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64
朕是皇帝,朕能为她们和她们娘家的未来带给长长远远的荣华富贵。”
“可皇上待她们好,也不过是因为她们的年轻貌美,以及她们家族对大周的助力。皇上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对等的回报。”
“对等的回报……”唐天霄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双掌击在桌上,冷冷地看着我,“而你们,则认为你们所付出的感情,并不能从朕这里获得对等的回报?”
我并不认为这个问题需要回答。他的行动早已告诉了旁人他给予的答案。
南雅意一心待他,苦等多少年,却成了他将错就错报复堂兄的棋子。我视其如友,唐天重起兵前暗加通知,他却将我交给唐天祺,狠心地由他活活打下我的胎儿,让我徘徊生死一线间。
我抬头望向他那蕴涵了醉意的眼,轻轻说道:“若皇上能如天重那般以命相救,臣妾同样会以命相酬。”
“以命相酬?”唐天霄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哈哈笑了起来,“那么,且让朕看看,你怎么对唐天重以命相酬吧!”
他也不顾天冷,从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一盏凉茶,一气喝了,才道:“你必定很想见唐天重吧?明天朕会赐唐天重毒酒,便由你去送吧!朕会预备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你选一杯送他,但剩余那杯……你须得饮了!”
他好像解决了件要紧事般长长地松了口气,依旧轻袍缓带,潇潇洒洒地向外行着,边行边叹:“朕也算了了桩心事了!母后,母后,你可别说儿臣不曾依你的话,这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门扇被他直直地拉开时,大股大股冰冷的风卷了进来,把地上的长檠灯扑得亮了一亮,又飞快地暗了下去。
灯灭了。
周遭一片冷冷清清的黑暗。
而在那片冷冷清清的黑暗中,我也好像松了口气,无力地坐到地上,竟也扬了扬唇角,笑了。
靳七传来唐天霄口谕时,已经快午时了。
要杀的是曾经权倾天下的康侯唐天重,可唐天霄连正式宣旨这样的程序都免了,直接令人用彩舆抬了我送往天牢。
一路之上,靳七跟在彩舆后面,絮絮叨叨地再三吩咐:“昭仪切记,玛瑙杯里的是有毒的,白玉杯里的是没毒的,皇上吩咐时我看得清清楚楚,再不会弄错。”
舆上的围幔挡不了多大的风,也有细碎的阳光从围幔的接缝间一点半点地洒在紫罗兰色的衣衫上,天然的金色斑点明亮和暖,想来能让我脸色显得好些。
可惜唐天重是看不着我阳光下的模样了。
至了天牢,跟随我前来的凝霜、沁月立刻上前将我扶下,悉心照料的模样,半点儿也不像对待将死之人。
再瞥一眼彩舆前后,除了舆夫,还有十余名侍卫相随着。
靳七便是受了我再大的恩惠,如果不是得了些暗示,也不敢当着这许多人把什么杯里有毒、什么杯里无毒说出来吧?
天牢里自然是没有阳光的,甚至连白天也是黑黝黝一片,只为我去了,才一路点上了几盏油灯。
有些吃力地走在天牢长而空旷的过道,看着自己投在灰黄墙壁上的身影,被压扁了般矮矮的,但脸庞还是能看出异常的尖削。
虽是敷了胭脂,也点了唇脂,到底没有了原先的风韵和神采。
而唐天重……应该不在意这些吧?
我笃定地想着,看着狱卒将最尽头的一处牢房打开,慢慢走了进去。
里面的霉腐和血腥气比过道里更浓些,简陋的木榻上铺了厚厚一层干草,那个高大的身影便躺在那干草上,面向里侧静静地躺着。
他的头发凌乱,尚穿着当日带我突围时所穿的战袍,只是盔甲尽去,经受了不知几许刑罚,早已褴褛不堪,几不蔽体,再看不出原先的尊贵质地。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疑心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才对这么多杂沓而进的脚步罔若未闻。
小太监已经走到前方,向我呈上一只乌木托盘,上面果然放了两只斟满了美酒的被子,一只红若鸡血,细润光洁,一只腻白如雪,通透明澈,俱盛满了美酒,在小太监的行走间漾着潋滟的光泽,居然看不出瞬间夺命的杀机来。
靳七已走上前,尖着嗓子宣道:“皇上赐康侯美酒,康侯快来领旨谢恩吧!”
“哦!”
唐天重仿佛刚被惊醒,带着浓浓的鼻音淡淡地应了,却没有立刻转过身,反而懒懒地舒展了一下手脚。
我自觉早已看得开了,什么样的生离死别都可以安然面对,可就这么一刻,眼看着沉重的镣铐在他手足间轻轻撞击出刺耳的声响,我忍不住低低地发出一声呻吟。
唐天重的身体蓦地僵住,飞快地转身望向我。
他那微凹的黑眼,依然如鹰隼般锐利,下颌却已长了密密的胡茬,脸庞也有几处青肿,,以及几道刚刚结了疤的鞭痕。
他从来便不如唐天霄或唐天祺好看,更无法和庄碧岚那等俊逸如仙相比,可此刻他的面庞扬起灿烂笑容,连狰狞的鞭痕都似蕴涵了春日般的温柔。
“清妩!过来!”
他闲闲地唤我,向我招了招手。
我便走过去,依到他身畔坐下,小心地去抚摸他的臂膀。
黯淡的灯光下,我看得到破裂衣衫下的那些伤痕。大多已结了疤,却从不曾情理过,有的地方甚至与中衣黏连在了一起。
“别哭了!”他简洁地说。
“哦!”
我答应一声,想辩解说自己没有哭时,他那宽大的手掌已伸了过来,拭上我的脸。
果然一片湿润了。
我到底没用,到了这时候,尚不能控制自己的泪水。
唐天重却没有容我哭泣,拍拍我的肩道:“帮我梳梳头吧,怕是有了虱子了,我头皮痒得很。”
我应着,忙忍了泪,从怀中取了随身带的小梳子,将他的头发轻轻向后拢住,小心地一下一下梳理起来。
靳七却似着急起来,上前说道:“可否请侯爷爽利些?头发梳不梳原没什么要紧,皇上那里还等着咱家复命呢!”
唐天重冷淡地截过话头,“那么,便让他等着吧!”
靳七顿时语塞,扭头看着身后跟着的那些带刀侍卫,竟不敢让他们上前用强,犹豫着只望向我。
我恍如未见,一点儿一点儿地解开那早已缠作一团的发梢,慢慢道:“幸亏侯爷的头发又粗又硬,还算容易理出来,若是柔软纤细的,还真没法梳通呢!”
记得三年多前,这样的天牢里曾经关过另一位让我魂萦梦牵的男子,他的头发便很柔软,可我到底没能为他最后绾一回发。
如今想来,竟是恍如隔世。
唐天重却似不悦起来,皱眉向我瞪了一眼,说道:“怎么又改口了?”
我怔了怔,抽出一块浅青色的丝帕为他将头发细致地包了,才笑道:“其实只是叫顺了口。天重,侯爷,又有什么差别?无非……就是你……是你就够了。”
身体蓦地一倾,我已经落到了他的怀中。
“说得有道理,是我太斤斤计较了。”他笑着向我道,“譬如庄碧岚叫你妩儿,我却唤你清妩,可并不见得他便比我更喜欢你。”
许多话我从来没说过,但我再不说,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微笑着说道:“没错,你比任何人都喜欢我,便如我比任何人都喜欢你一样。”
他似愕了一愕,旋即放声笑道:“唐天霄这小子待我还算不薄,这时候还肯把你送我身边来!”
轻轻地将我下颌勾住,他已重重地吻了过来。
依然是极嚣张极骄狂的霸道举止,却没有弄疼我,发涩的唇舌炙热如火,只在我所能承受的范围放肆地啃噬着,竭尽所能地抢掠着我所有的气息。
那样缠绵深切快要将灵魂都吞噬的亲吻……
哪怕打定了主意,从此再不要尝那相思之苦,我依旧心头一阵阵地揪痛着,仿佛下一刻我们松开手时,便会不小心从彼此魂魄中剥落,连同自己对于生命的所有信心,以及对于爱情的所有期待。
我抱紧他,十指贪婪地抚摸着他结实的后背,也放纵着自己所有的热情,竭力回应着他倾尽所有的无声热烈。
很后悔,在那么多相处的日子里,我从来都只是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爱抚,却不曾认真地回应他,让他也感受我对他的情意。
“你们……你们……”
靳七有些气急败坏地在牢中来回踱着,而其他侍卫和小太监早已低下头,不敢向我们看上一眼。
唐天重终于放开了我,向他们轻蔑一笑,才柔声向我道:“把酒端来给我。”
靳七忙赶着小太监走上前来,奉上托盘,然后向我示意红色的那只玛瑙杯。
他说,玛瑙杯中是毒酒,白玉杯中则是美酒……
我端过白玉杯,明显看到靳七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我笑了笑,另一只手又端过了玛瑙杯,送到唐天重手前,说道:“天重,你还欠我一个婚礼。”
唐天重接过酒,已经笑弯了眼睛,看来居然有些无赖,“那么,一直欠着吧。我还不了。”
我将端着酒的手绕过他的手腕,嫣然笑道:“那么先补个合卺酒,总不为过吧?”
唐天重朗声笑了起来,连连道:“不为过,不为过!”
两臂互勾,将酒杯凑到唇前时,我又瞥了一眼靳七。
他正盯着我,不安地向前挪了两步,看那神态,倒似想一把抢过我的酒杯,和唐天重互换下一般。
我微微笑着,将甘醇的美酒慢慢饮下。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唐天霄一定算准了我不会让唐天重死,才有意让靳七说反了来误导我;可我到底没上当。反其道而行,我走的还是我原来打算走的路。
虽然活着未必便比死去过得轻松,可我总还希望他活着,好好地活着。
品着舌尖萦之不去的酒香时,我听到唐天重在耳畔叹道:“清妩,我改变主意了。我不需要你陪我一同死,我希望你活着,好好地活着。”
侧头,微笑,望着这男子刚硬的五官,以及饮酒时望向我的温软眼神,我一阵醺然。
这一刻,凭他千杯不倒的海量,也该醉了。
他转眸,看到我的凝视,随手扔开玛瑙杯,黑眸很好看地眨了一眨,发出无声的轻笑,很是宽容地拍了拍我的肩,说道:“罢了,我也知道年少守寡很难熬,庄碧岚人不错,唐天霄嘛……也算是不简单的了,你不拘跟了他们哪个过日子去吧,我不计较便是。”
腹中已如着了火般灼痛起来,我想我该赌对了。
白玉杯中所盛的,才是毒酒。
我轻松地吐了口气,强撑着攀上他的脖颈,在他耳垂上轻轻一咬,向他呢喃而语:“我谁都不要。我要和你生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如果我身体壮壮的,我还会给你生更多的娃娃。”
“好,好!”他笑了起来,额上却有汗水涔涔而下,“下辈子我就是把天下翻转过来,也一定会找到你,和你生一堆漂亮娃娃。”
绞痛愈烈,我的身体便支持不住,直在他腕间坠了下去,犹自强撑着说道:“嗯……好,好,下辈子……我等着你。”
他的脸色顷刻苍白,急急将我往他身上拉了拉,失声道:“他……他竟连你也不放过吗?”
也?
他用了“也”字?
我看着他分明正强忍痛楚咬紧的牙关,脑中忽然清明,苦笑道:“原来……原来两杯酒中都有毒!”
他安静了片刻,却已支撑不住,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却还紧紧地拥着我。
“好吧,我承认我说了谎。其实我心里计较得很,我不想让庄碧岚碰你,更不想让唐天霄碰你。”他的唇冰凉,颤抖着亲在我额际,“我只想你是我一个人的,一生一世,都只能是我唐天重的妻子。”
我仿佛应了一声,又仿佛没有。
靳七尖细的声音却真的越来越远了。
不知是真是假,他居然在凄惶地大喊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有一杯酒有毒……快来人啊……”
我懒得听到那些人的聒噪,将头更深地埋到唐天重的胸怀间,听着他越来越缓慢的心跳,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