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微妙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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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街道微微向上弯曲，两侧点缀的灯光就像是要和天空的星星连成一片。车道也是闪烁的，流动的光在巨大的都市中交织。路上的行人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或徐徐或匆匆地掠过，光是透过车窗看着这些生动的表情，也不禁有一种“无数个故事于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感觉。出租车的车窗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马恩抬起手擦了擦车窗，那透明的车窗上便映出他自己的脸庞。广田雅美就坐在旁边，侧着头盯着另一边的车窗。
两人之间隔着手臂宽的距离。出门时已经变得熟络的气氛，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平添了几分别样的味道，但却反而让两人的距离拉开了。
没有人说话，司机也如同佛像一样，仿佛遗忘了后座的两人，只顾着打方向盘。
马恩倒是觉得眼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无论是身体和身体的距离，还是内心和内心的距离，也无论是怎样的情绪在酝酿着，以至于隔开这样的距离——却是正好合适。说实话，如果自己不是追寻怪异的人，不是带着危险而来，肯定也会想要拉近和这位刚认知的新邻居的距离吧。广田小姐无论是作为职业女性，还是单纯作为一名女性而言，都足以称得上美丽。虽然还谈不上熟悉，但却可以从短暂的交往中，感受到她拥有的许多优点。
以“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本人”为前提，广田雅美在几次交谈中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已经足以让马恩认为她是一个好女人。无论是成为男女朋友还是结婚，都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反过来，自己说不定才是有压力的一边呢。作为一个正常的男性，马恩觉得自己肯定会尝试拉近距离的。
但是，现在的自己不能这么做。正因为广田小姐是一个值得交往的女性，所以，才更不能这么做。
反过来说，如果自己不是找到了离奇之事物，不是想着要将危险从自己亲人的身边带走，也绝对不会来到日岛，也不可能碰到广田小姐了。
这些因果关系，马恩一直都很在意。在这奇妙的缘分和相遇中，他有一种已经踩在钢丝上的感觉。只要自己稍微不在意一些，就会有许多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尽管不反对人际交际，但是，自己就像是刺猬一样。绝对，绝对不能太过接近对方。
一只手臂的距离，两人的目光落在各自一侧的车窗上。广田雅美也在经由窗户玻璃上的投影，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人。不知不觉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将对方视为洪水猛兽，亦或者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了。也许是那惊吓的相遇，也许是对方不着调的行为，也许是那一身打扮的微妙，也许是对方露出的表情，在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以“岁数相近的男性”的身份所带来的气息，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内心。
要说是不是喜欢，广田雅美也说不清楚，有一种暧昧的感觉，但是，对方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有这种感觉，却也难以捉摸。只能说，如果继续按照这个节奏相处下去，亦或者有某个契机产生，自己大概是想要这样一个异性伴随身边的吧——这么想着，广田雅美就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烧。
她十分清楚，自己只是在幻想而已。两人的关系远远没有自己这时想象的来得深入，此时此刻并排坐着，两人的位置和姿势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车内的气氛虽然沉默，却别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让广田雅美不想率先开口打破这样的沉默。她能够从这别样的滋味中，感受到自己成年后，不，即便是在学生时代，也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某种莫名的情感。如果说，过去所谓的“初恋”，她都只是从书中，从他人的口中，从电影电视中得知，那么现在，这种感觉会否就是自己品尝到了那“初恋”的味道呢？
广田雅美也不敢确定。她觉得自己坐在这个狭小的出租车里，就像是一只小小的鹌鹑。透过车窗看那早已经习惯的夜景，也仿佛比往日更来得美丽，更来得让人沉醉。甚至于，她有点儿埋怨自己，为什么当初会说去吃烤肉呢？为什么不去找一个更有气氛的酒店呢？
广田雅美，二十七岁，仍旧怀着少女般的粉色梦想。
时间过得特别快，思绪不知道才回转多少次，在还想继续下去的时候，出租车就停下来。原本以为只是在十字街头等待，却被司机面无表情地通知：“客人，已经到了。”广田雅美没想过这冷淡的语言是否破坏气氛，只觉得这个时候来得太早。
带着一股遗憾的心情，广田雅美端正坐着，默默等待马恩将车费付了，先下了车，才跟上去。
马恩的手已经停留在敞开的车门边了，那深红色的领带随着他微微的躬身，再一次印在广田雅美的心中。广田雅美这么多年来，也是第一次在下车时，被男性搀着手，这简直就像是电影里演的情节，让她觉得，出租车里沉淀下来的色彩，再一次经由这只手延续着。
两人的手搭在一起，广田雅美的心中有些
紧张，但也有股松了口气的感觉。似乎，这就是自己想要。
广田雅美预定的店家从外表来看，在这片街道林立的建筑中并不显眼。深色的木条环绕在建筑的外壁上，是日岛的古典风格。装饰用的壁灯照出一条条清晰的光柱，正好射入建筑脚边的盆栽，长青植物盆栽排开，灯光也一条条排开，看起来就如同光的栅栏。但是，这些娴静典雅的美，都没有掩盖店铺招牌的光彩。醒目的招牌打了淡黄色的彩光，每一个字都是书法，每一个字也都比底面更亮。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栋请了专业设计师，精心计算过的建筑，哪怕是最大气的部分，也散发出精巧之美。马恩来到日岛才一天，他第一次在夜晚感受到这个国家独有的味道。
要说和祖国比较起来如何，只能说，这里的许多东西都是新鲜而奇妙的，让人不由得感叹：原来这就是日岛啊。
从店家的外观来判断，马恩更加怀疑，自己的两万元上限是不是真的够用呢？不过，他也并不忧虑，因为他带了多国通用的信用卡。
他已经准备好了，看到菜单后，不要表现得太过小气。日岛和大陆的货币汇率达到十几比一，尽管在离开祖国前，已经将自己的积蓄寄回了老家，如今有点拮据，但也有一百多万中币。
“啊。”在进门前，马恩感到自己是不是犯了一个错误。
“怎么了？”广田雅美注意到了这轻轻的声音。
“之前说的两万……”
“太贵了？”广田雅美皱起眉头，但她清楚，自己其实是不太在意的。
“不，之前说的两万是中币。”马恩解释到：“但是在这里买单，是用日币的吧。”
“那当然——呀！”广田雅美也惊讶地掩住了嘴巴，悄声问：“两万中币？兑换成日币是多少？好像汇率很高吧？”
“大概是三十万日币。”马恩点点头。
“白痴啊你。”广田雅美微微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他说：“再怎么吃都不会吃三十万日币吧。我一直都以为你说的是两万日币。这家店最好的烤肉，一块也只要一千日币，一人一万也足够吃十块了。”
“十块？够吗？”马恩不以为然，吃烤肉怎能只吃这么一点呢，“放心吧，三十万，如果只需要一千日币的东西，就尽管点吧。”
广田雅美被马恩的发言震住了，不由得咳嗽两声，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有点特别的新邻居竟然是有钱人……不，再怎么说，请一个刚认识的邻居吃三十万日元的东西，也太过不合常理了，太缺乏常识了，足以让人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别有目的了。
但是，仔细又想想，这个家伙做出的不合常理的事情还少吗？
这么想着，在公寓里数次出现的头疼感，再一次在她的额头跳动。
广田雅美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再说下去还会出现更多让人不得不吐槽的事情发生，连忙拽着马恩走进店里。很快就有服务生带两人到位置上，马恩亲自为她拉开椅子，然后将帽子脱下，将黑伞搁置在椅子边，阻止服务生将伞拿到他处。之后，面对菜单，他却有些犯难。
“你来点单吧。”他说。
“为什么？”虽然这么说，广田雅美还是拿起菜单。
“我从来都没有点过单。”马恩如实回答。
广田雅美横了他一眼，那一直梗在喉咙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但还是忍住了。过了几秒，她还是无奈地对盯着自己这边的年轻人：“你真的是个笨蛋呢。”
“这个嘛，我会反省的。”马恩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是无动于衷的表情。
广田雅美还想说点什么，再次忍住了。现在她终于确认了，这个年轻人虽然有许多让人吃惊的地方，但那么多的缺点，还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啊。不过，正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反而才让人觉得安心。她倒不觉得扫兴，在那忍住不多话的别扭中，还有几分喜悦。
“好吧，我来点单。”广田雅美这么说到，这句话后，她之前所有的顾虑都解放了一般，让她全身上下有一种轻快感，三五下就了好几份中等价格的肉类，然后对服务生说：“给他上同样的。”
等到服务生确认菜单离开后，马恩才对她说：“这样就行了吗？不点一些顶级的菜吗？”
“你说什么啊，这才只是开始呢。今天可是要吃好几场的。”广田雅美理所当然地说到。
“哦，哦——”马恩无可无不可，拿起角落的一本杂志看起来。
“你也看女性时尚杂志的吗？”广田雅美瞥了一眼封面，那是她常年订购的杂志，马恩拿起的正是最近的一期——为什么在这家店里还会摆放这种杂志，她也不太清楚。这家店她也是第一次来，之前只是听人推荐过。
“随便看看，这是专门给女性看的？”马恩只是在看杂志里的美丽照片而已，对那些文字类的介绍本全没有兴趣。
“嗯，我也是杂志编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本想去应聘时尚杂志，但落选了，被审查的人说审美不行。”广田雅美有点怨念地说：“我的审美怎么可能不行？你看，我给你的帽子不就很适合吗？你觉得呢？”
马恩抬起眼睛，一副“为什么要问我”的表情，他真的不想在这样的话题里发表意见，从他人的经验来看，无论怎么说，最后都是自己的错的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当然，沉默的下场也不会好。
广田雅美的视线一直盯过来，他实在没办法，斟酌了一下，才说：“只是杂志风格和你的审美不一致而已。你应聘了这本杂志的编辑工作？”
“没，你在看的，是我唯一没有去应聘的杂志，他们那时不招聘人手。不过，我的工作和他们的模特有一些接触，现在也有协助取材。”广田雅美随意地指了指杂志的封面女郎——一个年轻却又看不出来多大的女性，马恩觉得可能只是化妆成熟，实际只是高中生。
“这个人？”马恩合上杂志，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位封面女郎，“你协助取材？”
“嗯，最近的工作就是这个。她可是很有名的，你刚来日岛应该不知道，涉及她的商品至今为止，已经创造了十几亿的利润，近几年年轻女性梦想成为的脸蛋no.1。”广田雅美这么说着，服务生开始上菜了。盘子上桌后，她就拒绝了服务员的协助，让餐桌回归两人的空间。
“会烤肉吗？”她问。
“在日岛没烤过。”马恩还是如实回答，“我们那边的烤肉是全熟的。”
“那我给你烤。”广田雅美已经对他的回答不抱希望，十分自然地就这么说了，拿起夹子把肉片放在已经热开的铁板上，这才继续说杂志的事，“这个模特上照的时候，感觉挺成熟的，但私下里就是个小孩子罢了。”
马恩没说话。
“叫做寺花，本名就不说了。”广田雅美一边翻着烤肉一边说：“是个喜欢跑灵异地点的女孩，还没成年呢，高中二年级，看起来很成熟吧？只是化妆而已。”
喜欢去灵异地点？马恩对此倒是有些在意，他又看了一眼杂志，从照片上的确感觉不到这个女孩是这样的性格。
“是个活泼的人？”他问。
“怎么说呢？放在学校里，也是个怪人一个吧。她是很漂亮啦，但我不觉得是最受欢迎的类型。”广田雅美将烤好的肉片放到马恩的碟子上，继续说到：“有传闻她在学校有被欺凌，但实际情况怎样就不清楚了。小道消息，她最近会转学。我记得你是找了一份学校的工作吧？说不定会碰到哟。”
“桂正和先生在本地开的新学校。”马恩回答到，他已经有预感了。
果然，广田雅美也露出了他预感到的表情。
“就是那个！”她正在烤肉的手顿住了，吃惊地说：“真的那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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