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黎明在望
当阴神说完这句话,山狗的爪子松懈了下来,若有所思。
它开始回忆起,那个从荒山雪地里将他抱起,带着他回家,给他温暖的小老头。
只是百岁光阴如过客,生老病死有穷期。
在他七岁那年,苟延残喘的小老头拉着他细嫩的小手,告诉他,拐磨山就是它的家,要勇敢地活下去。
“山狗,或者叫孙良,你养父给你取名叫孙良,就是希望你做个正直善良的人。”老村长说道。
“所以,我希望你收手吧”老村长言语恳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当年的错事,全在我一人担着,你要实在难以心平,就杀了我吧”
山狗听罢,怒火中烧,似乎真的想对村长下手。
“那啥。”我插嘴道“你养父希望你拿拐磨山当作自己的家,他死后,父老乡亲也没少帮衬你,而且那些害死你的人都偿到了报应,就说老瘸子吧,因为一时插手因果,双腿就废了。要知道这个世界除了仇恨,还有人情,亲情,甚至这只阴神对你的忠情。”
我也不知道自己此刻那么能秃噜嘴瓢子,但都是打心底掏心掏肺的。
山狗的眼神恍惚着,麻木的脸庞起伏不定。
“我可以收手。”它说道。
听到这句话我顿时松了口气儿。
“但我有个条件。”它转而说道。
我立马又灰了脸了,以为它会提出什么刁钻为难的条件,原来它希望我助它和阴神下阴世往生。
“这个自然。”我瞅了瞅岸上的二爷和老瘸子,冤魂厉鬼是因为业力未消,胸中一口怨气难以抹平,是自身不愿下阴世往生。但是如今山狗想开了,只要二爷和老瘸子稍微引导,它就能度脱轮回。
山狗消了怨气之后,面色平和,不再像刚才那样狰狞,四周平复如初,远山的阴暗处慢慢地透出一星半点的黎明。
“债主喝下第四杯,从此恩怨一笔消诶”我捧着和气茶的最后一杯,静静地看着它凭空消失,就像山狗的那股十几年的怨气一样。
我想能够从仇恨里拉回它的,无非是它养父对它的亲情,善人者亦仁善于人。
喝了这盏和气茶,水底咕噜噜地冒出一滚气泡,只瞧见一只灰色的坛子从水底冒了出来。
二爷捞起了那只坛子,老瘸子当年就是用这玩意儿收了山狗的魂,只不过当年是强制的,而如今是自愿的。
“去吧,小主人。”阴神说道。
它点头应允,三魂七魄脱离肉身,飞进了坛子里。
我和老村长拖着山狗的肉身回到了岸上,那些水蛭啪啪啪地砸进了水里。
“小子,活干得不错”二爷摸着我脑瓜子笑道。
其实这次能谈拢还是幸存侥幸的,要知道十三针我只能出三针,第四针根本没学稳,如果不是那只阴神突然出现,点醒了山狗,只怕此刻我和老村长已经被沉尸潭底。
不过我能理解山狗,它和那个老农,就像我和二爷一样。打小,孤独就是我的发小,如果没了他,那生活还有啥乐子,我不敢想象,要是这个小老头突然离开我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
或许山狗也是想下阴世找他,才愿意收手的吧。
等我们下了南山时,我回望了一眼,朝阳晃得有些扎眼睛,想不到一晚上发生可那么多事儿。
当天中午,我们就把种家的三具旱骨桩抬到了南山,合着那片罂粟花地烧化了,骨灰供在了祠堂,和那个“未亡人”的木牌挨在了一起。
挺讽刺的,罪恶的根源,最后又轮回,消亡。
旱骨桩一打完,拐磨山立即下了场大雨,这场雨填了井水,涨了河水,救活了拐磨山。
二爷当初给村民的承诺算是有了交代。
但很快二爷就打算走了,因为他不自在,村子里都拿活神仙一样供着他。
“拐磨拐,
请舅奶,
舅奶不在家,请王丫,
王丫烧水烫脚丫,
一烫吱儿哇
”
村口一群孩子们围着拐磨打转儿,唱着童谣。
“咱走吧。”二爷望了一眼那只打磨陈旧的拐磨,相信关于它的故事,以后可就不止是游击队碾米救全村了。
“老先生留步”身后想起了一个声音,我和二爷回头一看,是郭老爷子。
这小老头抱着孙儿带着一家四口出来给咱们送行。
“老爷子还有啥事儿吗”二爷问。
那郭老爷子冲儿媳使了个眼色,她就递过来一包干粮。
“我知道老先生视钱财如无物,也不敢送啥礼,儿媳手笨马虎地弄了点东西给你们带上。”
二爷也不客气,接过了包裹,闻着味儿,是几只鸡腿。
“娃儿,冲老先生道别。”郭老爷子笑眯眯地对孩子说道。
那孩子看见二爷这样瞎眼的糟老头不但不害怕,还敞着两片酒窝子笑呵呵的,伸起稚嫩的小手使劲儿甩了甩,水汪汪的眼珠子似乎是在跟咱们道别,那孙儿,只有两岁,连父母都叫不熟口。
辞了郭老爷子一家,我和二爷进了村东,那刘老瓜夫妇早就在等着我们了。
“先生iddotiddotiddot那啥iddotiddotiddot”刘老瓜支吾着,抹不开脸,毕竟当初在祠堂,他质疑过二爷,无非因为那食困症的关系,至今觉着尴尬。
二爷释然一笑“有瓜送咱是不是”
“是是是”刘老瓜连连点头。
“甜不甜,不甜咱不要。”二爷打趣道。
那刘老瓜还挺当真,学着二爷的模样和手法,扣着手指头咚咚咚往西瓜上敲打几下,煞有介事地说道“田里最水灵的就是它啦,昨儿个大雨一下,其它瓜全淹了,就属它飘着呢”
我吃吃地笑着,这刘老瓜不仅脸瓜,说话还挺糙,带着土味儿的风趣。
他那麻脸婆子抱着西瓜送到了我的怀里,没办法,盛情难却啊。
“对了,刘老瓜,我告诉你个事儿。”我说道。
“啥”他问。
“那个鬼挑西瓜其实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还没等我说完,这刘老瓜立马用糙手捂住了我的嘴。
二爷大有深意地笑着,刘老瓜把我拉到一边,背着他婆子说道“你小子想说啥”
“我是好心,想告诉你被骗了。”
“骗啥”他问。
我闷声一笑,说道“其实压根儿没鬼挑西瓜这档子事儿,不过是有人骗你,西瓜其实是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
“是村里小孩偷的吧”没等我说完,他自个给出了答案。
“你咋知道的”我诧异道。
他眯着小眼睛说道“打实话告诉你,其实鬼挑西瓜就是我自个儿编的,唬那小心眼儿的婆子的。”
“为啥”我不解地问道。
“那些孩子只是嘴馋,淘气儿些,又没做错啥大事儿,没啥大不了的,谁小时候不是这么挨过来的如果我不拿鬼挑西瓜唬那婆子,那婆子急起来,还不把孩子打残了”
我顿时语塞了,原来刘老瓜根本就是甘心被骗,或者说,自欺欺人。
“小孩子嘛,不淘气儿点能长大吗”他龇开标志性的老黄牙一笑。
他说的小孩子,我也认识一个,村子原谅纵容了他的调皮捣蛋,如果它能承乡亲们的这份情,或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儿。
走的时候,那婆子问我,刘老瓜说了啥。我告诉她,“鬼挑西瓜”不但不能喊,还得撤了那些捕猹的兽夹,不然“新鬼”会栽跟头儿,窝烂一地儿的好瓜。
快出村的时候,路上碰见了俩妇女,说啥酒鬼老八又闹酒疯,蹭到破庙上去摔瓦去了。
我和二爷赶过去一看,那老八爬在破庙檐上,一边拆瓦,一边提起胸口那只酒葫芦咕噜两口,浑身冒着热汗。
“老八你咋还死心不改呢”我朝他喊道。
那老八甩过头来,看到是咱师徒俩,顺着梯子下来,拍打拍打灰尘,作揖道“老先生,这么早就走了,咋不多住些时日。”
二爷尴尬地望了一眼,又是干粮又是鸡腿,多待几天,不得把全拐磨山的好东西全搬走了
“你在这儿是干啥呢”二爷问。
“修庙呢。”他乐呵一笑“我瞅着反正没事干,能捡回这条烂命,多半是神明保佑,咱得知恩图报,把香火弄回上去,再担上几年庙祝。”
我脸红了一阵,这回自己判错了好人了。
“那不对啊,你咋还喝酒不怕闹事儿啊”我问。
“没那么缺心眼儿。”老八嘿嘿一笑,然后递过酒葫芦说道“不信,你啜两口”
我半信半疑地解开葫芦盖,冲鼻子嗅嗅,倒是没啥酒味,咕噜一口下肚,一阵清香冒出嗓子眼儿,原来是壶茶。
二爷说,拐磨山的香火和神佑往后就全赖老八了。
除了老八他们,临走前咱们还看到了那个王麻医,现在他不再那么火急火燎,三言两语就断人病根,行医治病关乎生死存亡的,包括治鬼也一样,不仅要手法高明,还要俯究因果,广修善缘。
我和二爷远眺着南山,那里响起了一阵阵的号角和铜锣声,老瘸子正在送两个息了怨气的阴魂往生,二爷说,从号角里,他听出了老瘸子对咱们的叮嘱。
对我,他希望多加历练,不要惧怕阴鸷眼啥的。至于对二爷的叮嘱,二爷只字未提。
风吹起了树梢,拐磨山逐渐抛在了脑后,我至今记得,村口的拐磨,那里的村民,和那里的西瓜,沙囊,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