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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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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蠹(五重缘)

作者:水合

楔子

“槐鬼,要打一个赌么?”

“哎?什么赌?赌什么?”

“赌信仰的浅薄、赌所谓虔诚的虚假。谁输了,就用谁的原形做棺材。”

“呵,拿千年神木做棺材,老柳你好大的……尸体?”

“少说冷笑话。来吧……”

第一章

秦州始平郡扶风县西南的小泽村里,安眉正趁着傍晚的片刻闲暇,将满是伤痕的手臂泡进冰凉的溪水中。淙淙溪流在水势缓和处绕了一湾清泓,正倒映出她愁苦的面庞。

那是一张很漂亮的脸,肤色像嫩白的羊酪,五官深邃而精致;尤其是额发下一双乌亮的眉,好似细长的新月,斜尾又微微上挑,在凝脂般嫩薄的额角流转着青色光采——然而这样一双风流的眉此刻竟蹙着,眉下黝黑的眼珠犹在浓密的睫毛中惶惶发颤。

“我要去找他……”

喘息了半晌之后,安眉痴望着碧蓝溪底流淌过的大片火烧云,惶惧而又坚定地自言自语。

安眉姓安,这是胡人著名的昭武九姓之一,原籍在西域安息州的安国。

秦地俗谚有云:“千年之狐,姓赵姓张,五百年狐,姓白姓康。”

这里的“狐”,也就是“胡”。这条谚语含沙射影地反映出当今汉人对胡人的仇视——从现如今的大魏朝向上追溯,中原好几百年尽是外族横行,二十年前天下由汉族邵氏一统,才算结束了戎狄乱华的局面。饱受欺凌的汉人在扬眉吐气之后,对待胡人的态度就难免过激。

就如同这句谚语——姓白姓康的胡人定居在中原,千年之后即使改姓了赵与张,他们依然还是胡人。低贱的血统,是甫一出生即被打上的标签。

“我要去找他。”

安眉口中的“他”,是安眉的夫君,在新婚当日即被官兵征去洛阳修筑大兴渠的徐珍。

自二十年前入侵中原的胡人退居关外以来,大批胡商每年都会从西域的女市购入胡人少女,再千里迢迢贩到中原——貌美价廉的胡女向来是穷人家买妻的首选。

安眉十二岁时被徐家从扶风县某家酒坊花十五千钱买下,四年来徐家老少一直拿她当劳力使唤,直到去年十六岁上,才替她开了脸与徐珍完婚。谁料抓壮丁的官差在安眉成亲那天忽然降临,结果安眉梳了头嫁了人,却仍旧是处子之身。这场横祸让脾气古怪的婆婆深受打击,毫无道理的将整件事也算在安眉头上,从此更是变本加厉地使唤她。

“讨个胡女就是不吉利,”婆婆徐王氏在盯着安眉做活时,经常转着发亮的眼珠,歪着嘴咧咧,“生辰八字又没有,谁知是不是克丧命,尖脸薄腮狐媚眼,越长越不安分……”

安眉逆来顺受惯了,也不分辩,只任劳任怨,一心盼着徐珍能早些回来。谁知等了一年都不见音讯,只听说大兴渠上劳役是一批接一批地死,不死也因为成天泡在水里下肢都长了蛆,多数会落个残废。时间一长徐王氏便料想大儿子八成已难活命,就琢磨着将安眉改配给小儿子徐宝——小叔徐宝今年才十四岁,安眉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言行中难免透露出一点来,结果一不留神顶撞了徐王氏,自然要讨得一顿毒打。

即使丈夫徐珍在离家前从没给过她任何关爱,安眉也不愿改嫁。她并不清楚自己心里想要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次她不想乖乖认命。兴许寻到洛阳大兴渠去,就能够找到丈夫;哪怕要留在当地陪丈夫继续服役,或者就近找些缝补浆洗的活做生计,日子总要好过现在罢?

心头一旦拿定主意,安眉便仿佛看见些微希望。她兴冲冲跑下一道缓坡,迎着金秋晚风从飞舞的白荻间穿过,一口气冲到村头大槐树下,虔诚地跪在树前祈祷——那是一株千年槐树,当它枝繁叶茂时,曾经是村中无上的神物,乡民每年都会在树下举行社祭。

去年秋天,一场怪雷将参天大树整棵劈焦,直到今天也没抽出新芽。村中长老认为神树是遭了天谴,冥冥中必然有些不吉利的因由,因此便撤去了树下的祭坛长幡。取消祭祀后村人也渐渐不将这棵槐树放在心上,除了不敢擅自将枯死的大树劈了做柴烧,平日路过哪里肯多看一眼。村中只有安眉还惦记着这棵槐树,时常会悄悄来跪拜祷告一番,有时挑水路过还会不死心地给树浇点水,指望它有一天还能活过来。

“槐神保佑,保佑我去洛阳能找到夫君;保佑我今夜出行顺利……”安眉双掌合什正念念有词,却见周遭天光一黯,苍穹中无边无际的火烧云在刹那间湮灭,冰冷的暮色倏然而降——安眉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吓住,好半天不敢动弹。

就听枯死的槐树后突然响起一声悦耳的笑,接着是脚步声窸窸窣窣,似乎一个人正踏着浅草向安眉走来:“从前七嘴八舌围着我吵,我都懒得理;如今就剩下一个信徒,我倒有兴趣听听她求什么了。”

安眉瞪着从槐树后绕出来的青衣男子,张口结舌傻了眼。那青衣男子望着安眉一径地笑,安慰她道:“你别怕,我就是这棵槐树。”

虽然那俊美非凡的男人一张口就是怪力乱神,安眉首先害怕得却是他听见了自己要出走的打算,跟着她发现这人面相陌生并非本村人,说话声又亲切,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哎?吓傻了么?”

安眉摇摇头,方才想起刚刚这男子所说的话,一双黑眼睛便倏然睁大,将信将疑地打量起面前男子——只见他容貌生得清贵难言,风流神态正应了传说中的仙人之姿,一身绉纱青衫竟找不到一丝衣缝,心中便不由又相信了几分。

“您是……槐神?”安眉战战兢兢小声问。

“嗯,算是吧。”那男子微微咳了一声才点头,“去年我跟人打了一个赌,所以原形被雷劈焦,一直在假死。说起来还要谢谢你,自从我的原形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只有你还在真心信奉我……”

安眉怔怔嗫嚅:“那……那些都是本分,应该的……”

“哎,本大爷向来知恩图报,你使我得了好处,我自然也会帮你。”青衣男子笑眯眯说罢,轻轻朝安眉吹了一口气。

安眉只觉得手臂一痒,低头看时发现身上伤口尽数消失,这才彻底信服,不禁心中欢喜,惶惶向槐神一拜:“谢谢神仙大恩。小女想前往洛阳寻找夫君,还请神仙指点。”

“你此番前去,也是命中注定,只是一路多有艰险。这样罢,我就用点道行帮你,”听人喊神仙果然会上瘾,“槐神”便转身从假死的槐树上扒下一块焦黑皴裂的树皮,得意地挑眉嚷嚷道,“都给我出来!”

安眉看着那槐神在树干上挠了半天,从蛀洞里抓出几只蛀虫,又掰下一截手腕粗的树枝,一并递到她面前。

“这是我身上的蠹虫,知道什么是五蠹么?”

安眉盯着槐神手中不断蠕动的肥白虫子,摇摇头。

那“槐神”便笑起来:“昔日韩非子以蠹虫作喻,讽邦国中不事耕战的五种败类,分别是学者、游侠、纵横家、患御者、工商之民。我手里这五只虫子,便是汇聚了这五种人的精气,修了三百年才得个虫身。”

安眉不识字,也听不懂槐神的解释,睁眼瞎子一般茫然问道:“这些虫子能派什么用呢?”

“槐神”将五只蠹虫倒在那半截树枝上,等它们钻入木头后才把树枝递进安眉手中:“我把这五只虫子交给你,你平日就拿这截树枝喂养着,若遇上不可化解的危难,就取出一只蠹虫来——只是用法有点恶心,你得把虫子生吞下去。”

说罢便有点促狭地盯着安眉眨了眨眼睛,谁料安眉却神色不变地点点头:“谢神仙指点。其实恶心倒也还好,三年前灾荒时,我们都从柳树上抓蝤蛴烤来吃的。”

蝤蛴是天牛的幼虫,沿河的杨柳树里长了许多,样子肥嫩鲜白圆滚滚,也不知被哪个才子最先拿来形容美人的颈项,却也是饥荒时灾民的充饥之物。

“柳……柳树?!真他妈地恶心!”却见那“槐神”脸色一白,大惊失色地捂嘴转身,扶着槐树颤巍巍消失在空气里。

安眉捧着树枝怔怔看着眼前的槐树,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最后她恍恍惚惚对着槐树又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怔忡地离开。

稍后却听见槐树后响起一句凉凉地嘲讽:“你身上的虫子叫‘有点恶心’,轮我就是‘真他妈地恶心’?被人当成神仙就是不一样啊,是吧槐神?”

“少,少啰嗦!”还躲在树洞里的槐鬼碎碎念道,“我身上的归我身上的,可听见有人把你肚子里的蛔虫烤来吃了,我就……呕……”

“不是蛔虫,是蝤蛴,比你身上那些蠹虫不知风雅了多少。说起来那些虫子明明是自己修炼成精,你也好意思对那凡人夸口是用你的道行?”

“要不是蛀在我身上,凭它们能修炼成精?白吃白住那么多年,当然算我身上的道行!”

“强词夺理。”

“嘿嘿你就不忿吧老柳,你是气不过我打赌打赢了呢,也不想想这一年我吃了多少苦。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的原形‘好好’磨成一口棺材,梅兰竹菊鸳鸯双喜,花样随你挑!”

“我就喜欢听你说冷笑话,”被槐鬼叫成老柳的柳鬼冷笑道,“好,我就要那鸳鸯双喜纹样的。”

“……”槐鬼相当无语。

“对了,你把我原形磨了棺材,我没事该往哪里晃荡去呢?”

这倒是槐鬼事先没料到的状况,然天打雷劈不是白挨的,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口棺,那棺材是绝对、一定以及肯定要做:“看见我头顶上那根树杈杈没?借你蹲。”

“行。”勉为其难地轻轻一声应,尾调里竟含了点欢喜。

第二章

陈留郡,崔府。

为门生讲解《春秋》直至夜半带来的疲倦,并不能使崔太守放在心上。此刻他正趁着天光未晞,蹑手蹑脚穿过满是晨露的草丛,悄悄潜入一间下人住的耳房——那里睡着前不久刚被崔府雇佣的小厮。

悄悄阖上门扉,崔太守的嘴角若有似无地浮起一抹笑意。借着拂晓的微光,他定睛凝视着躺在寒酸卧榻上的年轻人,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掀起衾被一角,俯在那熟睡人的耳边轻声唤道:“长卿,长卿……”

“嗯?”睡梦中的人厌烦被打扰,张开惺忪睡眼不悦地咕哝,“叫我作甚?”

咕哝完才发现,半个月来的伪装,已然露馅。

苻长卿睡意顿消,懊恼地皱着眉翻身坐起,横了崔太守一眼。崔太守毫无意外地捋着长髯,得意洋洋地笑道:“门生说府中新来的小厮常在间壁偷听我讲解〈春秋〉,又爱与他们叙论长短,每每有惊人语。我听了他们的形容,就猜到是你,名满洛阳的青齐苻氏长公子——苻长卿。”

“崔大人与在下素未谋面,竟能将在下认出来,真是好眼力。”苻长卿披衣下地,开始动手穿衣服,手指碰上素葛夹衣时一顿,干脆将朴素的衣裳抛下,转身从枕边拽过一个包袱抖开,泄出内里的光华璀璨——精白团花绣纨袴、玉色花綀衫袍、秋香色纱縠裓衣,香囊佩玉缠作一团,件件都是洛阳最精美的式样。

苻长卿只管旁若无人地穿衣,干站在榻旁的崔太守便有点恼怒道:“苻公子隐姓埋名寄身于我门下,窃听我论说〈春秋〉,委实狷介。”

“对,”苻长卿扬指弹弹纱冠,回首冲崔太守一笑,“委实狷介。”

崔太守闻言一怔,无奈地瞥了眼面前才刚弱冠的青年,老脸便有点挂不住:“苻公子,崔某是抱着结交之意而来,你这般使我难堪,又是什么意思?”

“崔大人,”苻长卿穿戴已毕,芝兰玉树一般立在耳房正中,背着晨光的笑容里带了点冷淡,竟似这窗外的秋阳般乍暖还寒,“您能识破我的乔装,就该清楚,我并非抱着结交之心而来。”

话中的坦然回绝使崔太守面色一变,气得声音发颤:“好,好,人道苻氏长公子精于谋算、孤高自许,崔某今日算是见识了。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爱学问的人……”

“在下慕名而来、尽兴而去,何必结交?”苻长卿一边谈笑,一边用右手比出个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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