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77
乱杀人的!江家的人、我也没杀过。我是听说莲花坞出事了,后来才赶来的。真的!”
魏无羡瞪着他,心道:“他安的什么心思?撒谎?虚与委蛇?可这谎撒的也太荒唐了!以为我是傻瓜吗?!”
可怕的是,他竟然真的,从心底生出一股绝处逢生的欣喜若狂。
他心里把自己痛骂了个狗血淋头,愚蠢、没用、荒唐、匪夷所思、异想天开。可是,他只身一人,无仙剑无法宝,而墙内驻扎的是成百上千名温家修士,也许还有那个温逐流。
他不怕死,他只怕死了,还救不出江澄,辜负江枫眠和虞夫人对他的托付。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寄以希望的对象,竟然真的只有这个加起来总共只见过三次面的温家人!
魏无羡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涩声道:“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帮我把江宗主和江夫人的遗体……”
不知不觉间,他也结巴起来了。说到一半,想到自己还用一个威胁的姿势揪着温宁,连忙把他放开,但还是藏了后招,如果他一放开温宁就逃跑、叫喊,他便立刻把温宁的头颅打穿。然而,温宁只是转过身来,认真地道:“我……我一定尽力。”
魏无羡浑浑噩噩地等待着。他一边在原地转圈,一边心道:“我怎么了?我疯了吗?温宁为什么要帮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他?万一他骗我,江澄根本不在里面?不,江澄不在里面才好!”
没过一炷香,那个温宁居然真的背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来了。
那人浑身血污,脸色惨白,双眼紧闭,伏在温宁背上一动不动,正是江澄。
魏无羡低声道:“江澄?!江澄?!”
伸手探了探,尚有呼吸。温宁对魏无羡伸出一手,在他掌心放了一样东西,道:“江、江公子的紫电。我带上了。”
魏无羡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想到刚才还动过要杀了温宁的心思,讷讷地道:“……谢谢!”
温宁道:“不客气……江先生和江夫人的遗体,我已经让人移出去了,之后再转交。此、此地不宜久留,先走……”
不消他多说,魏无羡接过江澄,要背在自己身上,谁知,第一眼就看到了一道横在江澄胸前的血淋淋的鞭痕。
魏无羡道:“戒鞭?!”
温宁道:“嗯。温晁,拿到了江家的戒鞭……江公子身上应该还有其他的伤。”
魏无羡只摸了两下,江澄至少断了三根肋骨,还不知有多少伤是没看到的。温宁又道:“温晁回来发现后,一定就会在云梦一带到处抓你们了……魏公子,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先带你们躲到一个地方去。”
如今江澄身受重伤,急需用药和安养,肯定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了,他们的处境几乎是寸步难行,走投无路,除了仰仗温宁,魏无羡竟然完全想不到别的办法!
在之前的一天里,他绝不会想到,自己和江澄竟然要借助一名温家子弟的帮助才能逃出生天,也许还会宁死不屈。但此时此刻,魏无羡只能说:“多谢!”
温宁摆手道:“不……不用。魏公子,走这边,我,我有船……”
魏无羡背着江澄,找到了温宁预先藏好的船只,把江澄安置在船舱内,温宁先简单给江澄清理伤口、包扎敷药一番。看着他娴熟的动作,魏无羡不由得忆起当年在岐山百家清谈盛会上时见到他的模样。
那场清谈盛会,也就是他、蓝忘机、蓝曦臣、金子轩射箭得前四名的那一年。
当日,那场射箭比赛还未开始之前,他一个人在不夜天城里晃荡。晃着晃着,穿过一片小花园,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弓弦震颤之声。
魏无羡传林拂叶而入,只见有个身穿白色轻衣的少年站在那里,对着前方的一只靶子拉弓,放弦。
这少年的侧颜很是清秀,拉弓姿势标准且漂亮。那只靶子上,一点红心里已经密密麻麻地扎满了羽箭。这一箭,也是命中红心。
竟是例无虚发。
魏无羡喝彩道:“好箭法!”
那少年一箭中的,从背上箭筒里抽出一支新的羽箭,低头正欲搭弓,却冷不防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旁边冒出来,吓得手一抖,羽箭落到了地上。魏无羡从花圃之后走了出来,笑道:“你是温家哪位公子?好好好,漂亮,射得太好了,我还从没见过你们家的射箭这么……”
话音未落,那少年已抛下弓箭跑的无影无踪了。
魏无羡一阵无语,摸了摸下巴,心道:“我长得这么英俊么?英俊得把人吓跑了?”
他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当看了个稀奇,回到广场。比赛即将开始,温家那边一片吵闹。魏无羡问江澄:“他们家办个清谈会怎么这么能折腾,天天都有戏。今天又怎么回事?”
江澄道:“还能怎么回事,名额有限,在争让谁上场。”顿了顿,他轻蔑地道:“这群温家……的箭法都烂成一个德性,谁上场不是一样啊?争来争去有区别么?”
温晁在那边喝道:“再来个!再来个,还差一个!最后一个!”
他身旁的人群之中,方才那名白衣少年也站在里面,左看右看,鼓足了劲儿才举起手。可他举得太低了,也不像旁人那样敢直接叫嚷自己的名字,被推推搡搡了一阵,一旁才有人注意到他,稀奇道:“琼林?你也想参赛?”
那被叫做“琼林”的少年点了点头,又有人哈哈笑道:“都没见过你拿过弓,参什么赛啊!别浪费名额了。”
温琼林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一番,那人又道:“行了行了,你别贪新鲜了,这是要计成绩的,上去丢脸我可管不着。”
魏无羡心道:“丢脸?要是你们温家里有一个人能给你们捡回点脸面,也就他了。”
那人语气中的不屑之意太过理所当然,听得魏无羡不怎么痛快。他扬声道:“谁说他没拿过弓?他拿过的,而且射得很好!”
众人都略微惊奇地看看他,再看看那少年。温琼林的脸原本有些苍白,因为众人的目光忽然凝聚到了他身上,一下子变得通红,漆黑的眼珠使劲儿地瞅魏无羡。魏无羡负手走了过去,道:“你刚才在花园里射得不是挺好的?”
温晁也转了过去,怀疑道:“真的?你射箭好?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温琼林低声道:“……我……我最近才练的……”
他说话声音很低,还断断续续,仿佛随时能被人掐断,也确实经常被人掐断。温晁不耐烦地打断道:“好吧,哪儿有个靶子,你赶快射一个来看看。好就上,不好就让开。”
温琼林四周的位置一下子被空了出来,拿着弓的手紧了紧,求助般地左看右看。魏无羡瞧他很是不自信的样子,拍拍他的肩,道:“放松。像之前那样射就行了。”
温琼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拉弓。
可惜,这一拉弓,魏无羡就在心底摇了摇头,心道:“要坏。”
这温琼林大概是从没在旁人面前射过箭,从指尖到手臂都在发抖,一箭飞出,连靶子都没中。围在一旁观看的温家中人发出讥笑之声,纷纷道:“哪里射得好了!”
“我闭着眼睛都比他射得好。”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挑一个人出来上场!”
温琼林的脸红到了耳根,不消旁人挥退,自觉落荒而逃。魏无羡追了上去,道:“唉,别跑!那个……琼林兄对吧?你跑什么?”
听他在背后叫自己,温琼林这才停了下来,垂首转身,从头惭愧到脚的样子,道:“……对不起。”
魏无羡奇道:“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
温琼林内疚地道:“你……你推荐我,我却让你丢脸了……”
魏无羡道:“我有什么可丢脸的?你以前不常在别人面前射箭吧?刚才是紧张了?”
温琼林点了点头,魏无羡道:“有点自信。我老实跟你说吧,你比你们家的人射得都好。我见过的所有世家子弟里,箭法比你好的绝对不超过三个。”
江澄走了过来,道:“你又在干什么?三个什么?”
魏无羡指着他道:“喏,比如说这个,他就没你射得好。”
江澄暴怒道:“找死!”
魏无羡受了他一掌,面不改色地道:“真的。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的,多在人前练练就习惯了,下次一定能让人刮目相看。”
这个温琼林,大概是个温家里旁系又旁系的世家子弟,地位不上不下,性格却羞怯自卑,缩手缩脚,连说话也结结巴巴,好不容易苦练一番,鼓起勇气想参与比赛,却因为太紧张而弄砸了。若是不好好开导他,说不定这少年从此以后就越发封闭自我,再也不敢在人前表现了。魏无羡对他鼓励了几句,再简单说了一些需要提醒的要点,纠正了他刚才在小花园里射箭时的一些细微毛病,温琼林听得目不转睛,不住点头。江澄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马上开赛,还不快滚去入场!”
魏无羡一本正经地对温琼林道:“我现在就要去比赛了。你待会儿可以看看场上我怎么射的……”
江澄不耐烦地拖着他离开了,边拖边啐道:“看什么看,你以为自己是楷模吗?!”
魏无羡想了想,奇怪地道:“是啊。我不就是吗?”
“魏无羡!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
忆起这一段,魏无羡的目光从温宁身上,转到了浑身血污、双目紧闭的江澄身上,五指不由自主握紧成拳。
他们先走水路,乘船下江,转陆路再乘温宁备好的马车。第二日,至夷陵。
第60章 三毒第十二 5
温宁召了数十名门生,亲自护送他们至一处贵丽的大宅子,从后门悄悄潜入,引魏无羡到一间小屋里。
然而,温宁刚转身关上门,还没来得及缓口气,魏无羡便又掐住了他的脖子,低声质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纵使被温宁所救,他却也没可能这么快就完全放下对温家人的戒备,一直留着心眼。方才跟着温宁在这所宅子里穿行,途径不少房间,里面交谈的人不少都是岐山口音,从门缝窗缝透漏出的只言片语被他尽数听了去,从细碎的对话里,捕捉到了“监察寮”三个字!
温宁慌忙摆手:“不是……我……”
魏无羡道:“不是什么?这不是设在夷陵的监察寮吗?又是占了哪个倒霉的世家的地盘啊?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想干什么?”
温宁努力辩解道:“魏公子,你、你听我说,这是监察寮。可是……可我绝没有要害你们的意思,如果我想害你们,昨天晚上我进莲花坞之后,立刻就可以反悔,也、也不用特地把你们引到这里来。”
魏无羡的精神这几日一直紧绷着,片刻不松,一点就着,昏头涨脑,闻言仍是将信将疑。温宁又道:“这里的确是监察寮,如果有什么地方,温家人不会搜索,也就只有这里了。你们可以待在这里,只是,千万不要被其他人发现……”
顿了顿,魏无羡终于逼着自己撤了手,低声道一句谢谢和抱歉,把江澄的身体平放到屋内的木榻上。
谁知,正在此时,小屋的木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女声道:“我正要找你!你给我好好交代……”
刚说不要被人发现,立即就被人发现了!
魏无羡霎时出了一身冷汗,闪身挡在榻前。温宁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僵硬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女子。或说,那个姑娘。肤色微黑,生得一副甜美相貌,眉眼却无端高傲。她身上穿的炎阳烈焰袍,火焰的红色鲜亮,仿佛在她袖口和领口跳跃。
品级非常高,与温晁平级!
三人僵着对峙半晌,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魏无羡把心一横,正欲动作,岂料那姑娘先他一步行动,啪的一声,重重摔上了门。
一个声音在门外问道:“温寮主,怎么回事?”
那姑娘冷淡地道:“没怎么回事。我弟弟回来了。又蔫儿了。别去吵他。走吧,回去继续说。”
门外几人应了一声,随她一齐走远了。温宁松了一口气,对魏无羡解释道:“我……我姐姐。”
魏无羡道:“温情是你姐姐?”
温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道:“我姐姐。很厉害。”
确实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