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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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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烧了一大半,老太太看天色不早,站起身,颤悠悠往回走。我赶紧过去扶着她,她摆摆手“你快把受伤的那丫头搀到医疗室,我等她。”

我连跑带颠回到房间,把还在睡梦中的两人叫起来。卢雯是任凭我摆弄,怎么弄都行,自己像是没有思维。我招呼哑巴女孩一起扶着她往外走,刚到门口,我就看到哑巴女孩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我打着手势,示意她跟着一起出去。哑巴女孩摇摇头,意思是不走。她怎么了,我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这黑灯瞎火的,外面飘着小雨,我哪放心把她一个小女孩留在这里。我过去拉她,哑巴女孩颇为倔强,把着床头就是不走。

我也没心情管她,现在看她有点烦了。可毕竟她一个小女孩跟我们走了这么长时间,感情还是有的。我打着手势让她自己小心些,不要乱跑。她点点头,爬上床,蜷缩在角落里。

我只好扶着卢雯,踩着夜色,一路来到医疗室。我推门而进,里面格局还挺大,迎面是一条走廊,左面房间是医务室,右面房间是休息室,放着几张简易病床,床头立着吊瓶架子。

那老太太穿了一身白大褂,有模似样地坐在医务室里,戴着老花镜正在看一张泛黄的报纸。

看到我们来了,她站起身,帮我把卢雯扶进房间,让她坐好。老太太看看卢雯的脸,叹口气“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我站在旁边没说话。

老太太轻轻用手摸了摸卢雯的脸,卢雯一阵呻吟“疼,疼。”

我说“卢雯啊,现在给你找了医生,治病当然疼了,你忍着点。”

老太太观察了一会儿说“脸部的烧伤,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了,治起来有点麻烦。不过最麻烦的,是这双眼睛。”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睛再也好不了”

“那倒不是。”老太太摇摇头“现在眼部周围的肉因为高温而皱褶在一起,把眼睛糊死了。要确定眼睛有没有问题,得先动个小手术,把外面的皮割开。”

“是不是像割白内障那样”

老太太嘎嘎阴笑“有点那意思。都是眼睛上面蒙了一层东西。”

卢雯突然抓住我的手,声音颤抖“刘洋我害怕。”

我没好气,找个医生容易吗,不耐烦地说“没事”。

老太太道“事不宜迟,马上动手术。”她拉着卢雯的手“闺女啊,别担心,小手术,一会儿就完。”

卢雯抖若筛糠,似乎连话都不敢说了,她紧紧靠着我,拉住我的裤腿。

我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其实,这么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拿着手术刀动手术,我是肯定不放心的。因为我从始至终就没信任过她。

此时此刻做出手术的决定,说句心里话,我是有很大私心的。卢雯手术成功自然好;如果不成功,医疗事故再也下不了病床了,那也是我所愿意看到的。首先手术失败和我没关系,老太太干的;再一个也可以就此甩下这个累赘,还不用背负良心上的谴责。

一箭双雕。

卢雯摸索着抓住我的手,声音悲恸“刘洋,我害怕,我们回去吧,我不做了。”

有一瞬间我真的有点心软了,可马上劝道“放心吧,手术做完就好了,你也不想瞎一辈子,是吧”

卢雯抓住我的手就不松开。

老太太颤巍巍站起来,哆哆嗦嗦往外走。她来到走廊,打开灯,指着末尾一间房间说“那是手术室,你先把这丫头送过去。我准备点东西,马上就来。”

我扶着卢雯穿过走廊,来到手术室,打开房门后,我顿时惊了。这也叫手术室跟杂货屋差不多。里面乱七八糟,一张手术台,上面是无影灯,墙角还有书桌保险柜什么的,满桌子都是纸片,屋子里一股霉味,也不知多久没用了。

我把卢雯搀上床,让她躺下。卢雯整个过程中一直拉着我的手。

我正安慰她,门开了,老太太背着手术箱,手里拿着黑碗走进来。她走一步颤一下,那碗里还盛着满满的水,我生怕她一哆嗦把碗打碎了。赶紧过去帮忙,老太太说这碗里装的东西叫麻油水,是老年间的土方,喝了以后全身酥麻,跟西方手术用的麻醉剂一个效果。

我扶着卢雯坐起来,一手拿着碗,让卢雯张开嘴。就在这时,我清清楚楚看到从卢雯的眼角居然渗出一滴眼泪,顺着烧成烂肉的脸颊一直流下了来。

双眼的皮肉黏连粘在一起,愣是能挤出一滴眼泪来,这得多大的痛楚

这一刻,我真的心碎了,觉得自己有点太自私了。可转念一想,抛开自私不谈,带着卢雯就医这件事本身没什么错。就算不在这里治疗,走到外面她迟迟早早也是个死,至少在这里还有希望。

我半灌半倒,整碗水都让她喝了。别说这药还真有效果,喝下之后,卢雯长舒了一口气,表情居然渐渐舒缓开来,脸上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

她轻轻说了两个字“妈妈。”

老太太似乎也有触动,拉着她的手说“唉,乖女儿,妈妈在这呢。”

卢雯又喊了一声“妈妈。”又是一滴眼泪流了出来。

我赶紧解释“老太太,这姑娘命苦,从小让爹妈遗弃了,跟着奶奶长大的。你别见怪。”

我觉得此时此刻的卢雯,喊妈妈更多的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妈妈在她心中并不是那个遗弃她的女人,而是一种母性符号的具体形式。她喊妈妈,是因为自己将面临一场极为重要的手术,心里惴惴不安,好找个慰藉。

老太太看我一眼,忽然说了句很莫名的话“再命苦也得知道孝顺,知道谁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的。”

孝这个话题很难掰扯清楚,尤其卢雯这种情况。我觉得父母遗弃她在先,对她首先就没有责任,卢雯也用不着以孝报答,她对父母自然也没有责任。不过这老太太看样子思维呆板,现在也不是辩论道德的时候,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老太太让我出去,说要动手术了。我从手术室出来,在走廊溜达了一会儿,估摸可能需要很长时间,这里充斥着药味,实在受不了,便从里面走出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清冽,非常舒爽。我回到民工住所。

哑巴女孩睡的很香,我倒有点羡慕她。这一路走来,风风波波,生生死死,我现在身心俱疲,而这小女孩则悠哉悠哉,不懂世事,偏偏又多次化险为夷。

我躺在床上,闭眼养神,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起来以后,外面还黑着天,我惦记卢雯,就溜溜达达走回医疗室。推门进去,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人影,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没有表,也无法计量时间,不知这手术做了多久。

我走到手术室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敲门“老太太,老太太不打扰吧”

里面寂静无声,我心下狐疑,就算是正在做手术,招呼一声的时间总有吧。我在门口徘徊了两圈,又敲敲门“老太太,需要帮忙吗”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扭,里面没锁,应声而开。我说道“老太太,我可进来了啊。”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我推开门,探头往里看看,这不看还好,一看整个呆住了。手术室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别说那老太太,就连卢雯都消失了。

我脑子嗡了一下,后脊背毛发森森俱竖。她们两个哪去了我一激灵,想起老太太那诡异的言谈举止,这人绝对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难道是她把卢雯给挟持走了可她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仔细看了看手术床,注意到白色被单上血迹斑斑,老太太一定是给卢雯开刀了。难道卢雯治好了和老太太一起喝茶去了我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天真的想法。查了一圈实在没找到什么可用的线索,顺手把手术台上的手术刀拿起一把,防身用。

我从手术室出来,左右瞧瞧,在走廊尽头还有个安全门,半遮半掩的。我想了想,记忆里这扇门最开始应该是关闭的,而现在打开一条缝,肯定有猫腻。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没着急进去,趴在门缝往里看看。里面是安全楼梯,没有开灯,楼梯螺旋向下,伸进黑暗中,也不知通到什么地方。

我想了想,还是走进安全门,来到楼梯前。下面应该是个地下室什么的吧,我心里一惊,我靠,这老太太不会是个变态狂魔吧

我握着刀,扶着把手,小心翼翼顺着楼梯往下走,越往下越黑。走了一段,远处渐渐有了光,走到最下面,发现这里果然有一处地下室。

地下室没有锁,敞着大门,我慢慢走进去。里面空间不大,四面都是混凝土的墙,头上亮着一盏十五瓦的昏黄灯泡。就在天花板上,垂下一根铁钩。铁钩子的尖端正刺破卢雯的舌根,使她整个悬空吊在空中。

她的尸体在空中慢慢转着,似乎刚刚死去,双脚僵硬下垂,舌头被钩子拖得长长一截,死状极为凄惨。

最让我触动的,却是尸体的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像是她临死时看到了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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