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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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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庚的话音低而含混,哪怕贴着耳朵,顾昀也没听清,疑惑地偏头转向长庚,问道“说什么”

长庚的目光从他那被琉璃镜遮住了一边的眼睛上刮过,周身力已竭,而血还在沸腾翻滚,热得口干舌燥,一瞬间很想当众搂过他来亲热个够,可是视线一扫,远远地看见了然大师那一张四大皆空的脸,顿时失笑着察觉自己忘形,默默地反省了片刻,放开顾昀的腰,拉起他的手,随着那虽然虚弱、但已经稳定下来的脉搏一点一点地平静着自己“没什么我刚才看见信使往北去了,是送往京城的折子”

“是,”顾昀点点头,“这一次让朝廷出面主动派人和洋人接触,我们之前一直被动,这回应该有底气了。”

长庚“要和谈”

“不和,”顾昀淡淡地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何况血债未偿,江南沃土给这群畜生占着,做梦都觉得恶心。”

长庚立刻反应过来“你是打算拖着他们,一点一点蚕食鲸吞。”

一方面放出和谈信号,让已经力有不逮的敌人心存侥幸,给他们留出内部消耗的余地,一方面时而提出过分要求,时而制造小范围内的区域争端,慢慢逼退敌军战线,顺便在战中练兵,等到时机成熟、北边彻底准备好、年轻的江北水军成熟时,再一举南下。

顾昀“嗯”了一声,任他拖着自己的手腕进了帅帐,伸手在长庚脸上抹了一把,笑道“殿下,脸都花了。”

长庚被他突如其来的温存酥没了半边的骨头,然而随即又警醒过来,总觉得他态度这么温柔准没好事。

果然,顾昀坐在一边,反握住长庚的手,捏在掌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了一会后说道“还有个事。”

长庚高高地将一侧的眉梢挑了起来,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他。

顾昀一只手托着长庚的手掌,另一只手盖在他的手背上,低头在那裂了小口的指尖上亲了一下“我打算拖着他们,先去收拾了北方。”

长庚“你要赶回北疆”

顾昀点点头。

长庚“什么时候”

顾昀“很快。”

顾昀说“很快”的意思,基本是指根据西洋敌军的动向和江北水军的损伤情况,随时动身,要是他今天感觉江北驻地的状态还行,就当天晚上走,还有需要他调整调动的,就连夜发令,第二天一早走。

长庚“然后怎么办,两头跑吗”

顾昀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他心里忽然觉得很对不起长庚,那年在去西域的半路上,顾昀信誓旦旦地跟陈轻絮说过,哪怕长庚将来疯了,他也会管到底,可是近日来,他心里隐隐担心自己将来也会力有不逮。顾昀不怕生老病死,钟老将军的灵堂在侧,如今算来,他身边无论善意还是恶意的长辈、那些曾经教过他害过他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就知道再盖世的英雄也逃不过那么一遭,人没必要跟自己较那种劲,他只是怕自己不能一直庇护这个小疯子,反而给他添乱添累赘。

顾昀含蓄深沉的歉意让长庚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察觉到心里被人开了一条口子,心血漫无目的地四处横流,就是汇不到一个地方。

他心疼难抑,只好强作欢笑。

“好,”长庚用一种轻快又不过分的口吻说道,“你放心去,看见我夹在你衣服里的图纸了吗很快等你收拾完蛮人,说不定我这边的蒸汽铁轨车都修好了,信不信”

很快他就能推起那样一个四海宾服的大梁,也许那时候,玄铁三营只需要守在古丝路入口维护贸易秩序,或者干脆集体在边境开荒,他的大将军愿意在边境喝葡萄美酒也好,愿意回京城跟鸟吵架也罢,全都可以从容,不必再奔波赶路,也不必再有那么多迫不得已。

顾昀无奈道“怎么刚打了一场小战役就喘起来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回军机处吧。”

长庚弯下腰“我要是办成了,你怎么奖励我”

顾昀大方道“你想要什么。”

长庚想了想,靠近顾昀耳边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不知雁王殿下偷偷摸摸地掉了什么廉耻,顾昀作为一个半聋都听不下去了,笑骂了一声“滚。”

一嗓子正好糊在前来报告战后情况的姚大人脸上,姚镇莫名其妙道“大帅让下官滚到哪去”

长庚悠然背着双手,一脸高深莫测地直起腰,站成了一株尊贵矜持的名花。

然而在顾昀专心和姚镇说话的时候,他才收敛了那刻意装出来的得意洋洋的笑容,神色一点一点凝重下来。

“我时间快不够用了。”长庚默默地想道。

顾昀到底逗留到了第二天,陪长庚给钟蝉将军上了一炷香,又吃了一碗雁王亲自在帅帐中熬的热粥小灶,照例对其中绿油油的几样内容表达了不满,隐晦地声明了自己“不打算羊活着”的志向,也照例被无视,为了不羊,只好生吞不嚼。

然后他在第二天清早动身赶往了北疆。

顾昀七上八下地赶到北疆时,欣慰地发现沈易果然没有掉链子,顶着丧心病狂的蛮人,真就守住了北边境。

加莱荧惑越是疯狂,十八部落的末日就越是临近,果如顾昀所料,激战了四五天以后,来自蛮人的攻势明显缓下来了,一处据点被乘胜追击追过头的蔡小将军端掉,进去一看,发现里面只剩下一些没来得及烧完的紫流金,人已经撤退了。

曹春花唾沫横飞地比划道“加莱能动手,说明先前的反叛势力是被他肃清或是至少压制了,但他还要打仗,还要用人,不可能把亲其他几大部族的下属部队都杀光,顶多是处置几个头目,杀一儆百,反叛过的势力指不定还能死灰复燃。”

沈易“得有契机。”

“没错,”曹春花道,“蔡将军那天跟我说过,这段时间以前,就有蛮人偷偷用紫流金换物资的事,蔡将军当时留了个心眼,暗中监控了交易,将每一笔都记录在案,来得频繁的人甚至留下了画像,我那天去看了一眼,还真见了个熟人。”

他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简易的画轴,在小桌上铺开,指着画像上的人道“这个人是加莱荧惑帐下一个司管马的奴隶,这个人我了解,是大总管的人,平时没事就仗着大总管作威作福想必多年战争民不聊生,对加莱不满的不单只是十八部落的野心家,我觉得这里头有文章可做。”

顾昀问道“你有多大把握”

曹春花冲他飞了个媚眼,舌头打卷地说“那要看大帅给我准备多少家底呀。”

顾昀心道“这孩子要是从小在我身边多待一阵子,我非给他把这些臭毛病都打过来不可。”

他眼不见心不烦地一摆手,让娇滴滴的曹春花滚蛋了。

沈易还没来得及问具体行动安排,亲兵就又来报,说陈轻絮来了。

顾昀就啧啧称奇地看着沈易这货从东倒西歪变成正襟危坐,如临大敌地绷紧面颊,连面圣都没这么严肃过。

陈轻絮前来知会他们一声,她打算跟曹春花同去,探寻加莱萤火的神女巫毒之秘。

沈易一听就急了,忙给顾昀打眼色,顾昀看天看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相识多年,他也算知道一点陈家人的脾气,人家陈姑娘只是出于礼貌过来打声招呼,不是来征求意见的。

顾昀关键时刻指望不上,沈易只好操着他瘫痪了一半的口舌亲自上阵道“陈姑娘这样的神医是很贵重的,本来连前线都不该来,潜入敌军,未免太儿戏了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是吧,大帅”

顾昀只好说道“嗯,对,季平说得有理。”

陈轻絮道“我此次北上,本来就是为了潜入加莱荧惑的帅帐中找寻他们失传的巫毒秘术,要是能顺便帮上一点小忙岂不更好此事我自有分寸,多谢将军关心。”

顾昀叹了口气“劳烦姑娘奔波,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这么一提,陈轻絮才想起来长庚那封质问信还在自己桌上摆着,面有菜色道“大帅不必,偶尔在雁王殿下面前提一提我的苦衷就是了。”

沈易“”

刚还说自己有理,怎么这么一会又“劳烦人家奔波”了

姓顾的混账永远不能把立场从一而终地坐稳

沈易企图搜肠刮肚地找各种理由敌阵中危险

以陈姑娘敢在重重北大营看守下闯天牢的身手和胆色,这理由多少有点说不出口。

伤兵营需要你

人家愿意留下来帮忙是情分,不愿意也是情理当中伤兵营有自己的军医,大多是简单粗暴的包扎截肢,也是辱没了陈氏神医。

陈轻絮也不是什么健谈的人,沈易这一语塞,她就觉得自己话说完了,一拱手转身准备走。

“陈姑娘”沈易惶急之下站了起来,险些将面前的桌案撞翻。

顾昀默默地伸手捂住脸。

沈易满腹千言万语在胸口列队完毕,等着滔滔不绝地一诉衷肠,不料话到嘴边,最后一道闸口死活打不开,只好全都堵在嗓子眼,最后干巴巴地吐出一句半酸不苦的“陈姑娘是为了雁王吗”

顾昀“”

这是当自己死了吗

沈易话一出口也恨不能大巴掌扇自己一嘴这实在太不像人话了。

好在陈轻絮不怎么爱多想,闻言只是一本正经地回道“雁王既然持我临渊木牌,身负重任又位高权重,替他除去乌尔骨我陈家也责无旁贷,再者十八部落的巫毒秘术与中原素无交流,多少奇毒找不到解药,都少治病救人的法子也沉在故纸堆,我既然有这种机缘,总要尽力一二,哪怕日后能有一点东西流传下来,也算没有白费力气。”

沈易听得心口拔凉拔凉的,一天到晚就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自己,跟这位心系万代的陈姑娘之间,简直差了从京城到北疆那么远。

自家那位早早致仕就知道玩的爹传下来的家风,与世代隐于世、守护临渊木牌的陈家之间,差了从大梁到西洋那么远。

一路冒着小白烟的玄鹰也飞不过去

沈易看了看她素白的脸,无话可说了,于是从怀中摸出了一颗小巧的信号弹,递给陈轻絮“这是灵枢院最近送来的,不需要明火点燃,抛到空中就行,只要足够高,到了空中会自燃,百里以外都可见,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你”

这语无伦次的德行,把顾昀听得一阵牙疼。

陈轻絮手里被塞了一个带着体温的小小信号弹,饶是她再不经心,此时也感觉到了什么,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沈易一眼。

沈易不禁看,快挖条缝把自己埋了,匆忙找了个什么借口跟顾昀告辞,飞也似的跑了。

陈轻絮“”

顾昀慢腾腾地站起来,正色对陈轻絮道“蛮人如有异动,你们不要硬撑,发出信号,咱们这边立刻有人接应,多注意安全等到凯旋归来,叫沈季平唱歌来听。”

听到前半句陈轻絮还跟着点头,后面越听越不对劲“唱什么歌”

死没正经的顾帅笑眯眯地说道“越人歌。”

当天夜里,陈轻絮就和曹春花越过心不在焉的北蛮防线,悄然进入十八部落核心大都。

说是“大都”,其实只是个热闹一点的部落聚居地,除了偶尔来往的杀气腾腾的蛮族武士,路边的平民大多衣衫褴褛。

饿死的小孩无人收捡地横陈在路边,被野狗垂涎,面容呆滞的女人在旁边逡巡片刻,认了命,也就行尸走肉似的起身离开了。

华美的贵族帐篷中间逡巡着森严的重甲巫师,苍鹰同鹰甲一起在上空盘旋,到处弥漫着腐尸的味道、血的味道中间夹杂着一点紫流金不易察觉的清香。

中央狼王旗下,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捧着一碗汤药走进了狼王居处,两侧的侍卫恭恭敬敬地齐声招呼道“大总管。“

大总管眼皮也没抬地“嗯”了一声,端着药走进了狼王帐。

一个憔悴的青年迎了出来,接过药碗“我来吧。”

大总管觑着他的神色问道“世子,我王今天怎么样”

“老样子。”世子摇摇头,同他一并入内。

只见那厚厚的毡子向两边分开,透露出一把天光,天光下摆着一把带金匣子的轮椅,上面坐着个高大的“骨头架子”,听见动静,那骨头架子缓缓地调转轮椅面向来人,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眼睛还没有浑浊,亮得惊人,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凝聚在了这双凶狠的眼睛里。

正是加莱荧惑本人。

年前的时候,狼王加莱荧惑生了一场大病,突然中风昏迷,醒来以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一度卧床不起。十八部落联盟的几个部落首领以为他完蛋了,联手发动政变,软禁了狼王世子,推懦弱的二王子上位,又忙着讨好大梁派人去和谈。

可谁知连贴身侍卫长都“叛变”的狼王居然还能翻身,先暗中令侍卫长混进和谈使团中引起大梁北疆边境之变,谁也不知道他手里竟还有一批洋人当年送来的前锋重甲当底牌,利用几个部落首领焦头烂额地应付大梁时暗中筹措,一举将叛党拿下,血洗了联盟狼王旗,随即悍然聚集十万斤紫流金反扑大梁。

大总管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毕恭毕敬地听着加莱荧惑和世子说话这个男人太可怕了,每根毛发都透着血腥味。

突然,加莱将手中药碗劈头盖脸地往世子身上砸去“废物”

大总管一哆嗦。

世子小心翼翼道“父亲,物资实在不够了,今年各部落里的老人和孩子饿死过半,到处都是来不及收拾的尸体”

加莱吼道“没用的东西,紫流金不足就再去挖,物资不够就去中原抢再不够让那些尸位素餐的贵族们捐”

他舌头还有些不利索,吼出来的话带着一股生硬的含糊,世子红着眼眶道“父亲,我们越不过中原边境的玄铁营,贵族们已经捐不出什么了,他们”

他的话再次被加莱荧惑的怒骂打断,西洋水军在南边同大梁开战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然而消息毕竟有阻隔,水军一宿偷袭未成,战败退去的事则还在路上,加莱荧惑坚信南北合围后,一日千里只是时间问题。

他确实依旧凶狠,可是恐怕凶狠得已经有点疯了。

大总管围观了一通狼王对世子的连打带骂,也连坐地挨了一杯子盖,额头砸青了一块,这才默默退出去,径直走回自己的帐子族中几个大贵族和中原来的贵客在那等着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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