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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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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慌忙将衣裳放在膝上,等她再想抬头道谢时,才发现阿檀早已跑远。

如此忐忑浅眠了一夜,安眉翌日起了个大早,费了好半天脑筋才把长裙穿起。正在缚手缚脚坐立不安间,却见阿檀又匆匆跑进白露园,叉腰站在檐下远远对安眉喊道:“朝食开宴时才吃呢,快跟我来吧。”

“哎。”安眉惴惴不安地应了一声,乖乖动身跟着阿檀走,谁知阿檀却不是引她往内院去,而是一路走到了大门外。这时安眉才发现好些马车停在苻府门前,而准备上车的众人都是一副出门的打扮,艳丽的衣裙外皆罩着一件防尘的白纱裓衣,远远望着浑身像蒙了一层薄雾,在春风里飘飘欲仙美不胜收——原来苻府的樱桃宴是在郊外的庄园里举行。

此刻苻公与苻夫人两位习惯早起的老人家早已乘车先行出发;苻长卿的两个弟弟骑在马上呼朋引伴,牵黄擎苍呼啦啦好大的阵仗;而苻长卿的两名侍妾正要登车,在看见安眉的打扮时便忍不住噗嗤一笑,接着不屑地转身而去;再往后是侍从乘坐的马车正排成长龙……只有安眉傻乎乎捞着家宴华服拖曳的裙裾,孤零零一人杵在门口落了单。

“发什么呆呢?”

这时苻长卿的声音忽然自安眉身后响起,她惊惶地转过身,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挡了苻长卿的路。她慌忙闪到一边,低了头与他见礼,苻长卿打量她这一身打扮,须臾后才无奈笑道:“还真是片刻松懈不得,转眼不见,就又被人捉弄了。”

他的目光毫不客气地落在阿檀的身上,却见那小鬼调皮地吐舌一笑,活像一头洋洋自得的狡猾羊羔;逗得苻长卿只能没好气地想:好在挑的衣裳还算漂亮,知道选他喜欢的颜色。

“安姬应当与谁共车?”苻长卿故意作色问阿檀,余光却瞥见安眉浑身一颤,低了头不敢说话,他将她眉眼之间满满的怯意都看在眼里,喃喃自语道,“也罢,就这一身打扮,挤双人马车只怕要揉皱了裙子。”

这时苻长卿乘坐的驷马车恰好缓缓停在了苻府门前,于是他促狭一笑,故意改了《陌上桑》里的句子来调戏安眉,轻轻朝她递出一只手去:“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今日问罗敷:‘宁可共载不?’”

安眉听不懂苻长卿的调侃,却看得懂他的动作,于是和煦春风里她终于展颜一笑,在众人嫉羡的目光中,将自己的手送进了苻长卿的掌心……

第三十一章

时值四月春夏之交,正是中原樱桃成熟的季节。苻府的庄园早早张开鸟网,笼住了几十株樱珠累垂的樱桃树,专等候主人的到来。

茵茵芳草地里设下数丈长的楠木案,宽阔的坐榻上铺着鲜红的毡毯。描金蓝地琉璃盘、鎏金錾花银碗、彩绘漆画榼,都一早在案上摆放整齐,浸着饱满的阳光、泛出圆润的光彩——这是青齐苻氏名动京城的樱桃宴!跑动在席间的婢女笑语晏晏,庄园里的幼犬在蹁跹的裙裾间摇着尾巴乱窜,牛羊吃饱春草后挤出的鲜奶正好制酪;当灌满甜酪的大瓮被仆从整车送来,苻府的车队也刚好抵达了樱桃庄园。

看守庄园的陈管家正笼着袖子恭立在庄园外,对下车后缓缓走来的苻长卿笑吟道:“昨日酪将熟,今日樱可餐。这一年一会,总算把公子您给盼来了。”

苻长卿微微一笑,抬眼看僮仆们爬上梯子揭去鸟网,这时枝头累垂的樱桃便挂着晨露闪闪发亮,红艳艳玛瑙珠一般惹人喜爱。苻长卿看着心里高兴,不禁点头夸道:“甚好。”

陈管家听了也是得意一笑,退让到一旁请众人入园。这时仆役也将十几辆摘樱桃用的小彩车牵了来,这类彩车小巧玲珑,车身以彩绡装饰,又用个头不足三尺的果下马拉动,是专供仕女在果园里乘坐游玩的。

安眉大开眼界,看着苻府的女眷们陆续上车,心里觉得分外新奇有趣,却只敢跟在苻长卿身后亦步亦趋。对樱桃宴司空见惯的苻长卿却压根没有坐车的意思,他闹中取静,令人找了一处树荫摆下胡床来,远远望着筵席坐下。

安眉穿着家宴的杂裾垂髾裙,衣摆裙带拖天扫地,在草地中拖泥带水根本没法走动。她怕人笑话,于是陪在苻长卿身边寸步不离,只从树上摘下几枚樱桃来吃。

“甜不甜?”苻长卿看她吃得兴高采烈,笑着问道。

安眉忙不迭点头,将手中的樱桃递给苻长卿。

“这是紫樱,洛阳樱桃最好的品种,你总是不挑、却能挑到最好的。”苻长卿接过樱桃,一语双关地自吹自擂,跟着又自嘲一笑。他遥望庄园内一派热闹景象,这时苻府邀请的达官贵人也陆续前来赴宴,草地上一时宾客如云,苻公在席间忙着应酬老友,而上了年纪的命妇们都与苻夫人聚在一处聊天。

“你看,”冷眼旁观的苻长卿对安眉道,“那是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太原郭氏,这些都是当今显贵士族,还有那个平阳季氏……是谁请来的?真见鬼!”

安眉听出苻长卿话里不悦,懵懵懂懂睁大眼望去,怔怔问道:“季氏?难道就是与姜县令沾亲的那家?”

“什么叫与姜县令沾亲?那姓姜的不过是娶了季氏一个庶出的女儿,凭他也配,”苻长卿冷笑,语带讥嘲道,“没错,就是那个平阳季氏,正当中那个容长脸的,就是季子昂了。”

“那个‘京都堂堂季子昂’?”安眉对与苻长卿齐名的季子昂一直很好奇,于是盯着那人喃喃念出一句,不料却惹恼了苻长卿。

“什么京都堂堂,没想到你目不识丁,背这个倒挺溜。”苻长卿气哼哼瞪了安眉一眼,安眉刚想开口分辩,不料这时却听见仆从的惊叫声响起,一只果下马竟拉着彩车自他们身后闯进了树荫。安眉与苻长卿匆忙间躲让不及,只能狼狈地跌到一旁;与此同时,马车急刹也让车上人扑跌在车厢中,衣兜里的樱桃尽数抛出裙外,红艳艳洒了一地。

苻长卿惊魂甫定地怒瞪着车中人,刚要张口骂时,那扑在车中的姑娘倒先咯咯笑了起来:“呵呵呵,吓死我了!”

她爬起来调皮地甩甩脑袋,尚未及笄的发束上还挂着几颗樱桃,亮亮的大眼睛径自望着苻长卿,笑成一双月牙:“大表哥?大表哥!”

“琼琚?”苻长卿皱眉望着车中女孩,愣了片刻才认出来,“你不是应该住在高平郡么?”

“啊,我三月随哥哥到洛阳来玩的,也到姑母家拜访过,却没看见你。”那女孩迅速被赶来的乳母和婢女们包围,一颗脑袋几乎要被揉进乳母宽阔的胸膛里,却尤自望着苻长卿挤眉弄眼。

琼琚是高平郗氏,苻夫人的娘家人。苻长卿稍稍想了一会儿,忽然和煦地笑起来:“喔,是跟着表弟檀奴一起来的罢?听说他刚刚做了司空掾。”

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对啊对啊!”郗琼琚这厢还在傻乐,根本不知道苻长卿心底的不屑。

这时在筵席中上蹿下跳的书童阿檀远远望见树下有动静,立刻挂着满脸的甜酪跑到苻长卿面前,瞪着两眼含混嚷道:“少爷,怎么了?”

苻长卿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对阿檀使使眼色。聪明伶俐的阿檀立刻反应过来,陪着笑脸对郗琼琚行礼道:“表小姐,您来得正巧,刚刚我们夫人还在到处找你呢……”

“是姑母她找我嘛?”郗琼琚闻言蹦下车,拍了拍身上轻飘飘的白纱裓衣,乐呵呵地问。

“是啊,刚采下的樱桃都摆上筵席了,浇上甜酪还有蔗糖浆,您要不要尝一尝?”阿檀故意诱哄她。小姑娘果然经不住诱惑,欢呼了一声,跟着阿檀飞快地往筵席上跑去。

于是树下一大堆随行又呼啦啦追着郗琼琚而去。这时苻长卿才接过仆从递来的手杖,拂了拂衣襟对安眉道:“我们也去。”

安眉点点头,拎起裙裾随苻长卿往筵席上走去。她不可能跟着苻长卿坐上席,中途便由仆役领着,在苻长卿的两名侍妾身旁怯怯落座。冯姬和栗姬冷着脸避让到一边,自顾自窃窃私语,根本不把安眉放在眼里。

安眉孤零零坐在榻上,回头望了望被簇拥在簪缨显贵之中的苻长卿,暮春的阳光正洒在他满含笑意的眉睫上,却照不亮他长睫阴影下墨黑的瞳仁。安眉怏怏不乐地转回身子,举匙舀了一勺樱桃送进嘴里,入口满是蔗糖浆的冰甜、羊酪的香浓,还有新鲜樱桃齿颊留芳,她的心情因这滋味豁然开朗,不禁又大口吞下一勺。

这时远远坐在安眉左边的栗弥香忽然轻咳了两声,冯令媛听见后立刻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两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相视而笑,让安眉惴惴不安地捏紧了手中的银匙,低着头不知当如何是好。正在她手足无措时,忽然庄园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唱礼声,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出现在庄园中的意外来客吸引过去。

安眉与其他人一同好奇地翘首张望,四下里嗡嗡的骚动声将消息很快传开,原来是宫中的苻贵嫔听闻苻府大设樱桃宴,于是特意差内侍送来冰镇酪浆用的冰块,还有她昨夜亲手制作的酥山一座。

苻长卿打开随着酥山和冰块一起送来的洒金红笺,只见上面用蝇头小字写道:

“阿兄,四月樱桃熟,正是尝新时。今日听闻家中将设樱桃宴,便忆及少时庄园之物,依稀有樱桃、甘酪、果下马,想来一切皆与当年相同,只是物是人非,不觉泪满衣襟。特特滴制酥山一座,聊缀阿兄筵席、以助雅兴,阿兄切莫忘情贪食哉!妹苻道灵字。”

臭丫头竟敢促狭他,苻长卿读罢微笑,得意地弹了弹笺纸——好歹没有忘本,在父亲回京后仍是将家书寄给他,总算不枉自己疼她这么多年。

他阖上信笺,抬眼看了看盛着冰块的铜缶,缶上金盘中正盛着一座雪白的酥山,通体用羊奶酥油浇沥成山峦形状,又被冰镇凝固住,只是还未加装饰,便在谢过内侍后对阿檀道:“拿下去让栗姬她们剪贴点罗胜,装饰一下。”

原来这奶油酥山制成后,向来会在酥山上妆点些罗胜花树,供人赏玩后再分食。栗弥香与冯令媛受命后喜不自胜,慌忙在侍童捧来的铜盆中净过手,准备剪些绫罗贴花,却未料另有一名总角侍童,竟捧着个铜盆走到了安眉的面前。

如今苻长卿的侍妾是三人,他口中的“栗姬她们”,自然也包括了安眉在内。安眉受宠若惊,当下战战兢兢洗了手,接过银剪刀和绫罗片就开始裁剪。她往年经常剪些窗花、春胜、春幡换钱,做这件活本就十分灵巧,现下又一心想好好表现,下剪便更是萦回翻飞,转瞬就剪出好几个花样来。栗弥香与冯令媛都比安眉剪得慢,却剪完一个贴一个,眼见着安眉面前的罗胜越堆越多却无人取用,她终于迟疑起来,下剪越来越慢。

众目睽睽之下,冷汗一点一滴渗出脊背,安眉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盯住自己,看她用面前的罗胜堆出一个笑话。她难堪地低垂着脑袋,恨不能有条地缝让她钻进去。偏偏这时一个人却来到安眉身后,看着案上缤纷艳丽的罗胜道:“哎呀,这里还有那么多!”

存心让安眉难堪的侍童一直未曾取用安眉剪出的罗胜,这时看见站在安眉身后的人,只能讪笑着行礼道:“表小姐。”

安眉怔怔回过头一看,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孩,正是方才在樱桃树下闹得人仰马翻的郗琼琚。

“酥山都要装饰完了,这里还剩下这么多罗胜,分我一个好不好?”郗琼琚笑着问安眉,在获得她首肯之后,兴高采烈地拿起一片罗胜别在发梳旁。

“你剪得真好看!”她笑着说罢,又兴冲冲拈起一片送到苻长卿面前献宝,“大表哥,你几时添了位侍妾?竟这样心灵手巧?”

苻长卿淡淡一笑,却并没有回答郗琼琚,只垂眼看着她手中那片鲜红的同心罗胜,低声说了一句:“的确心灵手巧。”

郗琼琚闻言微讶,歪着脑袋看大表哥拈起她手中的罗胜,信手别在了自己的发冠上。而之后洛阳男子悄然兴起在乌纱发冠上别罗胜,并有俗谚流传:洛中风流何处停,且往苻郎冠上寻。黑纱漆笼红罗胜,目如星子鬓如云。这些便都是后话了。

安眉只记得那日樱桃宴散,自己闷闷不乐地与苻长卿共车,一路沉默到最后她才鼓起勇气,抬头望着苻长卿道:“大人,您教我认字吧?”

第三十二章

安眉的识字启蒙,同样是从《千字文》开始。尽管对于苻长卿来说,这短短的一千字是他童年噩梦的开端,但多年后的今天,他与安眉坐在堂中,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一字一字指与她念来,心头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樱桃宴后,苻长卿拨了四名婢女进入白露园,专为照料安眉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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