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195
库里。橘政宗跟他换了车,想要保护他,却没想到反而把他送进了死地。
源稚生的心里忽然有种平静的感觉,他转动方向盘,让车身靠在坡道的侧面,擦着火花缓缓地往下滑。他把雷切插在副驾驶座上,随时准备使用它。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了,所以颤抖着摸出烟来,给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没什么可惜的,只是可惜了樱,她的牺牲只为源稚生多换回了几分钟的生命。
真心希望她现在坐在副驾驶座上,大家能相视着笑笑,如果是樱的话,笑起来应该很美吧?
死并不可怕,只是太孤独。
奔驰滑回了卸货区。厢式货车的货仓纷纷打开,黑暗中亮起一双双金色眼睛,就像是冬眠的蛇成群苏醒。货车中释放出大量的白色冷气,原来这些死侍一直被低温冰冻着,直到现在才投入战场。
真是完美的杀局,每一步都估算得那么精确。
一名死侍从车中扑出,落在车顶上,两支金属刃同时下刺,被震退回去,这辆车是防弹的。雷切自下而上,穿过车顶刺进了死侍的腹部,黑色的血仿佛墨一样涂在银色的车顶上。不愧是名刀,远比死侍们的金属刃锋利。源稚生降下车窗,收回雷切。他来这里不是献祭自己的,他是来杀敌的。他是日本黑道的王,橘正宗说每个王都会死,只是死在不同的地方,战场是王的归所,敌人的血是王的花环。
这就好比樱即使从东京塔上跳下去还要带着几名死侍一起去死,真不愧是他调教出来的听话妞儿!
他操纵着奔驰车前后冲撞,挥舞雷切砍杀死侍,一泼又一泼的黑血溅在车身上,死侍一时间奈何不了他,只能挥舞着金属刃劈砍奔驰,发泄着对厮杀的渴望。
源稚生记不清自己挥了多少次刀,又有多少刀砍中了死侍,他只是把雷切挥舞得密不透风。神智开始模糊,轻巧的短刀在手里重若泰山,他的力量快要用尽了。
这时雪亮的光撕破黑暗,奔驰车身巨震,什么东西从后面撞上了奔驰。是源稚生的黑色悍马,它正反复地撞击奔驰,同时反复碾压死侍。奔驰在油浸的地面上滑动起来,悍马顶着它去往出口。
橘政宗!橘政宗回来了!悍马是正宗的越野车,能够克服油浸地面,橘政宗想把源稚生硬生生地顶到地面上去!
它们一点点地挤出车群,再度进入坡道。悍马的轮胎艰难地咬住地面,一寸寸往上爬。源稚生扭头看向后方,后面的场面又可怖又雄壮,死侍群试图填塞坡道,但它们挡不住悍马。橘政宗隔着车窗向源稚生点头,熟练地运用着挡位、油门和刹车,悍马厚重的车身把死侍压在墙壁上,毫不留情地碾碎它们的骨头。
前方有光出现,他们就要冲出车库了,坡道最上方的地面己经被雨水冲洗过。源稚生试着踩下油门,奔驰车重获动力,以一飞冲天的姿势驶上了地面。
源稚生减慢车速,等待橘政宗一起离开这座地狱般的高塔。
但悍马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沿着坡道缓缓滑向地下车库深处。死侍们跳上车顶,就像成群的狼终于扑倒了强壮的野马。源稚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太了解那辆车的性能了,燃油也是充足的。隔着车窗,橘政宗对他缓缓地挥手,源稚生这才看清楚了,橘政宗身上满是鲜血,四支断裂的金属刃贯穿了他的身体,全部命中要害。失去力量的不是悍马,而是橘政宗。
悍马看起来很结实,但跟这辆奔驰不同,它不是防弹车,死侍能够轻易地刺穿车身。
橘政宗果然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他接过了樱的责任,要保护源稚生杀出重围。他为什么要回来呢?不是说好还有几年的生命么?还能看到源稚生的婚礼。
那么短的时间里,也许会成为新娘的人死了,本应当扮演父亲的人也死了。
橘政宗打开车窗,对准坡道上的油开枪。火光腾起,火流蹿向地库的深处。悍马最后一次发动了引擎,打横过来把整个出口封上,橘政宗降下车窗。悍马带着死侍们滑向通道深处,它们尖厉地叫着,像是地狱中的烈火烧灼着鬼魂,连番的爆炸声从地库中传来,大约是地库里的车被点燃了,接二连三地爆炸。
源稚生跌跌撞撞地扑出车外,站在风雨中。
火从东京塔的底部烧了起来,烧得这座塔一片通明。曾有一位高僧教源稚生禅学,说“三界不安,犹如火宅”。此刻源稚生忽然回忆起这句话来,觉得说得真对,这世界是这么的残酷和痛苦,每个人都活在烧着的房子里,饱受折磨。
十几名死侍从火场中逃离出来,发现了源稚生,立刻围了过来。但接近源稚生的时候它们迟疑了,源稚生手无寸铁,但它们察觉到某种巨大的危机。
它们围绕源稚生游动,一方面被新鲜的血肉诱惑,一方面被恐惧压迫。
狂暴的重压从天而降,把它们压入地面。王权史无前例地二度爆发,这一次简直是暴君之怒,死侍们的骨骼在一瞬间变形然后碎裂,它们被扭曲的重力揉捏和撕扯,陷入沥青路面。地面也在沉降,周围的一切都在震动,巨大的裂缝贯穿广场,地下水管爆裂,水柱冲天而起。源稚生仍只是默默地站着,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释放了言灵,眼中一片空白。
巨大的爆炸声在天空中响起,火光吞噬了东京塔顶部的死侍群,那是萨姆16爆炸的动静。乌鸦站在不远处,肩上扛着冒烟的发射架。火光照亮了两个男人的侧脸,谁都没说话,大雨沙沙地下。
空无一人的商场里,风间琉璃在试衣服。
滑翔翼把他带到了这座楼的楼顶,楼下是个百货商场。风间琉璃敲开商场的门,把沾染鲜血的长刀和200万日圆放在看门老人面前,对他微笑。
老人立刻就明白了风间琉璃的意思,并没有动用那根装样子的警棍,而是打开了商场的灯请他自行挑选。风间琉璃走进商场的时候,老人在背后幽幽地说:“穿着这么隆重的衣服去杀人,你那么恨那个人么?”
风间琉璃惊讶于一个看门老人竟然有这样的胆量,敢跟他这个浑身血污的人搭话。他转头微笑:“是啊,好看么?”
看门老人挽起袖口,露出鲤鱼文身:“年轻的时候我也是个帮会成员呐。你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告诉你。”风间琉璃笑。
他的心情很好,所以不介意跟老人开几个小小的玩笑。他为这场谋杀筹备了很多年,长刀斩断王将身体的瞬间,风间琉璃像是要狂笑,又像是要痛哭,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种情绪。
他在供员工们使用的淋浴间里清洗自己。那件华美的戏服上沾了王将的血,在他眼里就像是爬满了蛆虫那么恶心,以他那么喜欢戏服的人,却把这件名师手制的衣服扔进马桶烧掉了。
温暖的水流冲过他的头脸,在沾染了水雾的镜子里,他看着自己的妆容一点点被洗去,最终只剩下素白的、略有些消瘦的脸。不上妆的时候,他并不惊艳,甚至有些平庸。但他那么喜欢镜中那个平庸的男孩,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水和火把一切肮脏的、华丽的、浓墨重彩的东西都洗掉,这样他才会回到当年。
他漫步在偌大的百货商场里给自己选择衣物,那些华丽的丝绸和天鹅绒制品他不屑一顾,他给自己选了纯棉的白色衬衣和直筒的棉质长裤,一双舒服的灰色球鞋,外加一顶棒球帽。
他在试衣镜中看着自己,觉得自己被净化了,穿这种衣服的人一看就是生活很简单的人,简单得像是阳光一样。
“我看起来怎么样?”风间琉璃问,看门老人坐在他背后很远的地方,两个人借着试衣镜对视。
“蛮帅气,你这是要退出帮会么?”看门老人问。
“对,我要开始新的生活。”风间琉璃真喜欢这个老人的敏锐,就像个大隐隐于市的智者,竟然能看穿他心里想的事。
老人却叹了口气:“我说,杀死了仇人或者帮会里知道自己底细的兄弟,就想干干净净地退出帮会,可是很难成功的。”
“为什么?”风间琉璃眉峰一挑。
“在血池里打滚的人,想从血池里爬出去,用的却是杀人的办法,那就跟用血来洗自己身上的血一样。”
“我杀的是魔鬼。”风间琉璃冷冷地说。
“魔鬼是杀不掉的,魔鬼在我们每个人心里。”老人喃喃地说。
“那就把自己也杀掉。”风间琉璃拎起长刀,转身离开,“最好别跟人说你见过我,真想说的话也无所谓。”
“我哪里见过你,只是晚上有贼摸进商场里来偷了几件衣服。”老人把两沓大钞揣进口袋。
风间琉璃走向前门,脚步轻快。已经过午夜了,外面的大雨想必还没有停,他顺手拿了一把长柄的黑伞,这样他就能打着伞穿越那些曲折的小巷回高天原去。
这么好的心情,很适合打着伞独自在雨中漫步。
他推开玻璃大门,忽然站住。在这个寂静的深夜,路上连出租车都难以看到,却有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轿车停在门前。司机穿着笔挺的制服,戴着雪白的手套,按在车门把手上,看情形他正在等待进店购物的主人。这种为权贵服务的司机都有很好的涵养,无论等多久都不会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来往往的行人会啧啧赞美司机的素质和车辆的豪华,猜想主人是怎样的豪门。主人从店里走出来,司机立刻会流露出和煦的笑容,脸上似乎写着欢迎您回家,然后拉开车门。以这辆迈巴赫的奢华程度,说是一间会移动的会客室毫不过分,坐进车里就等于到家了。
司机脸上真的流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就在风间琉璃推开门的刹那。他缓缓地拉开车门,缓缓地躬腰。
风间琉璃明白了,这辆车真的是来接他的。他根本没有摆脱过去的阴影,无论他在哪里,猛鬼众还是如影随形,他依然享受着“龙王”的待遇。
这辆车哪里是来接他的?这辆车是要把他送回过去,送回那个血池里!
风间琉璃下意识地想要拔刀,却看见迈巴赫的后排座位上,穿着黑色和服的老人往里面挪动了一下,留出车门边的座位给他,还亲切地拍了拍座椅,示意他过去和他同坐。
老人戴着能剧面具,面具上画着微微含笑的公卿。
王将!
炽白色的闪电割裂天空,风间琉璃只觉得那道电光把他的脑袋也劈开了,脑海里一片空白。恐惧如冰冷的蛇从他的心底钻了出来,游向他的四肢百骸。他分明可以随手拔出刀来,可他的身体已经冻结了似的,连动一动手指都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就在大约一个小时前他亲手把王将的身躯斩成三段,长刀破体的感觉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再怎么强大的自愈能力总有上限,细胞活性再强也不能把人变成蚯蚓,就算是蚯蚓,被斩成三段也没法重新长在一起。那一刻王将绝对是死了,不会有错。可这一刻王将活生生坐在迈巴赫的后座上,也没有错。
车中的绝对是王将,风间琉璃太了解王将了,他想杀王将想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里他始终注意王将的一举一动,可以说凭鼻子他都能闻出王将的味道来。在特别瞭望台上,橘政宗显然也认定了那个人就是王将。虽然橘政宗和王将当年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以他们两人堪称“默契”的熟悉程度,别人是伪装不来的。
什么都没错,错的就只能是风间琉璃,他误判了王将,认为王将还是个能杀死的生物,但王将真的就是个杀不死的恶鬼!
恶鬼从地狱里回来找他了,风间琉璃的一生里都被这个恶鬼邀请同行,他清洗了身体换了衣服都没用,恶鬼总能认出他总能找到他。
可他再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风间琉璃怒吼,拔刀!刀出鞘的同时就变成了闪电,风间琉璃冲破雨幕。
王将看都没看那正在逼近的、危险的刀锋,只是敲了敲手中的梆子。那两根小木棍在他手心里变成了某种乐器,奏出“扑扑”的古怪音乐。
风间琉璃从台阶上跃起,长刀因为高速的运动,仿佛背在他身后的一道暗红色的虹。他凌空跳斩,仿佛飞鹰,气势像是要把王将和那辆迈巴赫一起斩断。但随着梆子响起,这只鹰瞬间折翼,力量仿佛退潮般从身体里抽离。风间琉璃倒在积水中,痛苦地翻滚,脸上一时狰狞一时迷惘,偶尔又有看见地狱般的恐惧。他强撑着爬行,想要离开那辆迈巴赫,可事实上他半步也未能前进,他无力地划着积水,像一只被困在泥潭中的乌龟。
王将保持着优雅的姿势,用梆子演奏那种古怪的音乐,司机跟随在风间琉璃身边,把伞打在他的头顶。
在外人看来王将根本没有流露出任何恶意,只是演奏了某种并不好听的土著音乐,而风间琉璃则像个神经病人般失去了控制。
音乐结束,风间琉璃无力地趴在积水中,连挥动手臂的力量也没有了。看门老人怔怔地站在台阶上,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风间琉璃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