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物一言
这冰鉴的外框薄到不及一寸,提起来居然只有五六斤的样子,季牧看了这么多馆,内心激动无有能比得上这冰鉴的。
天呐,冰鉴怎么能做得这么薄、这么轻!
季牧看了又看,从外在的木纹来看,这应该是只有雪州才产的“白梨桦”,能将无比坚硬的白梨桦切到不足一寸还如此均匀,当真是惊天匠艺。不过这冰鉴最大的门道乃在内附的那一层锡裹,白梨桦用作隔温,真正保温的乃是此物,这层锡裹才是这冰鉴最核心的秘密。
还有就是最底层储冰的暗孔,俨然是锡裹、白梨桦之外的另一种材质,这个季牧就看不太懂了。总之,这个“千雪鉴”中的冰鉴,别人根本难以复制。
“还真是贵人耳重呢!陶文轩的这位东家?”
“是你?”季牧忙回身,立时又道:“原来是施东家。”
“你再不说话,我就要写字与你交流了。”
季牧挠头一笑,“没见过这样厉害的冰鉴,失态失态,让施东家见笑了。”
“我叫施如雪,可不是你的东家。”施如雪笑了出来。
“见过大小姐,在下季牧。”
施如雪道:“陶文轩对冰鉴的需求不大,怎还让你如此关注?”
季牧道:“其实我算不上陶文轩的伙计,这次来推介会只是见习的内容,这冰鉴我是给自己看的。”
“哦?你是有自己的产业?”
“还、还没有,以后可能会有,也不一定有。”
施如雪笑道:“想有便一定会有。”
“是是,大小姐,不知这冰鉴是什么价格?”
“六银钞。”
季牧点点头,心说还真是不便宜啊,六银钞相当于六只羊了,寻常人家怕是不会花这个钱。
“如果能订一百口,五个龟背便可,千口的话四十个龟背便可,后续冰的价格每年取十一。”
季牧惊道:“冰,还要单独付钱?”
施如雪道:“这千雪冰鉴对冰的质量要求极高,如果随意用冰,不止冷藏效果不佳,还会破坏锡裹。用雪原的冰,其寿命可达三十年,若是用别处的冰,不出十年便要废弃。”
季牧心说厉害啊,买你家的冰鉴还要年年买你家的冰,但听那一口一个“破坏”“废弃”,冰鉴都买了,每年花点钱买冰总比没多久再买冰鉴要好。
季牧感慨,生意做到一定份儿上,什么都能卖钱啊!
“可是这种单独买冰,家家用起来岂不是太麻烦了?”季牧问道。
“你要买它,岂是放在家里的?”
施如雪一语中的,季牧随即恍然,这千雪冰鉴根本就不是卖给家用的,如果是家用冰鉴,几斤还是几十斤甚至上百斤,其实差别不是很大,反正就是放在那,地面吃重而已。
所以它是专门为一类行为而打造,也是季牧打算买它的原因——
运输。
试想一辆马车拉着百斤重的冰鉴,其一运输效率必然大打折扣,其二这会直接催生货物的成本,到了市面上价格会高到连卖家都不开心。
一旦用作运输,买冰也就成了一件系统的事,这生意做得妙啊!
“推介会上都是商家对商家,你若下单需以陶文轩的名义,一个月后货就可以到九云城。”
季牧道:“以陶文轩的名义办货,我还需要得到允准。大小姐,这冰鉴届时能否发到西部世界?”
“西部世界?”施如雪一怔,“你来自西部世界?”
季牧点头道:“我还在太学上学,一个多月后才毕业。”
“这样啊……”施如雪顿了一顿,随后见她走到柜台那里拿过一张纸递给季牧,“这是雪州冰封阁的地址,你要货的时候可以直接写信给我,到时候你与陶文轩说通,货不需要先交订金,可以直接发给你。”
“那太好了!”
施如雪道:“你这货呀,我看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不过我要的货呢现在就有着落了,这是下订,你那半月篱松油我要二十万锭,发往雪州的冰封阁。”
“二十万锭!大小姐阔气!”
“本是十万锭,考虑到我坏了你的廊子,再加十万锭当做补偿喽。”
“大小姐太客气了,日后有机会去雪州,一定备足西部好物登门拜访!”
“有些事情呀还是不要随便允诺,西部离雪州,走起来才知道有多远。”
季牧哈哈大笑,直让一屋人瞅了过来,施如雪翘眉看着他,这一下子比那廊子塌了还吓人。
季牧收好地址,便与施如雪辞别。
两日后,九州推介会正式结束,季牧随即回到了九云城。
陶大朱虽然没有见季牧,但无论从周德还是其他人那里的反应,季牧都深觉这趟差事干得圆满。九云馆的人对季牧不再是从前那般喊来喝去,有些人凑到自己跟前总是带着点神秘,想说又不敢冒问。
后来季牧还是听别人说起,半月篱松油在推介会上一炮而红,陶文轩抽调其他坊子的人手专攻半月篱松油的产量,俨然已经成了陶文轩的主力货品。
太学见习截止到元月十六,季牧度过了毫无波澜的一个多月,只是这个年节他要在九云馆度过了。
佳节思亲,除了家乡,在哪里过其实无有太多分别,太学也好、九云馆也罢。不同的是,这个年节季牧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老爹寄来,终于不是《子诫》了,不过读起来和子诫的味道差不多,老爹把他这本子学到的辞藻全用上了,别人歌颂家国、山河,他歌颂儿子,说了一堆诸如“西部世界之魁”“流芳季家百代”的浮夸之语。
另一封信让季牧颇为意外,竟然是黄尊石寄来,特写了推介会对黄公体的拔升,不过更多的是期待后续的合作。其实对于黄尊石,季牧的想法远不止推介会上那一点,只是他无法再用陶文轩的名号,使得很多事情虚无缥缈,后面他只希望黄尊石不要太失望,若得机会他不会亏待这个帮过自己的人。
元月初十这天,季牧第二次见到了陶大朱。
上次见是交审表,这次自然就是收审表了。
太学规矩,见习导师须以蜡油将审表缝合,见习子弟不可将其打开,最终太学名士评定时才会公示。
陶大朱四平八稳坐在大椅上,“我毕业于太学舞一届,那是风云辈出的一届,太学九学皆有强人立世。我本以为,那将启商学的先河,怎奈此后三十余年,商学还是从前模样。今时见你,无有承代之心,却觉商有大图。”
所谓“舞一届”,就是宇国舞年的第一届太学,季牧知道的陶大朱、步千古、韩富、鲁吉都是出自这一届。“无有承代之心,却觉商有大图”,这句话季牧翻译了一下,其实就是我这“陶字头”的生意你便不要想了,想干就去拓点自己的东西。
“晚生谢陶公栽培,没齿难忘。”
陶大朱摆了摆手,“一年见习,你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这临别,陶某送你一物一言。”
说话之间,陶大朱打开桌上的一个盒子,其内是一块正正方方的血色之玉,长宽如手掌大小,“此为石郡鸡血玉,乃陶某平生所见最为平整方正的一块,我将此物赠予你,偿你这一年来的辛苦,也是好马配好鞍的道理。”
“谢陶公!”季牧双手呈前,将这一方鸡血玉接下。
随后,陶大朱徐徐道:“此一言望你谨记,行商行在低,只有低下,四周才会向你涌来。无论何时,不可立于锋芒之高处,不然流走的都是你自己的积累。”
“晚生谨记!”
“去吧,你我他日还有逢,此间只望商学能够再多一位名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