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63
迟迟未有消息传来,我也担忧她在这场地震里出了什么状况,想趁这个机会亲自去一趟,看看她是否安好。
自古以来,地震都很容易被作为一个话柄,对皇室的统治造成负面影响。也只有我亲自去这么一趟,才能将这类不利的谣言平息下来。
安锦听说之后,一定要与我同去。我不肯,命人好好看着他。谁知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最后混在随行的大夫之中跟了过来,被我发现的时候还挺得意地说:“我也是大夫,治好了你的风寒症,难道你忘记了?”
于是我无法,只能让他这么死皮赖脸地跟着了。
这回受灾的区域包括南瑞东部的五城三州,我和安锦带着人马一路走来,忙着监察当地官员勘灾情况,抚恤灾民发放物资并安排救援,处理了不少中饱私囊的州官,走完四城三州才到了最为偏远的饶城。谁知一进了饶城,我才发现这儿竟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饶城里的民居已经坍塌得七七八八,地上全是狰狞的裂缝。家禽牛猪和人的躯体混在一处,空气中散发出怪异的味道。无家可归的饶城平民们互相搀扶着,缩在路边瑟瑟发抖,连身上的伤也来不及处理。
我和安锦赶紧分头做事,他去安排处理尸首和救援,我则命人集中了受灾的灾民,让随行的大夫进行治疗,分发棉衣食物。
饶城城官听说都城派了钦差,连忙跑来迎接。我让随行兵士把他给押了下来,要治他不作为之罪,他连连告饶道:“宁王不在,下官实在不敢擅自决定啊……请瑜王明察!”
“宁王去了哪儿?”
“前几天宁王还带我们一道赈灾,后来有人来报说是什么公子逃了,宁王便匆匆离开,后来一直没回来。”
“公子逃了?”我心中暗忖,难道是指夏之渊?也只有他能让云翘那么紧张在意。“她没回来,你就没派人找找?”
城官苦着脸道:“城里的人手不够,实在——”
“她往哪个方向去的你总知道了罢?”
“听说是往西边的流霞山去了。”
我先去探了岑驸马和阿福,确认的确是夏之渊逃走,云翘骑马追了上去,便再也没回来。驸马虽然担忧,却依然挺镇定,把宁王府里的上上下下安顿得妥妥当当。阿福大概是在地震里受了惊吓,看见我时眼眶里转着泪,到了我怀里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别怕,别怕。”我安抚他。“阿福是男子汉,要坚强些,跟爹爹一起等姨姨把娘亲找回来。”
人手实在不多,我只带了几个人,骑马朝流霞山飞驰而去。
流霞山显然也受了灾,倒下的树木和塌方的泥土阻塞了道路,不时还有山石和着泥浆滚落而下。我们在半山腰上的一道裂开的缝隙旁发现了云翘的马,这缝隙有一丈宽,深不见底,多半也是地震形成的山体裂缝。难不成云翘是掉了下去?
我试着朝裂缝里喊了几声,毫无回应,便吩咐侍卫们分成两组,一组到周围找找,另一组去取绳子,越长越好。
我站在缝隙前努力朝里看,却什么也看不清,只隐隐约约能听到些水声,大概下面有地下水。我心中稍慰,只要有水,那就代表还有活着的希望。
“阿遥!”
我回过头,却见安锦匆匆上来,满面焦灼。“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太危险了,听说——”
正在这时,一阵低沉的轰响伴随着脚下的摇晃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这——”我以为自己是累着了头晕,接着却发现整个世界都在摇动。
“小心!”安锦惊骇的脸在我面前一晃,随即周围的景色迅速上升。不对,是我在往下沉——之前踩着的土地,不知在何时已经塌陷了下去。我忽地反应过来,难道又地震了?!我下意识地伸手欲抓住周围的东西,却一把抓到一个温暖修长的东西。
“阿遥!”安锦的脸在我上方,眉头紧蹙。“抓紧我的手,千万别放开!”
原来我抓住的竟然是安锦的左手臂。他用右手挂住崖边的岩石,双腿悬空,无处借力。
“只可惜我的手……”他脸色渐渐苍白,额上泛汗。“阿遥,别放开我的手……很快会有人来的!”
我费力地抓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周围依然在不停地摇动,碎石纷纷而下,这道裂缝越来越宽。他的左臂没有力道,只能由我自己努力,抓住这一线生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许没过多久,也许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抓住他的一双手上,觉得自己的整个躯壳仿佛只剩了那一双无比苍白的手。思想渐渐麻木,放佛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蛊惑:放弃吧,放手吧,很快就过去了……
“阿遥!”安锦的声音把我从幻觉里惊醒。“坚持住,很快他们就会来的。”
不,不会。这儿发生了地震,大家各自奔命,谁会在这个时候折回来送死?
安锦努力地对我微笑。“阿遥……想想别的。想想你小的时候,拼命……欺负我的事儿……”
我无力地笑了笑。“这个时候……你就……就记得这个?”
他笑得更温柔。“我都……记得。”
我喘了喘气,睁开眼,仔细地看了他一回。我知道,他也已经支持到了极限。“锦哥哥。”
“嗯?”
“你……会不会爱上……别人?”
他怔了怔。“不会。这辈子,都不会。”
我满足地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虽然……这样有点自私……”
他脸色突变。“阿遥——”
“我撑不住了。”我抱歉地看了他一眼。“锦哥哥,帮我照顾爹娘他们,还有——”
“不行!”他打断我的话。“别胡来!”
这话已晚。我只微微地松了手,立刻感觉到自己快速地下坠,伴随着一阵解脱般的快意。
七十六章 得来不易
我很幸运。这缝隙虽然看上去可怕,实际上却并没有我想象的深,掉下来的一路上我被树藤岩石绊了好几次,最后还奇迹般地落到一堆松软的泥土上,胸膛震痛,四肢麻木,动弹不得,偏偏意识还挺清醒。
虽然暂时动不了,我却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性命无碍了。哪知这口气还没松完,忽闻头顶上一阵动静,我心知不好,一定有山石坍塌落了下来,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居然扯动全身往旁边一滚,双腿又是一阵剧痛。
一件物事轰然落地,不偏不巧正落到我刚刚的地方。我无比庆幸,却听得那物事处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哼。“唔——”
安锦?!我大惊,摸索着挪过去。“安锦……是你么?”
“阿遥?”果然是他的声音。“你没事吧?”
我哭笑不得。“你怎么下来了?”
“我担心你……一个人,会害怕。”他顿了顿,呼唤我。“阿遥,你受伤了没有?”
我苦笑着朝他的方向摸了摸,摸到他的手握上。“伤得不重,你呢?”
“还好。”他舒了一口气。
“好什么好?你留在上面叫人来救我不是更好么?”我捏了捏他的手,忍住渐渐布满全身的疼痛。“笨蛋……要不是我反应快,恐怕已经被你给压死了……”
他没出声,隔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笑了一声。“我一急,就什么也忘了。”
我仔细地感受了一会儿周围的动静。“好像已经没有在摇了。过一会儿,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遥遥……”
“嗯?”
“对不起。”他像是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我忽略你太多了。”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我在黑暗里弯了弯唇角。“其实我也有错。我以为你什么都能应付,便只顾着做自己的事,忘了多问问你在想什么。”
他又隔了一会儿才回答。“其实我一直很在意绝子酒的事。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可是——绝子酒没有解药。我怕你会因此离开我,所以……”
“我知道。”我心中发酸,握住他的手又紧了紧。“我都知道。我是喜欢孩子,可是跟你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锦哥哥,我只要你就够了,没人可以代替你。”
“阿遥……”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锦哥哥,我早就想好了。没有孩子,我便从宗室中的孩子中过继一个过来,等着孩子满了十六岁,我便将皇位传给他,我们两个再回萧家去,跟爹娘他们一起生活。你说好不好?”
“……好……”他的呼吸紊乱了些许。“若能早些说明白多好。”
“现在也不晚。等上去以后,我们就重新开始,一切都跟从前一样,好不好?”
“好。”说完这个字之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阿遥,要是没有我,你会不会嫁给别人?”
我一乐,带动胸口的伤,疼得嘶哑咧嘴,怕他担心没敢发声。等缓过劲儿来,我才笑他:“你是在仿效我之前那个问题么?”
“会么?”
“会。”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样……我就放心了。”他的声音渐弱。“不过,你嫁了别人,心里也要一直想着我。”
我没好气地推了推他。“是是是,想着你。”
他安静了下来。我有些心慌,又摇了摇他的手。他这才又缓缓地说:“我想了想,还是不能让你嫁给别人。”
“你——”我哭笑不得。
他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要是嫁了别人,心里又想着我,一定也过得不好。不过——要是有人能让你忘了我,你就嫁他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真来劲儿了?不许说了。”
他又含糊地应了一声。“阿遥。我有些困了,先睡一会儿。”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睡得着?我忽然反应过来,朝他身上摸去。刚一摸到胸腹处,滑腻粘稠的触感便令我一惊。
“别睡!”我吓得轻轻摇晃他。“锦哥哥,你别睡好不好?别吓我……你-你究竟受了什么伤?为什么你身上都是血?”
他没有回答。我不敢用力,只哆嗦着把手凑近他的鼻端。
所幸还有呼吸,虽然挺微弱。他应该只是晕了过去。但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他究竟伤在哪儿,我也不敢随便动他,只能扯下衣裳勉强地替他包了包,祈祷救援者快些到来。
黑暗之中,时间的流逝仿佛也停了下来。若不是耳边还有水流滴答的声音和若有似无的石头敲击声,我几乎以为自己也失去了意识。
等等,石头敲击?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努力地辨认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试探地问了一声。“谁?有人么?”
没人回答,但敲击的声音更大了些,频率也快了很多。我分辨出敲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便努力地拖着腿挪了过去。挪了好一会儿,我摸到一块坚硬的石壁,声音像是从另一侧传来。
“谁?”
敲击声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微弱的女声。“阿遥……”
“云翘?!”我听出这声音,一阵狂喜。还好,她还活着。“云翘,是你么?”
“是我……”她顿了顿。“你怎么会……”
“我来赈灾,听人说你来了这儿一直没回去,特地来找你。谁想到碰上了余震,我和安锦都掉了下来。不过我带了人来,他们很快会来救我们!”
“那……就好。”她似乎说得有些吃力。“否则连累了你……”
“别说傻话了。”我松了口气。“你受伤了么?伤得重不重?”
“阿遥,之前的事,真抱歉。”她叹了一口气,说得断断续续。“有件事……怕是还得拜托你。”
“什么事?”
“帮我照顾驸马,还有阿福。”
“云翘,你坚持住。”我焦灼无比,又看不到那边的情形,只能干着急。“能救我们的人很快就来,你坚持住,驸马和阿福还在等你回去,还有——还有夏之渊,难道你不想再见他一面?”
云翘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我,声音微弱,语气却挺平静。“他就在我身边。”
我呆了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
“他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什么也不用想了。”她的语气充满了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