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十里鳞次
在九州世界,问一个普通人最贵的是什么,问一千个人恐怕会得到八百个答案,但你要一个有些资历的商人——
最贵的,一定是商路。
早在九云城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季牧便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
云贺商道,用老斋的话说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多年以来,陶聚源是这条商道的箭头也是保障,正是大批货量、多方连接的陶聚源让这条商道稳定而活跃。如果陶聚源被砍掉,不夸张的说,可谓“一家关门、百人讨饭”,其影响之广难以言喻。
当季牧问出来的时候,周德也迟疑了下来,沉吟了一瞬才道:“说起话来又扎又狠,我的判断一点没错。你小子的担忧在点上,陶公一直在为此事奔波,不过信件还算频繁,但其上他只关心云都这边的情况,其他的事我也不知晓。”
流苏城一如云都,是贺州的州府所在,也是宇国西南第一大城。
“原来陶公不在云都呀!”季牧皱起眉头。
他这一问,周德正好就此错开话题,“陶公虽不在,但他对你的事有所知悉,你此来应是着手大西原在云都的肉铺吧。”
“陶公怎知?”季牧忙问出来,但转瞬又觉问得莽撞了,陶大朱是何等的资历与洞见,商号成千上万,但其中的发展脉络,他恐怕早已摸清。
周德道:“陶公一月之前的来信便提到了此事,云都的肉铺不可马虎,它必将成为你把西部肉品推向各大世界的窗口,所以陶公给了你一些建议。”
“周叔请说!”
“第一是规模,它一定得是一座最起码云州最大的肉铺,云都虽然遍布九州商客,但生意遍地都是,他们没空去研究一间小馆子的背后故事,而且你也没有时间等他们去研究,所以你要用宏大的气场征服九州商客的眼睛。”
“季牧明白!”
“第二是通渠,你需尽快在鸿云馆占据一席之地,大西原目前只有雪州的订单,而鸿云馆是一个最佳的推介窗口。那里有了西部的肉品,就有会很多手持订单的人看到,便多了几分走出云州的可能。”
季牧暗暗吃惊,三年多来他本以为自固一隅,原来他的生意近乎毫无秘密一般呈现在一些人的面前。而相比之下,自己这一块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连陶聚源退出九云馆这样的事都不知道。季牧忽然发觉,自己一直看眼前、想未来,却忽略了抬头看看那些发生在不远处的事情。
“第三是选址,肉铺所在要尽量占据云都的繁华之地,云都最鼎盛的就是俗称的‘十里鳞次’了,能进那里,本身就是一种门面。”
“十里鳞次……”季牧深深皱眉,这个地方天下商人没有不想占一席的,两条五里街道十字交叉,占据云都最核心的位置,是云都的万象繁华场。在云都,住宅、商铺的价格,看的就是离十里鳞次的远近。
据说当年鸿云馆兴建之初,本想在十里鳞次拿一块地加以改造,最终还是在天价面前低下了头。
陶大朱的这三个建议,第一个季牧不愁,在云都这种地方,规模有多重要他也内心清楚。第二个花些时间也是不难,有太学名士这个身份加上生意不断走高,觅一处鸿云馆并非难事。
最头疼的就是这十里鳞次了,这块寸金之地,一年镀一层金,眼下来说,即便你有大把大把的金钞,也不代表就能买下来,再一想到规模,季牧立时有些颓然。
可这时,周德却笑了出来,“此等建议,你我都知其有多难,好在它是陶公的建议。”
“周叔的意思是?”
“规模的事你自己搞,但鸿云馆和十里鳞次,陶公打算让你沿用之前陶聚源的场地,而且在三日之前,一些手续已经办了下来,只等你画押交接一下。”
“什么!”季牧险些站起来,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季牧当然渴望鸿云馆和十里鳞次,但他更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最俗的俗语也透着最真实的道理,季牧下意识便觉得这里面的事情很大。
“周叔,代我谢谢陶公,这些我不能要。”
周德笑道:“你要还不成呢,鸿云馆你自己亦可争取,但正好赶上陶聚源撤出,从当下云州的商业来看,那个位置必然是你的。而这十里鳞次的位置,陶公可不是送给你的,这份契本你需仔细看看,租金方面你可衡量一下。”
季牧细细瞧过之后,头摇的像拨浪鼓,“十里鳞次的两亩之地,一年五十金钞,不是季牧拿钱不当钱,这个租金实在和送没有区别。”
周德凝着季牧,不得不说季牧这一系列的反应带给他的是一重接一重的讶异,当一个人听说自己能在十里鳞次占据一块博大的位置,周德无论如何想不到眼前的这种情绪。而且有些话自己心里想想便是,这季牧居然直接脱了口,让周德不知他是急切失言还是明知故就。
“季牧,你要知道当年的推介会,你为陶公带来了什么,在陶文轩正欲发力的时候得到了你的天大契机。陶公在商言商,才有这份租金,此间你莫想太多,这是你曾经所为的回报。”
“不,周叔,我当年所做最因为自我所图,陶公的名士审表助我成就名士,这便是最大的回报。山一程、水一程都已过去,不如走那山水又一程。”
周德闻言,猛地合掌,“好一句山一程水一程,利落如你,从前未见!”
季牧合上契本递给周德,“周叔,这押我不能画,还望您告知陶公,十里鳞次虽好,但大西原更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拼进那里,希望陶公给季牧留一个空间。”
这话说的让周德竟有些无措,“季牧啊,别的我不知道,但拒绝十里鳞次的人,你一定是第一个了。”
季牧笑了笑,突然觉得这两壶风归云未必就是拿错,此间一言一辞竟与那“劝”之精髓神妙契合。
但无论如何,周德不假,季牧不惦记他知道多少,而是这一席下来,周德对自己可控之事皆是敞怀对之,他不是说客更没有强辞,只是像个讲述者,平波缓缓,起不起波澜是对方的事。
推杯换盏,又是几遭,周德忽然面露苦涩,“季牧,有一事早想问你。”
“什么事?”
“那黄尊石是不是对你有什么误解?”
季牧一滞,“周叔何有此问?”
周德苦道:“你也知道推介会的时候我拜访过他,对脸一顿喷,我是半个字儿应不出来,但万万没想到那老家伙居然记住我了!每月必有一次登门,劈头盖脸就问你,不瞒你说,真是快把我烦死了!”
“这……”季牧暗暗搓手,“他找我,做什么呀?”
“我是直接说?还是修饰一下?”
“您最好修饰一下。”
“大概意思就是你欠他的,从他的话里,信誉、人品,都、都让人不齿。”
“周叔,我不是让你修饰一下吗?”
“哎呀……这就是修饰过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