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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_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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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想到这样的事情,没有想过落日的色彩这样浓重,站在这个平台上看,更显得它辽阔无际。

原来她每天放学那么拼命地跑,是跑来看落日的。

落日的时间很短,霞云很快就从缤纷的模样转变成水墨画的感觉,韦宗泽趁那女孩回头之前,悄悄地离开了。

第六天,他决定再跟她一起去看看落日,也许没什么事的话,他天天都可以去。

可是那天,天公不作美,快到黄昏的时候便下雨了,是淅沥沥的小雨,他提前到车站那里等着,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那个女孩出现,她打着一把浅蓝的小花伞,和一个朋友不徐不缓交谈着走过。

一直到她经过了那个车站,都没有发现有个淋得浑身透湿的男孩,垂头靠在站牌边上,很失望的样子。

第三十四章

韦宗泽的妈妈名叫辛乔,是个风流的美女,从交过第一个男朋友开始就绯闻不断。她喜欢出入各种声色场所,而且在那个年代就经常有男人在凌晨开车送她回家。住在他们家周围的邻居一开始都很同情韦宗泽,觉得他是上辈子欠了他妈妈的,这辈子来给她当儿子。直到后来相处得深了,大家又开始讨论,为什么辛乔的老公姓米,叫米源,而她的儿子却姓韦呢。

又有好事的大婶跑到他们家借东西,便藉机询问韦宗泽的爸爸,不料米源是个十分老实巴交的男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其中由来,那好事的大婶转身就出去嚷嚷,坐实了韦宗泽不是米源儿子的新闻。巴公房子共用的那块巴掌大的天空,从此贴上了院子里有野种的标签。

也因为这样,原本米源还时不时会带他出去玩,做一些父子间的互动,渐渐地就完全搁置了。韦宗泽很不理解爸爸的改变,见他时常加班,半夜才回,便好几次寻到他所在的工厂去。结果可想而知,工厂的女工们都对着韦宗泽指指点点,说他从长相到气韵没有一分半点像米源。米源盛怒之下,让少不更事渴望父爱的韦宗泽滚回去。

韦宗泽百思不得其解,十分伤心地问他的母亲辛乔:“爸爸为什么不喜欢我。”

辛乔一边涂她的指甲油,一边很轻飘飘地回道:“他不喜欢你就算了,天底下那么多人,你还愁没人喜欢你吗?”说着把儿子的小脸捏上一捏,“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管好自己,有饭吃你就吃,该上学你就去上学,别人家的孩子都知道交几个朋友成群结队地玩耍,你怎么就整天一个人逛荡着?去去去,妈妈给十块钱你,你去找朋友玩吧。”

韦宗泽拿着十块钱,却找不到半个朋友,别说朋友了,就连能写对他名字的人都很少。

他在班上是个异类,因为他不跟爸爸姓也不跟妈妈姓,所以大家都说他是捡来的孩子。韦宗泽的运气也不太好,被分到一个班主任很势力的班上,那位班主任因韦宗泽的爸爸是个普通工人,妈妈又时常不知所踪,孩子无人管教,竟对韦宗泽采取放任不管,视而不见的政策。比如班上几个调皮男孩都偷过教室里的粉笔盒,并在黑板报上乱涂乱画,被老师发现后,都被叫到办公室去挨批评了,只有韦宗泽不用去。又比如五年级时,韦宗泽曾经两门考试不及格,和他一样不及格的都被请家长了,只有韦宗泽不用请家长。老师就像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

鉴于父母对孩子的影响以及老师对孩子的影响全部偏向了负面的效应,韦宗泽从小就对自己以外的人和事极为不信任。与此同时,幼小的心灵提前封闭,阳光被隔离在心门之外。韦宗泽开始习惯性地和别人保持距离,习惯性地压抑自己,小小年纪就不再渴望获得老师表扬和学校的嘉奖,那似乎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对于他来说,也不能叫做荣誉。

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在自家车站附近的一个废弃小球场上打篮球,那里有一些年纪稍长的陌生男孩,他们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故事,反而可以和他平和相处。韦宗泽因为长期和大龄男孩打球,等到他上初中的时候,篮球技巧竟十分突出。

另外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韦宗泽喜欢看电影的由来。

六年级的全校春游活动,他拿了钱,却不去参加,头一天放学就自己写了一个病假条子,然后模仿大人笔迹签个字交上去,老师也不怎么细问就放他回去了。那时候手里有钱,却没有什么乐子。一般小学生都不会自己去看电影的,他骑着自行车打电影院经过,看着许多三口之家或牵着手,或把孩子抱在怀里陆陆续续走进去,另外还有许多处对象的大人,也或扭捏或大方地结伴进去了,他就决定测试一下自己的胆量,揣着钱买了一张电影票。

他看的是电影《鲁冰花》,是一部台湾人拍的电影。里面有一个和他一样处处被人挑剔和排斥的小男孩古阿明,是一个绘画天才。在电影中,所有的人都瞧不起他,讨厌他,只有新来支教的老师郭云天发现了他。除了郭云天,其他人都把他当一个没有出息的坏孩子那样对待。后来学校要提拔有才华的人去参加绘画大赛,除了郭老师以外,所有的人都不同意让古阿明当代表。到最后郭老师也没能说服他们,只能在他离开时候,带着古阿明的一副画走了。古阿明因此郁郁寡欢,不吃不喝得了大病,一直到病死都不知道那副他送给郭老师的画,赢得了世界的赞美。

韦宗泽和在场看电影的其他孩子不一样,懂事一点,知道什么叫死亡的孩子一般会哭,不懂事的则会问古阿明怎么了。韦宗泽却是如当头棒喝,浑身冒着冷汗的。他敏锐地把电影故事和自己的身世结合在一起,得出了以下结论:

首先,贫困会让人家瞧不起你,人家瞧不起你,你就没有地位,你没有地位就没有机会,哪怕你是个天才。其次,世界是很大的,除了自己生活的小区,还有别的小区,城市,省份,国家,这里没有人理解欣赏你,不等于别的地方也没有。还有一条是最重要的,就是千万千万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否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然就像古阿明,好端端地得病死了,留下来一幅画,有什么用?郭老师说起来那么喜欢他拼了命似地支持他,最后没能带他去参加比赛,而且明知道古阿明留在那个破地方不会有好结果,走的时候也不带上他。古阿明却到死都还想着郭老师。

韦宗泽越想越觉得难受,从电影院出来就一直是闷闷不乐的。四月天的春风和和煦阳光不能抚慰他困惑的内心。他骑着自行车回到自己家小区前,偏巧还看到有男人开着车来接他的妈妈。门口那家花花绿绿的副食店前,坐着三个正在打毛线的中年大妈,正对他的妈妈指指点点。

韦宗泽从中这幅市井的画面中感受到世俗的本来面目。

那天辛乔穿着她最好看的一条裙子,配着一件珠光色的针织披肩,带着黑色墨镜,婀娜地从院子中走出来。经过院子门口的副食店时,她也知道那几个长舌妇正聚在一起嚼舌根。但辛乔一点也不在意,想来那几个老女人能聊的新鲜话题也就这么多了吧。开车来接她的,是她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位情夫。她自然想不到,一直到她出车祸的那天为止,这个男人竟是真心爱着她的。

韦宗泽并不恨她的妈妈,但他一直以来不能理解的是他的爸爸。作为一个家中的顶梁柱,他的爸爸实在太软弱了。除了上下班,就知道洗洗衣服做做饭,对于妈妈的一切作为都敢怒不敢言的。韦宗泽有一次倒是主动问他,“你们为什么不离婚?”米源就像被蛇咬了一口,用很惊恐的眼神看着他,问:“你从哪里听到这个词的。”韦宗泽说:“电视上。”米源听了只摇头,韦宗泽知道问不出答案来,就改问了别的问题,“为什么我们家和别人家这么不一样?”米源回答说:“不知道,等到想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晚了。”米源叹息着说完,却在蓦然间惊觉这个孩子言行举止皆冷若冰霜,可他还是一个小学生啊,一时极为恻隐,米源忍不住伸出他粗糙的手,在韦宗泽的头和脸上轻柔抚摸着,看着他的眼,却什么也不说。但他不知道,其实韦宗泽很喜欢爸爸的大手,喜欢他手上那令人舒心的温度和足以令他想象出父亲掌纹的那种摩挲的感觉。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那天韦宗泽突发奇想决定帮爸爸做一件事。他从地上拾起几块不大不小的烂砖头,刚刚够他一手一个的,然后轻手轻脚走到那台轿车的附近,趁妈妈上了车,那人发动引擎,车子即将破风而去的时候,他呼哧呼哧几下,像扔铁饼那样把石头使劲扔过去,砸在轿车的车窗和车门上。他听见妈妈坐在车里面尖叫,他便很快意地大笑出来,然后转身跑掉了。

乔辛满脸通红地从车上下来,气势汹汹地问坐在副食店门前的女人们,“是谁干的?”

那些女人都抑制不住地大笑着,其中一个很爽气地回道:“是你儿子干的!”乔辛听完一愣,大概是太意外了,怒气也没了。

那女人便更加得意,扭过头,眉飞色舞地同其他人戏谑道:“你们说,车上那个是孩子他亲爹嘛!”继而笑不可遏,旁若无人,后来笑得太累了,才发现辛乔已经走掉了。

那天晚上,韦宗泽去球场打完球才回来,一身湿漉,见到妈妈和爸爸坐在房里谈话,脸色凝重,一屋子烟味。

发现到儿子一身邋遢地回家后,辛乔便对米源说道:“你就管下他吧,毕竟是个男孩子,还是得要爸爸管。”米源看了看韦宗泽,瞧他一双眼睛,冰火交织,又朝他伸出手来,韦宗泽还以为爸爸是要打他的,竟吓得往一旁缩去,米源一顿,却只是将大手放在他的头上,什么也不说。辛乔则坐在一边,深深叹了一口气。

韦宗泽真觉得自己和爸爸妈妈合不来,也许是老天爷把他搞错了吧,他就不应该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他从里到外一点也不像爸爸,跟妈妈又完全没有那种至亲至爱的感觉。他时常会想,如果是老天爷糊涂了,把他放错位置,会不会有一天,老天爷想起这件事来,就重新把他放到正确的位置上呢。

小学毕业到初中开学之前,放暑假那段时间,他一直想象着自己要怎样独立起来,好摆脱这种孤僻的境地。

可他的运气似乎一直不好,那会儿是盛夏,十三岁初次梦遗,他因此受到惊吓,对自己的身体感到不知所措,父母却浑然不知。没有人来告诉他答案,也没有人来引导他正确面对自己的发育以及那即将到来的青春期的喧嚣。

他不能向任何人询问这件极为隐私的事情,只能悄悄地暗中关注生活中的各种蛛丝马迹。渐渐地,他开始习惯某个他尚且不了解的自己。

而在他早期所知的关于傅剑玲的所有的没有语言只有画面的记忆中,有一个印象,是至关重要的。就是在那个暑假的最后一天,他还在琢磨自己那陌生的身体时,对面楼的老奶奶过世了。丧乐在一个清晨响起,他从房间跑出去,趴在木栏杆上往前看。

对面那个老奶奶家大门开着,许多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从里面排队走出来,在那个队伍的最前端,站着喜欢看落日的女孩。她穿着一条全黑的裙子,抱着奶奶的遗像,目光直视前方,一步一步走下楼去。

直到所有人都到了下面以,他们就自动让出一条道,好让人抬着老奶奶的遗体先行上车。为了抵抗夏日的炎热,遗体周围放着很多硕大的冰块,韦宗泽甚至看到冰块在晨光下冒出的幽白的寒气。他不明所以,好奇死去的人难道也会怕热吗。

那女孩的妈妈,大概是的,正在哭,几乎要哭昏过去了。女孩也在老奶奶的遗体下楼那一刻开始抽泣,韦宗泽看到她的肩膀剧烈抖动,泪珠一大串接一大串往下落。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他伸长脖子从那栏杆上探出身来,不料头顶正上方谁家的衣服方晒出来不久,还湿嗒嗒的,一滴冷水恰巧落在他的脖子上。韦宗泽一声惊叫,差点脱手摔下来,幸好他紧紧抱住了栏杆。可他回神时,下面所有的人都抬头看着他,那些穿着黑衣服的,带着袖章的人,或许,还有躺在那里正要被装进车厢的老奶奶。

还有那女孩,十分鄙夷地看着他。

不久,他们全都走掉了。韦宗泽回到家里问爸爸,他们要去哪?爸爸说,要送那个奶奶去火化。韦宗泽问:不是埋进土里面吗?电视里都这么演。爸爸说:现在不让直接埋了,要先烧了。韦宗泽问:是烧焦吗?爸爸说:不,是烧成灰。韦宗泽心里惊了一下。

那天艳阳高挂,直到黄昏,火烧云像染色一样占领了天空。韦宗泽吃晚饭就出去打篮球,经过那个车站时,他忽然激动起来,决定再次去那个织造厂看日落。

因为前几次的经验,他也知道黄昏落日的时间很短暂,于是一路狂奔,简直把自己和那女孩的身影重叠起来。然而,当他气喘吁吁跑到那个织造厂,门前却在闹劳务纠纷,许多大妈大婶在那里尖叫着。那里的厂门也都关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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