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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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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剪子来。”

阿檀摸不清苻长卿要做什么,紧赶着找婢女讨了把剪子,乖乖地递给苻长卿。却见苻长卿咔嚓一声扬起剪刀,将那信鸽翅膀上的翎毛齐刷刷剪光,跟着把它往院中一丢,让那上好的信鸽只能像只鹌鹑一样扑着翅膀到处跑。直让阿檀瞧得咋舌不已:“少爷,你你你……”

“我今天心情好,饶它一命,送你养着玩吧。”苻长卿漫不经心地说完,将剪刀还给婢女,转身回内室找水洗手。

次日早朝,天子果然降旨,加封豫州刺史苻长卿为通议大夫,授八尺旄羽虎节杖出使突厥,赐随同三十人。退朝后苻长卿回府准备了两天,于十一月十五日午后启程。安眉作为幕僚自然也登上了前往突厥的锦车,然而这个节骨眼上,她又一次好死不死地、别无选择地、无可奈何地清醒了过来。

十六日黎明天还没亮,安眉在颠簸的马车中摇摇晃晃地醒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她被流放了!跟着她发现盖在自己身上的羊毛毯厚实又温暖,马车四壁在昏暗中闪烁着织锦细碎的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恐怕又被蠹虫推上了一层新境界。安眉闭上眼无力地呻吟了一声,认命地爬起来摸黑穿衣。

车外呼啸的北风凶猛地拍打着车壁,安眉好奇地掀起锦帘,拔下车窗上的搭扣,推开沉重的车窗悄悄向外张望了一眼。只见车外是黑压压一片旷野,间或有车轮、马蹄、銮铃声随着寒风隐约传来,点点雪花由缝隙窜入车厢,钻进安眉的衣衿惹她直打寒噤。她赶紧关上车窗,裹着毛毯哆嗦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跟着她开始摸索自己的包裹,堆在车厢角落的大毡包里有她的冬衣和零碎什物,她顺利地在钱袋一旁摸到了粗糙的槐树枝,这才安下一颗心。

安眉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这段槐树枝看作护身符了。她掏出树枝,将它贴在耳边细细地听,里面应当还有两只蠹虫,却很安静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眉心一紧,心想坏了,不会是天太冷虫子冻坏了吧?不由得便紧张起来,干脆将那截树枝塞进怀里焐着。

车外的天渐渐地亮起来,车厢中的人也陆续从睡梦中醒来,开始穿衣漱洗吆喝着做饭。日夜兼程的车队暂时停驻,四名伙夫最先跳下马车,在雪地中扫开一块净地,搭锅生火烧早饭。昨日从牧民手中买来的两岁阉羊此刻被牵了来,当场捆住四蹄放血,剥皮去蹄洗净内脏,卸成肉块扔进锅里水煮。

苻长卿一走下马车,看着地上深厚的积雪,一股腥膻的羊肉味钻进鼻子,双眉就不禁狠狠皱起——这才往西走到渑池县,还没出自己的辖区豫州,他就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真是被人算计了。

随行的仆役们早烧开了雪水,殷勤地伺候苻长卿漱洗。苻长卿坐在临时架起的胡床上净过脸,一边将冰凉的手指贴在脸上融开面脂,一边呵着白气眺望四野的荒山野岭,相当地不满:“车队怎么不去驿亭补给?”

“公子,现在我们离最近的驿亭尚有八里,车队赶是赶得,只是那驿亭太小,恐怕一下子供不了几十个人的口粮。不如中午赶到渑池县,直接去县里补给,可好?”随行的高管家跟了苻公十几年,经验丰富,因此被苻夫人指派给苻长卿随同前往突厥。他在苻府是德高望重的老仆,说得话极有分量,就是孤傲如苻长卿者也会尽量听从,因此苻长卿听了高管家的话,当下也不再多言。

与此同时,安眉这厢正扒拉在车窗缝隙上,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个被簇拥在雪地当中的人。没见过这样细雪蒙蒙中,令仆从撑着罗伞闲闲喝茶的贵公子,更遑论此刻这披着鹤氅的神仙中人,是个冷酷无情的酷吏。

安眉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恐惧得瑟瑟发抖,她她她,和苻刺史会扯上什么关系?正在胡思乱想间,就听到自己的车门被人拍了拍,车外有人高喊道:“安先生,还没起身么?朝食已备妥,下来吃饭吧。”

安眉不敢让人怀疑自己惫懒,慌忙应了一声就来就来,却怎么也不敢下车与苻长卿照面。她灵机一动想了个馊主意,索性抓过风帽将自己尽量包裹得严实,畏畏缩缩蹭下了马车。

车外果然风大雪大,没有仆从遮风挡雪的包围,别说喝茶,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面刚接到手里就飞了一层雪花。安眉赶紧躲到避风处吸溜面条,正想着狼吞虎咽快点吃完好躲回马车装死,却有个苻家的随从撑伞走到她面前道:“安先生,公子请您过去议事呢。”

安眉被呛了一下,一阵猛咳后故意暗哑了嗓子,喉咙里拉风箱一般沙哑道:“我昨夜伤了风,不好过去,可不能把病过给苻大人,咳咳,咳咳……”

那随从皱了皱眉,也只好寒暄了几句回去复命。不大一会儿就见一位老先生背着药箱走了来,亲切地请安眉伸手把脉。安眉没料到一队人马中还会有郎中,吃惊之余连那郎中捏得是自己右手腕都没反应过来。老郎中把过脉后沉吟了片刻,笑着对安眉道:“安先生,您先回车中躺躺,待会儿我送药来。”

安眉只好唯唯诺诺爬回车中,以为自己已经蒙混过关,惊魂未定之余,哪能想到那郎中已经去了苻长卿车内复命:“苻大人,安姑娘脉象平稳,并没有生什么病。”

苻长卿正抱着手炉看书,听了倒是嗤笑一声:“姑娘?她还是姑娘么?”

“没错,是姑娘。”老郎中见苻长卿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于是又补了一句,“完璧处子,当然还是姑娘。”

“嗯,”苻长卿皱了皱眉,颇不耐烦地又翻了一页书,吩咐道,“不管是姑娘还是人妇,你记得别泄露她的身份。”

“是,小人遵命。”老郎中低头领命道。

这时苻长卿却是目中精光一闪,抬头冷笑道:“不过这人一向诡计多端,今天我倒要她领个教训。”

说罢便从自己身后的箱笼里掏出一只压箱底的锦盒,将之递进郎中手里,面色古怪地阴笑道:“这两颗人参养荣丸是我母亲特意为我备的,你送去给她吧,一定要亲眼看着她服下。呵呵,说起来这药丸,与她还颇有些渊源……”

第十二章

安眉觉得自己挺遭报应,就因为扯了一个谎,结果郎中好心给自己吃的补药,反而让她腹泻了整整一天。为此她每一次腹痛,都不得不冒着风雪离开车队,一路哆嗦着小跑到远处,在冰天雪地里找一丛灌木解决问题,之后还得呛着冷风追赶车队,一来二去,倒真有点鼻塞声重受了风寒。

也许是三只蠹虫多少使安眉有了点改变,或者在荥阳县衙当师爷的日子使安眉开阔了眼界,总之如今她待人接物,终于比过去机灵了一点。比如说,当她想打听车队到底要去哪里时,她会在吃饭的时候扶着脑袋对伙夫喋喋抱怨:“哎唷,头疼得厉害,这还得往下走多少天啊……”

年富力强的伙夫这时就会憨憨大笑道:“哎呀小伙子不行啊,你可得撑着点儿,到乌山的突厥可汗庭起码还要走一个多月呢。”

当得知这个答案时安眉脑袋里嗡了一声,头似乎真的开始疼了。

接下来她又揣度自己的身份,这里人人都称呼她为“安先生”,连队伍中备受爱戴的高管家都很尊敬她,于是安眉便猜想,她会不会又翻身做了苻刺史的师爷呢?

事实虽不中亦不远矣。

当队伍行进了三天到达雍州北地郡,安眉终于无路可退,在大冬天里披着一身冷汗,软脚虾一般跌跌碰碰爬进了苻长卿的马车。

苻长卿的马车是车队中最豪华的一辆锦车,车内永远在羊绒毡毯四角放着不会翻漏的卧褥香炉,里面焚烧着名贵的龙涎香。苻长卿正抱着手炉,翻看着一卷手稿,当安眉在高管家的帮助下换了外衣脱了靴子钻进车厢时,他仍是挑剔地抬眼皱起了眉:“怎么头发都是潮的?那边熏笼上,找个手巾擦一擦。”

在风雪中一路跑来,怎么可能会不狼狈。安眉也不敢辩解,只在熏笼上拣了条看上去不那么精巧名贵的白色方巾,拿在手上簌簌擦干了头发。这时靠在锦垫上的苻长卿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调侃道:“你倒识货啊,晓得挑最稀罕的火浣布。”

安眉大惊失色,一时捏着方巾不知如何是好,真是搁也不是不搁也不是。苻长卿却也没再多说,只从奁盒里抽了根银簪子,用簪子尖将安眉手中那块火浣布挑了,径自揭开手炉拨旺炭火,将潮湿的白布直接放在火上烤。只见原本沾着点污迹水渍的白布受了火立刻焕然一新,苻长卿这动作做得越自然,安眉却是越拘束。

苻长卿烧干净火浣布后,将那块方巾又搁回熏笼上,这才靠回锦垫中说道:“安先生,大概一个月后我们就能到达突厥可汗庭,关于说服突厥与大魏联手防御柔然一事,你有什么看法?你认为这次大魏与突厥在疆域划分上,要不要做出让步?我们应该将岁币定在多少,才能保证西海郡不被割出去?”

这一席话听得安眉两眼发直,脑袋里嗡嗡作响。苻长卿见她面色发白,便不悦催促道:“说话啊?你平素的机敏,都跑哪里去了?”

话一出口他的脸色却也变了,因为联想到与安眉的初见,知道她的失常不是偶然。

只见安眉白着脸支支吾吾道:“对,对不起,小,小人最近伤风,脑子不大好使……”

苻长卿紧紧盯着安眉,脸色却已越来越难看,他冷冷道:“你那‘伤风’,用人参养荣丸大泻一天,早就应该好了吧?”

安眉一怔,苍白的脸又开始发红,她低头搅着手指挣扎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早些认罪才好,因为就算蠹虫的本事再高强,毕竟一星半点都不属于她。于是安眉仓惶朝苻长卿一拜,脑门抵着厚实的毡毯坦言道:“对不起,苻大人,小人不该骗您,小人其实……没那些本事。”

苻长卿手中一紧,差点想把怀中的手炉砸出去,他勉强按捺住怒气,盯着安眉伏低的脊背咬牙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小人的意思是,小人什么都不懂,大人说得那些高深的东西,小人连听都没听过。”尽管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苻刺史的怒气,车厢内压抑的气氛也使安眉噤若寒蝉,但她还是紧闭着双眼,鼓起勇气道出了真相——她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白丁,一直都是。

这时苻长卿平静无波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每一个字却都像冰珠子一样砸着安眉的脊背:“那么,当日你所说的那些话呢?什么‘佞言者谄而干忠;谀言者博而干智;平言者决而干勇;戚言者权而干信……’这些又算什么?”

安眉根本听不懂苻长卿在说什么,只能牙齿打颤地继续央告:“求苻大人宽恕,小人不该骗您,小人只是害怕被流放,所以才斗胆……”

“你骗我固然该死,但这些不是问题所在!”苻长卿心烦意乱地拂袖骂道,“当日你能将〈鬼谷子〉倒背如流,为何现在却一问三不知?你脑子有毛病?”

安眉一怔,自然而然顺着苻长卿的话接了下去:“大人,小人的确脑子有毛病,而且总是一阵一阵的,发病时,常常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苻长卿气结,因这话怒极反笑:“你这毛病倒是发作得好,让我一个帮手没找,就孤注一掷在你身上……果然是‘谀言者,博而干智’——你把牛皮吹到天上,我还真拿你当了人才……”

安眉无话可说,只能把蠹虫种下的因果全认下——毕竟这些都是她自己求来的,她不能后悔:“求大人宽恕,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闭嘴,”苻长卿烦躁不堪地打断安眉,没好气地对她颐指气使道,“去把巾箱里那本〈鬼谷子〉给我拿来。”

事到如今也只有靠他自己了。

目不识丁的安眉只认识一个“子”字,她不敢再刺激苻长卿,便乖乖打开巾箱翻找起来。一叠软塌塌的巾箱本诸子百家被她草草一翻,凡是带“子”字的书,打头是被苻长卿翻烂的《韩非子》,接着往下是《公孙龙子》、《墨子》、《孟子》、《荀子》、《庄子》……

《鬼谷子》因为一向受苻长卿冷遇,因此被压在箱底。安眉匆匆忙忙没来及翻到《鬼谷子》,就想着苻长卿要的书名字是三个字,又似乎是他生了气就要看着解闷的,那么必然就是最上面这一本了。于是安眉便将最上面的《韩非子》拿了出来,转身交到苻长卿手里。

苻长卿看着手里的《韩非子》,一张面如冠玉的脸已然青面獠牙,他不抱希望地最后问了一句:“你……不识字?”

安眉浑身一颤,不得不承认道:“是……”

苻长卿眯起眼慢条斯理地磨牙,继而冷笑:“呵呵,既然你说你脑子有毛病,那么我倒要问问你,你现在的脑子,是好是坏?”

现在的安眉当然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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