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213
胃液翻滚的大红华服站在了永宁王府门口,胸口的大红花可笑极了,他觉得自己像个街头卖艺的猴子。
爆竹声震耳欲聋,周遭的人都陷入一种喜庆的疯狂,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可是那大大的笑容和络绎不绝的道喜声却牢牢跟随在身侧,像是在拼了命嘲笑他的懦弱。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他吗?为什么还要另娶她人?
——枉费你被称作神才,智计天纵武功独步,却连自己的爱情都无法成全!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不会再有资格站在那个人身边,和他并肩而行了!
——这是一个婚礼,可是在这个婚礼之后,你就会一无所有,你什么都得不到了!什么都得不到!!
心里有个恶毒的声音在恣意谩骂,阜远舟恍恍惚惚地牵着新娘走进喜堂,所有的人都不在他眼里,他只能望得见高堂的位子上的白衣帝王。
在这样喜庆的时刻,他仍然是一身白衣,就像是在讽刺着什么。
他是不是也在嘲讽这个婚礼的可笑?!
阜远舟这般问自己,压抑着狂喜走到他面前,松开了牵着新娘子的红缎带,朝阜怀尧伸出手去,眼眸深处无声地呐喊:把你的手给我,皇兄,我带你走,我带你走!海角天涯,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阜怀尧看了他很久很久,满堂的红倒映在他浅色的眸子里,像是溢出了血丝一样,不!真的是血,那血一样的眼泪顺着他苍白的脸颊落了下去。
阜远舟瞬间剧恸。
最后呢?最后他还是垂下了眸子,眼角流着血泪,却用那清清冷冷的声音说了一句让阜远舟彻底掉进地狱的话:“吉时已至……拜堂吧。”
万劫不复!
……
“皇兄!”
猛然睁开眼时,那极眩目的大红和殷红的眼泪还没来得及褪去,和眼前的黑掺杂在一起,混杂成了五颜六色的头晕目眩。
他用力地喘息着,好半晌才将理智拉回来,伸手抹掉额角的冷汗淋漓。
原来是梦……
原来只是梦而已……
第一百九十二章 乱心
第二天甄侦照例起了个大早上早朝,顺带把第一天正式报道入朝的苏日暮挖起来。
幸好苏日暮这段时间跟惯了他天没亮就出门,除了抱怨几句之外倒没使劲赖床,不过区别是以前他能在马车里补眠,现在变成和甄侦一起进太和殿罢了。
换好官服之后,苏日暮别扭地甩甩手脚,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问甄侦:“子诤要不要上朝?”
甄侦眨眨眼。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甄侦想了想,迟疑道:“应该不用吧,三爷受伤以来就没上过早朝了。”
自天仪帝登基以来,阜远舟颇有“恃宠而骄”的意思,早朝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阜怀尧百般纵容,百官也权当无视,反正有事的时候他会出现就是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谁知道阜远舟现在是不是迫切想要见自家皇兄呢,苏日暮还是跑去踹好友的门了。
他和阜远舟是随便惯了,不过一打开门猛地看见一人躺尸状直勾勾瞪着他,那种感觉还是很惊悚的。
“靠!你丫的吓谁呢?”苏日暮毛了。
阜远舟掀开被子坐起来,没理会他的咋咋呼呼,“怎么了?”
目力极好的苏日暮走过去,看到他那眼底的血丝,顿时皱了眉,“一晚上没睡?”
“睡不着,”不想解释自己做了噩梦就没法子继续睡的事情,阜远舟打量着他身上的藏青色官服,转移了话题,道:“这打扮,看上去还有模有样的。”
苏日暮撇嘴,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你要上朝不?”
“……不了,”阜远舟顿了一下,起身去桌边倒杯水润润有些沙哑的嗓子,“有点累,我睡一会儿。”
苏日暮有些估摸不准他现在的情绪,只好道:“哦,那你睡吧,中午我和甄侦会回来,你别乱跑啊,记得吃药!”
阜远舟笑了笑,“知道了,而且你把我封住的内力解开之前,我还出不了这甄府大门。”苏家独门点穴方法他都招架不住。
苏日暮不屑地哼了一声,“得了吧,在你回宫之前就别想解开了。”仗着一身功夫就乱来,生怕别人不知道身上内伤未好似的!
阜远舟没说话,伸手招他过来。
苏日暮不甘不愿地走过去。
阜远舟替他整了整歪了的衣领,“做官就要有个做官的样子,新晋进士虽然站得离我皇兄远,不过也别打瞌睡,少张嘴多做事,得罪人多了我也保不住你,今年改了制度,别一个月考察就给我惹了一大堆麻烦,不然我就掐死甄侦。”
“关甄侦什么事?”苏日暮嘴角一抽,白眼一翻。
“他在翰林院,肯定会带你。”阜远舟随意道,注视着这个比过往十几年不知有活力了多少的好友,眼神复杂。
他努力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把他从苏家的漩涡里拉出来,真不知道甄侦究竟有怎么样的魔力——也许正是像阜怀尧之于他……
苏日暮的手在他面前摆了摆,“怎么了?”
“没,”阜远舟回神过来,道,“记住我说的话了?”
苏日暮不悦,“记住了,怎么跟交代遗言似的,存心膈应小爷呢?”心里却是想子诤该不会真的听他的意见打算离天仪帝远一点了吧?出京什么的……
“真是该缝了你的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脑袋,阜远舟道,“你该出门了,别第一天就迟到。”
苏日暮“哦”了一声,身后就恰好飘来了一个声音:
“该走了,苏日暮。”
苏日暮回头,便看到那个雪青的人影站在门口,后者冲他笑了笑,随即和阜远舟打了招呼。
“三爷。”
阜远舟微笑,“麻烦你照顾照顾这家伙了,最近江湖不太平,莫要让他出去捣乱。”
“应该的,三爷放心。”甄侦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目光闪了闪,颔首。
目送着两人出了府门,阜远舟站在窗边,抬头望着蒙蒙亮的天色,压下那股隐隐不安的直觉。
只是梦而已。
他这般对自己重复。
——助我玉衡天下太平,万民安定,愿你一世喜乐,儿孙……满堂。
这是你的愿望,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做不到。
我……情愿让你失望,也不愿离开你,真的。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我不求前生不求来世也不求三生三世,惟愿今生同舟共济。
所以,今生尚未过完,你叫我怎么奢求来世呢?
……
马车声轱辘轱辘,轻微的晃动让苏日暮又快要陷入昏昏入睡的境地里。
晃着晃着,忽然就想起来一件事,顿时睡意全消,“甄侦。”
“嗯?”坐在他对面正在闭目假寐的秀逸男子睁开眼来。
苏日暮迟疑了一下,“晋安镖局总镖头薛义保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甄侦眸光轻动,“知道。”
“他是怎么死的?”苏日暮问。
甄侦多看了他两眼,只见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仿佛不过随口提起这个话题,他答道:“按前两天薛总镖头葬礼上武林盟主沙肖天的说法,是这位总镖头的儿子薛天在牢里自杀、妻子抑郁而终,一连两个噩耗让他心力交瘁,神志不清,才会突发心疾,恰巧屋里有些动静,他杯弓蛇影,不幸猝死。”
“实际上呢?”苏日暮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实际上啊……”甄侦也没问他为什么问这个,只道:“实际上薛义保是被吓死的,至于是怎么死的,我倒是不清楚了。”巨门目前还没得到新的消息。
苏日暮点点头,看来甄侦知道的也不比阜远舟那边多多少。
甄侦状似有意无意地问:“你很关心薛义保?”
苏日暮撇撇嘴,“送他儿子进牢房的是小爷,小爷当然得关心关心。”这句话说得动听,他眼里却深藏着一丝入骨的快意。
甄侦若有所思,“需要我帮你留意着?”之前薛义保死的时候他正在忙文试的事,所以才没及时告诉苏日暮。
“随你了。”苏日暮无所谓一般道,换了话题,看向他,“你背上是不是有个刺青?”
甄侦似笑非笑,“你想看?”
“有什么好看的?”苏日暮不屑地啐了他一口。
甄侦耸肩,“你现在想看也看不到,它只会在体温升高的时候才会出现。”
苏日暮摸摸下巴,“那要是人死了,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了?”
甄侦被他问得一愣,想了想,“似乎是吧,我没试过,以前也没听说谁死了还能再见到这刺青的,我回头找人问问。”
“哦。”苏日暮应了一声,陷入沉思之中。
马车在安静的氛围里转过了一个街角。
甄侦却忽然道:“你对三爷说了什么?”
苏日暮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似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稍后了片刻才道:“子诤既然说你是自家人,就不介意你叫他子诤的。”
甄侦愣了愣,随即道:“都说宁王重情重义,果然不假。”
闻言,苏日暮白了他一眼,“那又怎么样?你要是敢叫他做些两肋插刀的事情,我掐死你!”
“那若是他插我两刀呢?”甄侦似笑非笑。
“帮忙补多两刀!”苏日暮龇牙道。
甄侦挑眉,“这么薄情寡义?”
苏日暮偏过脸去,咕哝道:“子诤对我来说很重要,比我的命还重要……”微顿,“这句话永远有效。”
若不是阜远舟,他当年就没办法在白道的围剿中活下来,若不是阜远舟,他撑不过苏家灭门后的那段惨烈岁月,若不是阜远舟,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年岁太过刻骨,无论是他之于阜远舟还是阜远舟之于他,都有着凌驾于爱情亲情友情之上的感情——即使他们心中已经各有所爱之人。
甄侦看着他瘦削的侧脸,扑闪了一下睫羽,淡然道:“我知道。”
苏日暮不知为何有点不忍,转回头来看他低垂的眉眼,嗫嚅了几下唇,才咬牙小声道:“……让你排第二了行不行……!”
甄侦笑了,“这么不甘愿?”
苏日暮恼羞成怒,“你爱排不排!”
甄侦这才慢吞吞道:“我当然要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