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到底自己在期望什么呢?
她怔忪望着吧台上的盛满西柚汁的水晶杯,正欲拿来饮上几口,一只白皙的手忽然挡在了她面前,“酒馆的东西对女士来说都不太友好,可爱的小姐。”说着,他声色具厉对老板道,“请立刻换一杯,谢谢。”
“你的果汁刚刚被老板偷偷加了酒,抱歉,请原谅我刚才的失礼。不过,小姐,选择一个人来酒馆并不算明智的决定。”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穿白色斗篷的男子已经驾轻就熟地坐在了她的身边,兜帽下的面容很熟悉。
白皙清俊的五官,澄澈的天蓝色眼眸慈悲又漠然。
——竟然是席恩!
下意识的反应,她很想立刻就逃走!
但此刻自己的脸上带着未婚少女特制的蕾纱,他应当不认识自己。于是冷静道,“谢谢。”
“不,不用谢我,这都是神灵的旨意。”
右手扣于胸前,席恩露出温柔的微笑。
神廷的神职人员来酒馆明明看起来更不明智才对吧。不过她没有继续理睬他,而是专心等待车队的到来。索性这次路上没有遇到怪的天气,当后门传来马蹄声时,她的心忍不住剧烈跳动。
车队已经在后院等候。能依稀瞧见马车厢上的深绿色旌旗,间颜色稍微浅一点,是麦穗的形状。
“请上去吧,小姐。这次的路程是七天,祝您旅途愉。”
唐叶找了个没人的车厢坐好,忽然,厢帘被人掀开,来者竟然是席恩。
席恩也微微愣住,很反应过来,微笑道,“实在是很巧。”
她尴尬了一瞬,点点头,紧张地并好双手双脚。
现在席恩就坐在她的对面。他难道也要去君临城?
幸好席恩是个话并不算多的人,不然若是被搭话,她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见他掏出一本厚厚的牛皮书,挑开一角车帘,回身问她,“阳光会晒到您吗?”看她并无不,便沉默地读起书来,神态专注。
唐叶缓缓收回思绪,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平静,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风景。
马蹄下踩着的官道是由红砖铺成,但出了城,泥土立刻松软了起来,并微微下陷。
烈蓟官道逐渐变成了一条比猎人小路大不了多少的路径,地面还留着深深的车辙痕迹,路径两边长满了野草和藤蔓。道路西边是平坦却茂密的丛林,东边地势稍陡,湿润的丘陵此起彼伏,最高的一座丘陵上耸立着三座灰岩瞭望塔,还有两座伐木场,浓烟直冲上天。
远处,山脉犹如巨人斜卧。每当西风吹起,片片巴掌大的枯黄树叶犹如惊鸟飞旋。在一个地势较高的位置,他们经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此时,帝城已经远远被甩在身后,小如一个点。
离阿撒兹勒很远了。
他会发现吗?不,他现在一定发现了,有可能正在找自己。
透过茫茫雾气,她瞥见了莫西山脉高耸的峰顶,农舍像是小孩子的积木被随意拼接在辽阔的土地上,远处的丛林形成天然屏障。
直到天色已暮,马车停在了一处空旷的位置,仆人纷纷扎营,袅袅的篝火升起。她掏出了口袋的干面包,准备烤热了再吃。一个打扮陌生的小厮忽然走近,手里端着一盆热乎乎的奶油炖肉汤,“吃点热的吧,小姐。”
“这是给我的?”
“当然,小姐,千万不要拒绝,您一路的食物都已为您安排好。还需要点别的吗?那边还有烤羊腿和干鱼片,以及新鲜的兔、野猪肉。”小厮轻地说道。
“谢谢,我会自己去取。”
“恐怕您会被烫到。”小厮迅速回答,“不如这样,如果您需要,就随时叫我,可以吗?我就在那里。”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架着炖锅的地方。看到唐叶松口,他这才离开。
她并没有立刻喝这碗汤,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似乎周围的人端的都是一样的器皿,看到有人尝第一口,她悄悄舀了一小勺放在炼金试毒纸上,没有变色,迅速将炼金纸用脚踩进厚厚的叶子下面,才放心喝起来。
送走一波麻烦,又来了另一个。“这里不错,竟然还有热食款待。”席恩撩开长袍,果然又选择坐到了她身侧。
“嗯,而且味道也不错。”唐叶安静朝旁边挪了挪,乖乖低头喝汤,呈现无害趋势。
“所以你也去君临城吗?可爱的小姐。”
“嗯。”
“独自上路,路可不会太好走。”
“不。”唐叶心思一转,开口道,“我有朋友在君临等我,她知道我的去向。”
这样表示她并不是一个人,让别人少打些歪主意。
席恩笑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召唤塔,这座塔相传曾在神魔战役里立下大功,神圣召唤总术士桑吉就是利用这座塔召唤出强大的神明投影,但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剩。塔身遍布绿苔和爬山虎,碎砖到处都是,有棵树从塔的裂缝间生长出来,表面覆盖着苍灰色的死皮。
“那是英雄塔。”他说道。
唐叶放下手的勺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谢天谢地,她的帝国历史学学的不错,“这座英雄召唤塔守住了帝城。”
席恩错愕,“我以为人们早已抛弃了战争史,没想到还会有年轻的女士记得。对,没错,当年深渊魔族攻打帝城,因为四周地形缘故,帝城处于平坦地区缓缓收拢的狭窄地带,如果要去帝城,必须经过烈蓟之路的关口。所以,这座召唤塔就相当于帝城的守护灵,”他诡秘一笑,“但据说这里因为死灵太多,夜里常常闹鬼,有很多士兵的亡魂就逗留于此。”
第37章 乌鸦的盛宴【五】
洛克菲勒大道34号一如往常沉默。
隔着碧蓝色的湖泊,城堡上方荆棘王室的玫瑰旗,烈烈飘扬。除了玫瑰旗,代表联邦的巨斧勇士旗也被安置在塔楼之上,一红一黑,交相辉映。
此时,阿撒兹勒靠着窗户静静看了一会,他的手边铺着一张羊皮纸,写满了日程和姓名,旁边堆满帝国的资料和各式纸张。
一道深紫色的影子凭空浮现了,从阴暗的角落里,影子那双空洞的眼盯着阿撒兹勒的后背,“哟,这房子真安静……啧,你的小可爱呢?”
阿撒兹勒没有回头,“走了。”
“咦?”影子微微吃惊,“你让她走了?这可真不像你!兰,那个小可爱似乎是你的交易主吧。”
“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些?”他随手拿起羊皮纸,抚了抚鼻梁上的银丝细边镜框,一边圈圈点点勾画,一边说道。
“不,当然不,不过,现在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呢?或许你早该在最初的时候就杀了她,人类都是贪婪又虚伪的生物,肮脏不堪。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恶魔和人类共处的故事,要么是利用,要么是死亡。”
利用和死亡吗?
阿撒兹勒安静凝视着羊皮卷上的字,敛着一双狭长幽绿的眸,指尖轻轻敲打着窗台,漫不经心开口,“你应该早些劝说我,但现在已经有些晚了。”
自她离开后,心总觉得有些别扭和烦闷。
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身为恶魔是有许多特权的,兰,把她找回来吧,取走所有的灵魂,你可以单方面毁掉交易,反正那些惩罚并不会伤害到你!”
阿撒兹勒沉吟了一会,半晌,回绝道,“在操心我的事情之前,不妨先担忧一下你自己的容器吧。”
影子闻言立刻有些烦躁,在屋子里冲来撞去。作为深渊里的影魔,它们是没有实体的,来到人间必须要找一个恰当的人类当做注脚的容器。他寻到了一个小贵族的年轻男子,住在那男子身体里一段时间,却没想到,这个男子忽然消失了!
“该死!亚尔维斯,我一定会找到他!”
阿撒兹勒微微一笑,“很好,看来我们现在又多了一个相同点。”
影子立刻嘲讽,“不一样,亲爱的兰,我和你这种无心的高级深渊恶魔不同,我非亚尔维斯不可,因为我爱他。虽然似乎他并不能接受我……而你,来,让我猜猜你的小可爱逃走的理由……啧,你竟然没有直接抓她回来。”
阿撒兹勒难得脾气很好,听了这么挑衅的话仍没有生气,相反,显得很淡定,“爱他?这个字眼从你嘴里说出来真可笑。那么,做一个交易吧,我帮你找到亚尔维斯。”
“啧,想要和你的同类做交易吗?我们都是没有灵魂的呢,兰。”
“这有何不可?作为砝码物,你的代价并不一定是付出灵魂。”
影子犹豫了一下,“那你要什么?”
“影魔最擅长读心,”阿撒兹勒面容隐匿在一片阴影里,“我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哈,那你为什么不在她逃得时候,直接拦住她,亲自问?我可不信你会让猎物在自己的家里溜走。”
“她害怕我。”微沉双眸,他自嘲道,“我感受到了,她灵魂里的失望和难过,还有恐惧。我没办法接近她,也不想激怒她。”
“你对她做了什么?”影魔趴在书桌上,深紫色半透明的身子被风吹的微微晃动,好道,“小可爱之前也挺正常的,你……你该不会强行那什么她了吧……”
一道漆黑的雾气凝成刀刃,立刻朝影魔方向射去。
影魔立刻嗷呜嗷呜乱叫着避开,“我的错,我的错,有话好好说,兰,兰兰,兰守猎!”
阿撒兹勒慢悠悠吹了吹指尖上凝聚的黑雾,这才慢声慢气道,“……两月前,为了强行关闭深渊缝隙,我恢复成了恶魔形态,一不小心吸走了她一部分灵魂,导致她双目失明。因为灵魂缺失的缘故,她身子羸弱,为了弥补这部分灵魂,我找到了亡灵玫瑰。”
“啊,你说亡灵玫瑰夫人?天,你该不会……”影魔停下飞舞的身子,攀在沙发上,垂着两只细长的透明的腿。
“她喝了用亡灵玫瑰熬成的汤,恢复度不错。但是亡灵玫瑰是深渊魔神的宝物,深渊之气过于浓郁,人类无法承受……我只是想帮她把那部分深渊之气从血液清理出来……”
只是用的方法比较……嗯……令小姑娘无法接受而已。
影魔大骇,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你竟然杀一只高等恶魔只是为了炖了给人类吃?”
阿撒兹勒放下手的羊皮卷,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俯身,微笑,“是的,你该庆幸,你身上没有任何值得食用的部分。”
影魔浑身一颤,往后飘飞了几丈远。兰就是个无情冷血的大变态,哼!
“喂喂,我们在深渊里可认识这么多年了!比你那个小姑娘情谊真多了!”
然而一想到唐叶,阿撒兹勒的笑容便寸寸消失,有些烦躁和漠然。
看到阿撒兹勒没说话,影魔讪讪开口,“你完全可以当面和她解释,”
阿撒兹勒眼神一暗。她对他有芥蒂,他一向就知道,芥蒂就在于那双受伤的眼睛。
为什么内心会这么空落又难受呢?像是冷风吹过一栋空旷的旧房子,每每吹过,都会出刺耳的声响。
这股烦闷感挥之不去,更多的还是一种疑惑。
他其实更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不急,我不会离开她太远。”阿撒兹勒裂开了猩红的唇角,一只手懒散撑着下巴,笑容瑰丽到惊心动魄,“所以,来完成一项交易吧,影,我帮你找人,你帮我问心。”
影魔思索了一番,感受到无形的威压和亡灵死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骨子里都在冷,点点头,“成交。”
……
秋冬之际,夜凉风寒。
唐叶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身上多了一块厚厚的羊毛毯,席恩就躺在不远处,身上什么都没有盖。
借着篝火的火光,能看到羊毛毯上绣着的花纹,边角处是神廷的神徽。她蹑手蹑脚起身,把毛毯还给了这家伙,脑海又回想起之前黑荆棘城最后一次见到席恩时的场景。
那时他浑身是血,漆黑的血,双眼绿,跪在地上残喘。
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完全看不出来受过伤?他现在的模样,好似从没经历过那些可怕的事情。但她心里明白,那并不是一场荒诞的梦。
夜空,繁星闪烁,璀璨斑斓。火光将她的影子拉扯成不同的形状,投射在林间。一些人睡了,但另一些人没有。值夜班的人一边打瞌睡一边揉着眼睛,还有三五个马车夫聚在一起玩色子赌博。
林子里很静,车队的女眷零零散散,多为老妪和年轻的小萝莉。她提着灯寻了个偏僻的位置,直到车队看不见,正要小解。
风吹过丛林,周围一片漆黑。有什么绿色的东西在跳跃。
她的心一下子就拧紧了,抓起裙摆想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