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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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饭，喝了酒，看着电视说着话，避开那些不想说的事情，尽是些略显无聊却又意外地可以聊下去的话。撇开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和那不知就里的杂菜，这个晚上竟然是马恩来到日岛后最放松的时间。不知不觉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两人之间松弛的气氛，马恩有一种微醺的感觉，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向墙上的时钟，竟然已经过了晚九点。
广田雅美的面前堆了七八个空啤酒罐，她喝了那么多，眼神也有些迷离，但是说起话来还是很有条理，不让人觉得她有喝醉。不过，她斜靠在茶几边的姿势有点不雅观，就像是没有自觉一样，让马恩都不知道窥见过多少次风景线了。
不过，马恩没打算跟她提起这事。
等到电视里的节目告一段落，放出广告，马恩便撑着膝盖站起来，对她说：“我该回去了。”
“这么快？”广田雅美也看了一眼时间，“比昨晚还早呢。”
“不早了，这么晚了还呆在你这里，有点不太好吧。”马恩说着，一边动手整理茶几上的餐具，但刚拿起盘子，就被广田雅美抓住手。
“有什么不好呢？再留一会？”她的眼神就像是在哀求，“我不喜欢喝酒的时候是一个人，太寂寞了。”
“那你平时就不喝吗？”马恩反问到，心中没有任何动摇。他微微一挣，广田雅美抓住他的手就松开了。他继续将空盘子叠起来，广田雅美就在一旁一直盯着他。
马恩可以感受到对方视线中的温度。
“喝啊，越喝越寂寞，都想掉泪了。”广田雅美说：“有时很喜欢这种寂寞，但是，大多数时候是讨厌的。”
“朋友呢？叫她们过来如何？”
“只有几个朋友，不过，她们晚上也有自己的事情呀。结婚了就不必说，没结婚的也有自己的夜生活。”广田雅美的声音像是叹息，像是抱怨，那低沉的声音若是有颜色的，马恩觉得，一定和她的内衣一样，是深紫色的吧。
“不要走，今天就留下来，好不好？”她轻轻地说，视线从马恩脸上移开了。这话是脱口而出的，事先根本没想过。她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对这个刚认识不久的新邻居说这样的话，对方可是年轻的男性。当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期待什么？可是，速度太快了——快得让自己都措手不及，却又没有任何想要收回去的想法。
广田雅美觉得今天的自己有点儿陌生，但是，也有一点儿期待。就仿佛这句话将会决定自己今后人生的颜色般，有一种“转折点”的紧张感。她不知道马恩会怎么回答，她自己连想都不敢想，那种焦灼不定的情感，让她不禁回想自己还在乡下上学的少女时代，那个时候，自己是全然没有这种情感的——或者说，她只从故事中听说过类似的情感，对身边有过经验的人感到羡慕，但自己从来都没有亲身体验过。
——明明都已经二十七岁了。
广田雅美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再度看向马恩的时候，心跳开始加速，七上八下，左思右想，既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句挽留的暗示，也不知道他倘若知道了，会有怎样的想法。都已经说了这句话，还被拒绝的话，这个晚上的心情肯定不会好吧——虽然会松一口气，但是，放松过后肯定会越发郁闷吧。
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可是，她没有立刻就听到马恩的回答。只是目送着他拿起两人份的餐具走进厨台，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马恩越是沉默，她心中的期待就越大。而且，看着他洗碗的身姿，同样有点儿微醺的心情，就越是想要时间定格在这里。
她原来还稍稍觉得自己的挽留太过突兀，但是，现在却觉得，自己能够脱口而出这句挽留，实在太好了。尽管厨台下有洗碗机，但是，她绝对不会告诉他。
电视节目的广告播放本了，节目在开始的时候，发出响亮的欢笑声，但即便是这个欢笑声，在广田雅美的心中，也丝毫无法掩盖厨台边传来的水声。那边的一切，是如此的温暖，比任何有趣的 节目都更加让自己沉醉。
马恩将碗洗干净了，顺便把水槽和厨台上的厨余都清理了，这才对广田雅美说：“我晚上还要学习。”
“学习？”广田雅美愣了一下，如果回答是“工作”还好，但是，“学习”这个词语从来都不在她心中的备选答案里。
“嗯，我有一些研究要做。”顿了顿，马恩补充到：“不是新工作的事情，只是个人的爱好。要做好，就得自学一些知识。”
“一定非得是今晚吗？就算要学习，其他时间也可以吧？”广田雅美稍稍急切地说到。
“抱歉，唯独学习是不能停下的。”马恩认真地和她对视着，说到：“一旦放松了，进度只会越来越慢。我是一个
天性懒惰的男人，所以，无论做什么，都得苛求自己才行。”
“……在我这里学，可以吗？我只是不想一个人，你在这里学吧，我不会打扰你的。”广田雅美看着他那认真的眼神，觉得自己再强求就有点无理取闹了，但放弃又有点儿不甘心，便这么说到：“我只要可以看到你就可以了。”
马恩正准备回绝，就被广田雅美那楚楚可怜的眼神击退了。和这个大了自己三岁的女性对视，他只觉得自己再坚持下去，只会让对方更加伤心。虽然自己想要学习，但是，也受不了对方这么软声软语的请求。这个喝了酒的女邻居絮絮叨叨说过的话，他也不是无法理解。那样的寂寞，在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时而也会体会到。
马恩不觉得这是一个香艳的邀请，或许广田小姐未免没有这样的意思，但是，这是她喝了酒才脱口而出的话。现在，她的情绪是那么的不稳定，马恩不觉得自己应该在这种时候得寸进尺。他有考虑许多事情，接受一个成年的单身女性的邀请留在她的房间里，对他而言，从来就不是一件单纯的事情。
不过，需要顾虑的事情虽然有很多，但是，或许在这种时候陪在她身边的话，并不是什么错误的选择吧。
这么想着，马恩终于点点头。
“我回去拿一些资料。”
听到他这么说，广田雅美那忧郁的表情顿时如雪霁初晴，她慌忙站起身来，心脏跳得如此剧烈，声音就仿佛在耳畔响起一般，甚至不禁怀疑对方也听到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只觉得马恩的这句话，是这个晚上她听到的最美妙的言语。
“我陪你。”她连忙说。
“抱歉，我的房间暂时还不能让客人进去。”
“那我就呆在门外等你。”
马恩已经走到门边了，在他换鞋的时候，广田雅美也跟了上来，打开鞋柜，换上了简单就能外出的鞋子。马恩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只是在开门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身后，先从猫眼向外看了一眼，确认走廊上没什么特别的情况，这才把门打开。
晚上过九点的时间，走廊上除了他们两人，再没有更多的人影。灯光是很明亮的，只是色温有点冷，走廊上也太过干净，总让人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会突然从眼角晃过。广田雅美就像是已经忘掉了之前的惊吓，神色自然地跟在马恩身后。
对马恩本人来说，这条冷清的走廊总是不那么让人放心。他习惯性看向其它几号房：五号房还是老样子，什么动静都没有，仿佛笼罩着一股死气；三号房也没有半点动静，可是，偏生可以感觉到，那个视线又盯过来了，就像是那人一直藏在门后等待着什么；一号房和二号房明显有了人气，从门缝里泄出来的温暖的光虽然在走廊灯光中不怎么显眼，但是，那种合家团圆的温度是可以感受到的，马恩觉得这些房间的隔音都做得很好，但仍旧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这两个房间里的人声。
正是一号房和二号房的寻常，才让这个走廊不至于在马恩的印象中，变成妖魔鬼怪的聚集地。
不过，也正是因为那边的温度，才马恩更不愿意看到四号房的怪谈牵扯到这些人。
“马恩先生？”广田雅美的声音打断了马恩的观察。
“没什么。我们走吧。”这么回答着，马恩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前，在开门时又一次嘱咐到：“我不会关门，但你不能进来。”
“知道了。”广田雅美微笑着。马恩看了她几眼，确认她确实听进去了，这才进入自己的房间。
他将书桌上的东西重新更换了位置，将应该隐藏起来的隐藏起来，将用于掩人耳目的放出来，将翻乱的叠好，重新检查了一下书签和笔记本，选出可以带到广田雅美那边的资料。
他心中有数，动作轻快，几分钟后，《七转洞玄秘录》原本以及四号房怪谈的资料情报都被筛选出来，剩下那些关于二十四节气的书籍和资料塞满了提包。
广田雅美再次看到马恩的时候，他已经穿好深色的正装外套，深红色的领带和帽子，以及那把样式老旧的大黑伞也全都没落下。
“你要出门？”马恩的这身装扮就是给她这样的感觉。
“没有，不是说去你房间吗？”马恩一边关门，一边疑惑地望向她。
“……”广田雅美想要就他这身打扮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直到两人回返广田雅美的六号房时，马恩还在警惕着，是否会发生什么事情。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反倒像是自己多疑了。不过，那种“似乎会发生点事情”的感觉始终徘徊不去，只要马恩还站在走廊上就无法本全释怀。反倒是进了广田雅美的房间后，之前残留在客厅里的温度，顿时让他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当房门关上，两个人又呆在同一个空间里，就像是所有危险的东西，都暂时被隔离在门外了。甚至于，马恩意外觉得，竟然比自己独自
一人呆在自己房间里时更加安心。
自己应该怀疑这种意外的安心感吗？马恩摇摇头，只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真是荒谬。如果连“安心感”都要怀疑，那么，这个世界上大概就没什么地方可以真的让自己安心下来了吧。
广田雅美心中想着该如何为马恩腾出房间来，脚步轻快。尽管她这里也有一间客房，但那里早就当做杂物房和更衣室使用了，有一些不好让外人看到的东西。而且，她还打算将马恩留下来过夜，但又不想让他睡在那间客房里。
就在她为自己的小心思盘算的时候，马恩已经走到了客房前。
“啊，那里不行！”广田雅美连忙叫到，匆匆赶过去挡在门前，“里面太脏乱了。”
马恩歪了歪头，将提包拿回沙发边，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广田小姐无论如何都要留他过夜的话，就睡沙发上好了。反正在茶几边学习也没什么，也不会打扰对方的休息。广田小姐只是想要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作陪的话，自己留在客厅说不定更好，毕竟从这里可以更好地监视其它地方的动静。
之前在猫眼前看到的那只眼睛，还是让他有些在意。从安全角度来说，他留下来可能会带来危险，但是，如果危险并不仅仅是冲着他一个人而来的话，留下来也有留下来的好处。那只眼睛的背后是什么，它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又是以怎样的契机出现的，这些问题全都没有弄懂，马恩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另一边，广田雅美掏出钥匙，将客房的门反锁了。她看了一眼背对自己，正在将资料一一取出来的马恩，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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