤脑筋的是隐藏在威胁背后的企图——他们要的并不单单是他的命。
武元衡迫切地需要一个帮手,却偏偏不能把内情透露给任何人。为此他已经烦恼了很长时间……等等,武元衡突然灵光一现:莫非上苍真的为他送来了一位?
她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