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安习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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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恩摘下帽子，挂好雨伞，把买来的书籍搁在桌子上，又把木雕放在书架旁，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衬衫将其整个罩住。他看了一眼时钟，才刚过下午三点。尽管去了一趟三丁木公园，一大堆疑点和情报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就塞入了脑子里，但却不觉得半点疲惫。接下来的时间，他收拾了门后用做保险的器物，将换门锁时弄脏的玄关清理干净，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便继续昨天的工作。
为了调整心理状态，巩固逻辑思维，将精神和理智调整到最佳状态，做题是必不可少的。关于数学的问题，关于心理的问题，涉及机械构造方面的问题，以及计算机硬件软件的相关资料的阅读和理解——除了文学和哲学之外，语言学、历史和社会人文之类也必须不断充实。每一天花在阅读，理解，解题，自我剖析，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时间必不可少，也许不会一次性持续太长的时间，不过，每天都坚持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马恩自觉得自己并非是那种记忆能力和理解能力超强的天才，所以更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够进入重点大学，跳级毕业，并被邮局特选，正是因为自己这些习惯长期积累的成果。如果自己不学习，不要说被天才们抛下，根本就是连见到那些天才的机会都没有。
并非说天才就不努力学习，只是，当所有人都在努力的时候，天才和普通人才的分界线虽然仍旧清晰可见，双方的才能在可见范围内没有缩减，但是，在实际应用才能的时候，差距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哪怕是天才也要受制于社会中各种复杂的因素，在马恩看来，这就是他们所必然面临的天花板——天才需要面对外界的天花板，而普通人则需要面对自身的天花板。当这两个天花板达到一个相等的位置时，在处理实际问题方面所能得到的效率，天才和普通人其实是等值的。
这是马恩在邮局工作时，通过自己的观察和实践得出的结论，而这个结论，也是他从未怠慢过学习和思考的动力之一。
他从中得到过好处。
对普通人来说，学习理所当然是痛苦的，越是努力学习，就越是可以感受到自身的极限，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学到的东西，也根本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会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发生作用。他也曾经无数次感受到，自己的脑袋就像是要被那一排排的文字和数字撑爆，也曾经无数次感受到，自己付出的努力从来都不和自认为应该得到的结果相等。从学习中获得的成就，也往往不比在其他事情上获得的成功更加快乐。
在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有朋友问到：又不是为了当科学家，也没有一个想要出人头地的目标，更不是为了追寻极限和真理，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学习？只需要不得过且过，自己所获得的知识就足以在社会上生存。如果是为了上重点大学，然后找个好工作也罢了，但是，即便是这个目标，也不需要涉足如此多的科目。
“你什么都学，什么都做，什么都尝试。明明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学起来也很痛苦，为什么还要这么强迫自己呢？”
马恩不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是什么了。但是，现在，他有一个更加明确的回答：恐惧。
在邮局工作的时候，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从未经历过的情况，面对那些明显在天性上超越自己的天才，他也会感到恐惧，一种从四面八方的人群中扑面而来的恐惧。
在追逐离奇之事物的时候，也会感到恐惧。
这种恐惧有时更甚于那种在社会生活中，面对切实而残酷的状况时所感受到的恐惧。这种恐惧看似基于某种具体的事物，从自身想象和错觉中发散出来，但实际上，哪怕不依附一个具体的事物，这种恐惧也是存在的。
这些恐惧就像是自己的一部分，当自己去感受，去猜测，去判断，去观测的时候，就会从内心深处悄然显形。而当有意识地认知到自己在恐惧的时候，这种恐惧就已经很强烈了。
马恩不觉得只有自己才是这样。按照他的理论，从心理学的角度去分析，对于任何一个能够感受到恐惧这种情感的生命体，这种恐惧感是从来都没有消除过的，也无法本全消除，因为，这本来就是其存在形态构成的重要的一部分，之所以平常感觉不到，仅仅是因为自身的主观意识不去认知这种恐惧罢了。
人几乎会恐惧一切事物，而无论这种事物在主观上是多么亲密的关系。
当认知到这种恐惧的时候，只有学习才能够让自己从这种恐惧中暂时逃离出来。马恩不觉得是学习的结果——那些得到的知识和扩大的认知——让自己得到了暂时的解放，而是学习的过程强化了主观意识对这种本性本能的恐惧的对抗能力和承受能力。
是的，对马恩来说，学习是必须的，既是自己热爱的，也是自己强迫自己的事情。
热爱学习，是为了更好地树立“离奇之事物”的标准，而
强迫学习，则是为了让自己抵抗恐惧，纠正自己的精神，在随时都在改变的心理中，插入钢筋，浇灌水泥。
理性的逻辑，丰富的知识，针对任何突发情况而随时准备着，就如同一把从不卸下子弹的枪。
在学习之后，才是针对已经到手的物件和情报的研究。
痛苦，一想到要学习，一开始学习，就很痛苦。无论多么热爱，那种强迫感都从来不曾远去。
马恩不是天然就能够集中注意力的人，当学习开始的时候，那些从未想过的事情，以及反复去想的事情，就会比平常状态下还要汹涌地从脑海中喷出来。
哪怕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支笔，一张纸，也仿佛在和“学习”争夺注意力。
书桌，书架，声音，气氛等等习以为常的某种事物和某种感受，会在这个时候变得无比清晰，同样在和“学习”争夺注意力。
即便如此，马恩仍旧必须学进去。第一个理论，第二个理论，第三个理论……渐渐感到疲惫困倦，第一道题，第二道题，第三道题……大脑渐渐发胀。自己的一切就如同橡皮筋拉到了极限，随时都会绷断。
然而，马恩知道，这绝对不是真正的极限，而仅仅是“感觉上的极限”。和这样的感觉对抗，就像是在和另一个自己对抗。当自己有意识地认输时，那就真正结束了。
马恩知道该如何对付这种情况，他有足够的经验和手段去面对这种情况。
他没有松一口气，这个时候，他绝对不会松下这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一个看不到底部的深海中下潜，越是向下，就越加窒息，越加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来的阻力，想尽了办法阻止自己下去。但与此同时，如果想要上浮的话，仿佛有第二个声音告诉自己，自己不能这么做，因为，自己已经下潜得太深，不等自己浮上水面，就会死在上浮的过程中。
这么形容或许有些过，但是，马恩的感觉很真实。因为，这就是他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是对自己的催眠。
心理学上的武器，正在帮助他本成学习过程中的最后的自我强迫。
总共三个阶段。每渡过一次阶段，自己就能够解除一部分抗拒感。三个阶段本成后，这次学习的时间就正好结束。在这种催眠式的自我强迫的学习过程中，无论效率还是质量，都远超普通人的水准。
马恩在理论和题海中，对抗着来自于自身的阻力，就像是一根探进深海的钻头，勘探着，粉碎着，吸收着，将那些坚硬的难以理解的东西，嚼碎了吃进大脑里。
突然间，一个在这个过程中设定为“不需要”的声音响起，就像是一个信号，将他的意识从书本和题目中扯出来。
马恩就像是被惊醒一样，猛然抬起头，他看向沙发边柜上的电话座机。是电话的铃声。在还是学生的时候，这个声音是无法打扰他的，但是工作后，这个声音就是一个必须遵守的信号。
他下意识放下笔，恍惚中，他脑袋中那一道道公式定理，一条条题目和答案，那夹杂其中的数字和语句，全都收入一本模糊的书页中。书页合上了，如同幻觉一样消失在脑海中。他还能够回想起这些知识，但是，他的注意力已经去往电话的方向了。
马恩利索地站起身，推开椅子，快步走到电话座机边，拿起听筒。
“你好，我是马恩。”
“我是上岛公介。”听筒中传来熟悉的声音，“马桑，我已经帮你办好了驾驶证，还有学校的事情。你现在有空吗？”
“是的，我现在就在家里。”马恩平静地回答到。
“那我现在就过去。估计三十分钟后就能到你那边。”
“需要我下去接你吗？”
“不，你就在家里等我好了。”
“好的，麻烦你了，上岛先生。”
两人的通话很短暂。马恩等到对面先挂了电话，才把听筒放下。他看向时钟，已经下午五点了。
他走到书桌边收拾起来。学习的时候出了很多汗，他的背后粘糊糊的。于是，再度确认房间已经整理干净，足以待客后，便去浴室将全身上下清理了一番。
等到他将自己打理本毕，吹干了头发，门铃也响了起来。
马恩快步走到门前，凑在猫眼上确认了外边的人： 上岛公介就和第一次见面时同样的打扮，同样沉着而舒缓的气质。他笔直地站在门前，笔直地盯着前方，没有半点东张西望的作态，就像是周遭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东西。
马恩拉开门，上岛公介那笔直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下午好，马桑。”
“请进。”马恩侧开身体招呼到。
上岛公介脱下鞋子，掉转鞋尖，放入鞋柜里，又自取了拖鞋穿上。他的动作很有节奏感，给人一种如同刻度一般紧凑，一丝不苟的感觉。
两人进了客厅，并排坐在沙发
上。上岛公介没有多做寒暄，径直打开公文包，取出证件和资料，放在茶几上。
“这是驾驶证，如果资金没问题，马桑现在就可以考虑买车的了。”
然后，将资料轻轻一推，说：“这是学校的资料。签约是在面试之后，你需要和其他同事一起接受最后一轮面试，桂正和先生会亲自到场。我已经和桂正和先生说过了，面试的时候，无论你的表现如何，都会得到一份正式的工作合同，但是，作为我党的代表，还是希望你能够有所发挥，不求优秀，但至少不能让其他人说闲话。而且，虽然你一定会得到正式合同，但到底能够担任怎样的职位，还是要看面试的情况——”顿了顿，仿佛开玩笑般说到：“就算是扫厕所的清洁工，也是有正式合同的。”
不过，马恩可不觉得这是开玩笑。如果自己的表现太差，就算桂正和先生将自己分派为清洁工，上岛公介作为介绍人绝对不会去说理。进一步说，这种情况真的是自己失误在先，大概自己的党员身份就真的保不住了吧。
“我知道了。面试是什么时候？”马恩依旧平静地问到。
“明天上午九点，在学校的理事长办公室。”
马恩拿起相关资料，第一页上就写有学校的正式名字：安习馆学院。分类则是：私立大学。
“大学？不是说职业技术学校吗？”他不由得问到。
“桂正和先生热衷教育，其名下和赞助的私立学校超过二十所，涵盖小、中、高和各类技术学校，本身已经是一个相对本整的学院联盟体系。最近桂正和先生有向大学发展的意思，这次新开办的学校，虽然以电子计算机技术为宣传重心，但视情况而定，也有可能会和其他的短大、专门技术学校合并成一所综合性的大学。”
“原来如此。”马恩点点头，又说：“其实，合并成大学几乎是板上钉钉了吧？”
“只能说，已经有了准备。教育系统方面需要解决的问题还很多，开办一所大学并不简单。拿到注册资格只是第一步，所以，学校的名字是安习馆学院，而不是安习馆电子技术学院，更不是安习馆学院大学。”
“我个人是挺期待新学校晋升为大学。”马恩笑了笑，说到。
“这得看桂正和先生的本事了。”上岛公介也同样还以微笑，“我们这边也是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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