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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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恩和拉面店老板没聊多久，前台就来了新客人。尽管老板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但生意还是更重要。马恩告辞离开的时候，明日花还系着围裙忙里忙外。她抬起头看了马恩一样，只是做了一个再联络的手势，连招呼都没打，就继续招待客人去了。不过，正是这样忙碌的情景，反而让马恩更觉得，这般鲜活的日常感，才是明日花最需要的。

尽管明日花也在收集怪谈，但是，她追逐的是趣味，而不是那要命的，足以将这份日常毁于一旦的诡异，真正离奇的事物根本就不是她需要的东西——所以，马恩觉得，自己两人之间其实有一道透明却无比坚固的墙壁，也正是这堵“墙”的存在，才让马恩稍稍安心下来。

马恩不是笨蛋，他知道，在上午的同行时光里，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样就好。不能再靠近了。

他的内心如此讲述着。

马恩戴上深红色的帽子，提着黑伞转进门外的影子里。明日花原本还用眼角偷偷瞥着这个身影，然而，马恩的身影只是一转身就消失了，快得让明日花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一个幻影。她突然有些怅然，但是还没等她仔细品味，父亲就在台边叫唤人了，她的心思也就随着店里的生意一起忙碌起来，不一会就无暇再去想这些事情了。

马恩回到公寓的时候，管理员已经在自己的房间等着他。负责换锁的人还没到，管理员招呼马恩进入房间里：“坐一会，我做了腌黄瓜，拿给你尝尝。”她和善地说着，没等马恩拒绝就进了厨房。半开放式的厨房和马恩房间里的一样，管理员的身材不高，一弯下腰就陷入厨台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马恩不是第一次来管理员的房间，前几次过来的时候，他就打量过房间里的摆设，这次进来，倒是发现了之前没有看到的东西。像是装饰品一样，陈列在一个橱窗里，原来那里摆放的是某种陶瓷艺术，样子很是抽象，马恩本全欣赏不来，只觉得那扭曲的模样很是怪异，既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在表达什么。就算问了管理员，这位温和的中年女性也表示自己同样不清楚，只是看起来“有感觉”，所以才买回来放着。其实，如果马恩不提，她自己平时也没怎么惦记这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管理员当时也是一副困惑的表情。

“也许是乌贼吧。你看，那里扭扭曲曲的，不就像是乌贼的触须吗？”马恩开玩笑地说。

“别说了，怪恶心的。你不说还好，一说了，我也觉得这东西挺别扭的，当时为什么会看上眼了呢？”管理员有点嫌弃地说：“真不明白，我有点想换掉了，但就不知道该换成什么。我很喜欢艺术，但却没什么耐性，也没什么 鉴赏力呢。”

当时她就这么说，现在，于同样的位置上，一座木雕取代了原来的陶瓷品。然而，这座木雕同样继承了前者的奇异和抽象。不像是乌贼触须一样扭扭曲曲了，而是整个作品都仿佛在致力于呈现素材的自然态，似乎在对人强调，它本来就是树木的一部分，加工的时候也大部分顺着其固有的纹理来，其光泽纹理充满了一种清晨时分才砍伐下来的新鲜感，仿佛还带着湿气——但不知道为什么，马恩就是觉得在这种“自然形态”中有一种别扭，说不出来，仿佛隐藏在眼力无法洞悉的细节里，隐藏在那仿佛带着湿气的光泽里，隐藏在那细密繁复，让人眼花的纹理中。

这座木雕的原型到底是什么？看不出来，不像是动物，不像是植物，不像是人，也不像是寻常见过的想象之物，本全是一种崭新的，未曾见过，才觉得奇怪的怪诞。

常理来说，无论是何种艺术品，都必然是人们生活所见的加工，哪怕是再抽象，其深处都必然蕴含着人的所思所想，因此，也必然会和人们可以从自然和生活中找到的事物有相似的地方。人的艺术，就是从这些日常所及之处，扣出其最动人的地方——无论是好的触动，还是不好的触动——进而去感染他人。

若说之前的陶瓷艺术和现在的木雕有什么共通的地方，马恩觉得，或许正是缺失了这种本应该蕴含人性人理的细节。马恩不敢确定，究竟是自己没有足够的审美，还是艺术家其人太过于深奥。而且，就算这个世界上存在自己无法解读的作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人和人之间要产生共鸣，也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反而，因为某些小事就心生隔阂的更多，更别提仅仅是用作品去表达的思想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追寻离奇之事物的马恩其实是对这两件摆设有好感的。他曾经想过，要不要从管理员手中买下那个陶瓷艺术，但最终还是作罢，那想要购买的念头更像是一时兴起罢了。

对于现在这座木雕，马恩也只是隔着橱窗欣赏而已。他站起来，靠上去，透过玻璃仔细打量着木雕的整体造型，越看就越觉得难受，但这种难受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他想要再看下去，甚至，

想要打开橱窗，将之取出来认真鉴赏一番。

直到管理员在背后叫唤“马恩先生”，马恩这才打了个激灵，一下子从那古怪的吸引力中回过神来。他一开始还不太清醒，没明白管理员在叫唤什么，等他转头看到管理员已经把腌黄瓜放在桌子上，正忙着倒茶的时候，他只感到衣衫背后传来阴冷的潮湿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马恩的心脏急剧跳动，管理员在桌边看了他一眼，惊呼到：“马恩先生，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马恩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铁定不好看，身体的异常是如此的明显。但是，要说自己做了什么，也不过是看了一阵木雕艺术而已，这座木雕到底是……他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可这一次，他再也无法感受到这座木雕之前吸引自己的魅力了，反而让他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对这座木雕产生了这么强烈的感觉呢？

“没什么，只是对这座木雕有些好奇。”马恩对管理员解释到。

“还说没什么，你的脸都是青白的。”管理员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一些，“看个木雕总部至于如此吧？”

“只是觉得这座木雕有些别扭，感觉不太舒服。”马恩实话实说。这样的话毕竟有一些嫌弃他人品味的嫌疑，但是，管理员看起来倒也没怎么生气。

“我倒不觉得，和之前的瓷器一样，对吧？”管理员这么反问，马恩倒是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了。

马恩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腌黄瓜，又喝了一口暖茶，阴冷的身体和急剧跳动的心脏便又渐渐舒缓下来。

“您喜欢这种艺术品？”马恩问到。

“不怎么了解艺术，都说过了，是凭感觉买的。不过，这个木雕不是买的，别人给的。”管理员稀疏平常地说：“跟你说了之后，我越来越欣赏不来那件陶瓷品，就想卖到二手店里，不过，刚想出门，就碰到了熟人。他看了陶瓷品，对我说：不如我买下来吧。毕竟是熟人，我就打算送给他了，结果，他就用了这座木雕跟我换……你看，就是这个样子，结果又弄回来一件类似的东西。”管理员叹了一口气，有点哀愁的样子。

“这样的东西，还是不要留在家里比较好，看起来怪可怕的，晚上到客厅来，突然看到这东西，不是很吓人吗？”马恩故意说得碜人，正是因为之前那种不好的感觉，让他迫切地用上了诱导性的话术。

管理员认真看了木雕几眼，马恩观察着，没发现管理员有什么异常，仿佛本全对那木雕绝缘似的，根本感性不来。

“说起来也是呢……果然，你一说，我就有点怕了。”管理员喃喃自语，眉头皱起来，很是困扰的样子，“但是，也不方便丢掉呀。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暂时放在我那边如何？”马恩趁此时提议到。他还是觉得自己急切了，别给对方误认为别有用心才好。

果然，管理员转过视线，就这么盯着他。马恩倒是不心虚的，因为，他真的觉得，这座木雕有点问题，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既然身边已经出现了那么多怪事，再多疑一点也没什么。如果自己估计错误，那么，将东西还回来就是。如果真的有问题，至少，这位和善的管理员不会在第一时间变成受害者。

正因为不心虚，所以，马恩的眼神坦荡。管理员只看了几秒，就露出放心的表情，说：“放你那真的好吗？你也不喜欢这座木雕吧？看到那件陶瓷品的时候，你嘴里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不太喜欢的。”

“不喜欢？”马恩笑起来，“不，我其实很喜欢，几次都想问您是否可以割爱了。”

“但是，你一直都没说。”管理员的表情终于温和起来，也笑着说：“如果你说了，我就会给你了。”

“那这座木雕？”

“承惠，三千日元。”管理员打趣般说着。

但是，马恩立刻掏出钱包，取出三千日元，放在她面前，这下，她反而有点懵，连忙推辞到：“不用了，不用了，我开玩笑的，送给你。”

“请您务必收下。”马恩在这方面倒是很强硬。

几番推辞不过，管理员只能将钱放起来，不过，看向马恩的表情更加温和了。

“能问问，上次那件瓷器是在什么地方买的吗？”两人坐定后，马恩追问到。

“在二手货市场。”管理员说：“马恩你才刚到日岛，大概不知道吧？我们这里处理废弃品可是要花钱的，大件物品的处理费更贵。有很多东西，例如沙发啦，电视啊，桌椅之类，虽然都是本好的，但要更新换代了，旧的明明还能使用，却只能花钱让人处理掉，多不划算。所以，有不少人会把这类还能用，却已经不用的东西，拉到固定的地方，用低价卖给其他需要的人。有许多刚来文京区的年轻人，为了省钱，就专门去淘二手货，其实也是挺好的。”

“也就是说，其实那件瓷器就是别人不要的摆设？”

“是这样没错。”

“可以找到卖家吗？”马恩有点突兀地问到，管理员疑惑地顿了顿，才说：“收据还在我这里，但是，那家人大概不在了，他们是为了搬家才卖掉这些东西的。”

“这样……”马恩有些遗憾。木雕和瓷器有微妙的共通之处，现在木雕似乎有点怪异，他就觉得，或许那件瓷器也有奇怪的地方，只是当时没能感受到而已。他想要找到最初的卖者信息，以备不时之需。当然，找不到也没关系，毕竟东西都已经不在原主那里了。况且，木雕和瓷器到底有没有问题，都是说不定的事儿，说不定刚才自己感受到的，不过是一种错觉。

“那么，和您交换这座木雕的熟人，可以介绍给我吗？”马恩趁热打铁地追问到：“如果他知道这两样东西的出处，我也很想了解一二。”

“那人啊。嗯……怎么说呢，是个怪人，其实我也不太熟悉。他曾经也在这里租过房子，搬走后 只见过几次而已。我有他的名片，你等等。”这么说着，管理员走到一旁，从抽屉里取来名片夹，翻了一阵，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马恩，说：“是这个。他自称是个考古学方面的教授，那件瓷器和这次的木雕，都是对过去某种民间艺术的仿制品，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很是罕见，只是没什么人愿意收藏而已。”

“他在收集这些东西？”马恩拿起名片，看了看，上面只写了人名：御手洗三四郎，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他致力于还原民间奇闻轶事的真相，写了好几本理论书和小说，卖得都挺好。才四十多岁就是教授了，是个很有才干的人。”管理员这么描述到，虽然说自己与之不熟，但话里对他颇有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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