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心上人
正月十五元宵节, 殷夏夏她们约了寂白一起去人民公园逛灯会。
公园沿着人工河道一路走来, 张灯结彩, 商贩在这里摆摊售卖饰品和烧烤, 形成了夜市一条街,很多年轻人都喜欢来这里吃宵夜。
有人在河道里放了祈福的花灯, 让花灯船随着水流往下游飘,一盏盏漂亮的小灯船几乎照亮了整个河道, 而河道又曲曲折折穿过了公园,远远望去,灯影闪烁,宛若置身梦境。
殷夏夏拉着寂白一起去河边凑热闹,她跟卖花灯的老奶奶讨价还价, 用十五块钱两只的价格,买下这薄布料缝制的荷花灯。
“元宵节又叫上元节, 准确来说,又是咱们中国的情人节。”殷夏夏拿着马克笔,回头对寂白说:“在花灯上写下喜欢的人的名字,花灯就会顺着河流飘到他的手里哦。”
寂白笑着说:“我觉得,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你心上人的名字会顺着水流飘进下水道。”
殷夏夏使劲儿打了她一下:“你能不能别这样煞风景,没情调。”
寂白将脑袋搁在她的肩上,好奇地看向她手中的荷花灯:“你写了谁的名字啊?”
殷夏夏大方地给她看:“喏, 我老公。”
她写的是新晋出道的男明星的名字。
“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真的会飘进下水道。”
寂白蹲下身, 看着河里漂浮的荷花灯, 柔声道:“不是还有百分之一的机率,会飘到心上人的手中吗?”
“算了吧,我可不信这百分之一。”
寂白将自己的荷花灯放进了水中,眉目间漾起柔情:“我信。”
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亿万分之一的机率...她都信,因为她就是靠着银河系星星的数量般渺茫的机率,重生了啊。
她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奇迹。
“咦,小白,你写的是谁的名字啊?”
寂白给她看,她只写了四个字,平平安安。
“你也太老套了吧。”
“平安不好吗?”
“倒也不是,不过你至少加个名字吧,比如谢随什么的。”
殷夏夏很随意地提及了谢随,寂白的小心脏却莫名其妙撞了撞。
“干嘛要说他。”
“他可是全校女孩的暗恋对象,没有女孩能跟他讲话超过三句不脸红的。”殷夏夏看着寂白,狡黠一笑:“他很喜欢招惹你哦,像极了那该死的爱情。”
寂白揉了揉殷夏夏的脑袋:“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情啊爱的,能不能装点别的了?”
“装别的,什么啊?”
“王后雄,五三模拟卷?”
“寂白,你有毒吧!”
寂白笑笑,不再说什么了。
她脑海里浮现那个不羁的少年站在雪地里等她的画面。
漫天白雪纷飞,她心里某一处却是温暖的。
寂白还是在小纸船上添了一笔,认认真真写下“谢随”两个字。
上一世,谢随救了她,对她真的很好很好。
寂白见他总是一个人,孤僻又寡冷,所以决定余生与他做伴。
不仅仅是出于报答,也是因为她对他产生了怜惜。
这个男人以后不能娶妻,更不能有宝宝了,寂白想陪在他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陪着他就够了。
在她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以后,并且同意像情侣一样相处,谢随才开始对她进一步亲密的举动。而寂白也接受了他所有的亲昵。
谢随是喜欢她的,寂白知道。
从他克制而隐忍的触摸中,寂白能够感受到他对她身体的迷恋。
寂白低估了谢随的感情。
在她死亡以后,她的灵魂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世间飘荡了一段时间,见证了后来谢随一切疯狂的举动,她从他那双流着泪却不哭的紧绷眼神中,感受到了他那窒息而极致的爱。
他不是喜欢她,他深爱着她。
……
谢随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几个兄弟趁着正月元宵节,生拉硬拽将他弄了出来,逛逛夜市,散心。
拱桥下,蒋仲宁和丛喻舟买了几盏荷花灯,拿着马克笔,在荷花灯上歪歪扭扭写下“财源滚滚”“大吉大利”等字样。
谢随坐在河边的梯子上,手肘撑着膝盖,鄙夷地看着这俩人,评价——
“俗。”
蒋仲宁笑着将马克笔递给谢随:“随哥不俗,来写一个。”
谢随接过笔,顺手抄起身边的荷花灯,认认真真写了一个字:“白。”
蒋仲宁“哎哟哎哟”地笑了起来:“我随哥这无处安放的少男心啊。”
谢随踹了他一脚,径直起身,将花灯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河里,看着这盏小小的荷花灯飘飘摇摇地顺着水流远去。
这时,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谢随?”
恍然听到这声音,谢随的心脏猛地撞了撞,他回头,看到的却是方悦白那明皙的脸蛋。
谢随眼底的光倏尔又熄灭了。
方悦白的嗓音,和她还真像。
不仅仅是嗓音,模样也像,只是眉宇间的气质截然不同。
寂白的眼神比她要明晰清透很多。
谢随回过了眸子,不理她。
丛喻舟和蒋仲宁看到方悦白等几个女孩,热情地和她们打了招呼,方悦白也自然而然地走到谢随的身边。
“咦,你们在放河灯啊?”
“是啊。”蒋仲宁说:“听说可以许愿,就试试呗。”
“你们真浪漫。”
“浪漫什么啊,随哥才是真情圣,还把心上人的名字写在了花灯上。”
方悦白微微一怔,看向了那个坐在阶梯上面无表情的少年。
他有心上人了吗。
方悦白身边的女孩八卦地问蒋仲宁:“随哥写的是谁的名字啊,能透露不。”
蒋仲宁见谢随不动声色,说道:“还能有谁,不就是...”
话音未落,丛喻舟突然踹了他一脚:“随哥不过随手写了个‘白’字,你就知道是谁了么?”
“还能是谁。”
“那你说说,名字里有白的,还能有谁。”
蒋仲宁看了看面前的方悦白,微微张嘴,似突然开窍了,立刻说道:“名字里有白的,多了去了,猜不到猜不到,哈哈哈。”
闺蜜偷偷拉方悦白的衣袖,给她递眼色,方悦白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目光,脸颊漾起了一抹绯红色。
丛喻舟知道方悦白对谢随一直有想法,总是各种莫名其妙的偶遇,但又不告白,没给谢随直接拒绝她的机会。
其实这种做法挺聪明,但总是出来刷存在感也很让人烦,丛喻舟干脆给她下剂猛药,让她死心好了。
方悦白的闺蜜问丛喻舟:“你们今晚怎么玩啊。”
“逛逛夜市,吃点宵夜就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还以为你们要去唱歌喝酒呢。”
“不去,明天开学了,早睡早起。”
女孩笑了起来:“你们不是经常迟到吗,怕什么开学啊。”
她开玩笑的话语令谢随心情忽然烦躁起来,仿佛在这些女孩心目中,他们就应该是那种人,迟到、抽烟、打架...
她也是这样想的么。
谢随扔掉了手里的石子,冲丛喻舟道:“晚上约个拳局。”
“不是吧,明天开学啊,你确定要去打拳?”
“让你约就约,有钱还懒得挣了?”
“行行行。”丛喻舟摸出手机,给地下拳击室的经理打电话,约了局。
几个男孩收拾收拾便准备离开了,方悦白纠结了很久,还是冲谢随喊了声:“你…你要小心一点哦,不要受伤了。”
那熟悉的柔和嗓音,在他的心涧划开波澜涟漪,他的手不禁攥了攥。
谢随和几个男孩离开以后,方悦白看到刚刚他站的地方,好像掉了一个白色的物件。
她走过去,将那玩意儿捡了起来,发现竟是一只小白狗,小白狗凶巴巴地呲牙瞪眼,就像他平时发脾气的模样。
方悦白隐约记得,好像谢随的钥匙串上就挂了这么一只小白狗。
她小心翼翼地将吊饰揣进了自己的包里。
**
地下拳击室昏暗的更衣间,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聊着荤段子,见谢随进来,他们扬手跟他到招呼。
“小随,正月十五都不休息啊,这么拼。”
谢随淡淡道:“穷人没有休息日。”
“喝,这说的是真理。”
谢随脱了外套,拿出钥匙打开他的私人储物柜,赫然发现自己钥匙上的小白狗挂坠不见了!
挂环还在,连环扣从中间断了一截。
谢随脑子一瞬间仿佛是空了,他反应了好几秒,眼睛蓦然变红,血丝满布。
身边两个壮汉见他情形不对,关切地问:“小随,怎么了你,没事吧。”
谢随甚至连外套都来不及拿,狂奔着冲出了拳击室。
当谢随折返回人民公园的时候,夜市已经歇业了,四下里寂静无人,清冷的明月当空,照着他孤独的身影。
他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沿着河道一路找回来,却一无所获。
谢随又重新仔仔细细地将整个夜市街找了一遍,连草丛的边角缝隙都找了,依旧不见小白狗吊坠的踪影。
他站在树下,大口地呼吸着,猛地一拳砸在了树干上,指骨疼得快要碎裂了。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丛喻舟打过来的——
“随哥,这都快开场了,你在哪儿呢?”
“人民公园。”
“你怎么又折回去了啊?”
“丢东西了,回去找。”
“你丢什么了?”丛喻舟听着谢随的嗓音都哑了,察觉到情况不对劲,关切地问:“要不要哥几个回来帮你一起找啊?”
谢随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粗砺的指腹揉了揉内眼角:“不用。”
“那...那行吧,你先找着,如果找不到,明天我们过来帮你一起找。”
“嗯。”
挂了电话,谢随颓然地站起身,走出林荫小径的时候,他的步履都已经虚浮了。
心脏某处像是空了一大块,嚯嚯地漏着风。
有几个身着橙色制服的清洁工,正在打扫夜市的卫生。
“小伙子,丢东西了?”清洁工大叔热心地问:“丢什么了。”
“一只挂钥匙的狗,白色的,您看见了吗?”
清洁工大叔茫然地摇了摇头,劝道:“不就是钥匙链吗值几个钱,丢了就丢了,甭找了,快回去吧。”
谢随回过头,迎着幽凉的夜风,摸出烟点燃,拿烟的手禁不住地颤栗起来。
**
开学以后,班级里的气氛前所未有地紧张了起来。
这是高三前的最后一个学期了。
新学期伊始,年级上流出一则不靠谱的传言,说谢随喜欢上了方悦白,元宵节放花灯的时候,还写她的名字云云,还说谢随把自己贴身的玩意儿都给她了……
当然,寂白也知道年级上这些传八卦的人很无聊,什么不靠谱的事情,都能说得跟他们亲眼看见了似的。
虽然寂白并没有把这些传言放在心上,但不代表别人没有。
周五下午,方悦白从高三的独立教学楼出来,路过荒僻的小花园,被几个女孩截住了。
为首的正是安可柔。
自从寂绯绯被自己的粉丝反噬以后,安可柔终于走出了寂绯绯带给她的阴霾,重新恢复了过往的神采,甚至比过去更加嚣张跋扈,经常和寂绯绯作对,为难她。
反正寂绯绯已经丧失了网络红人的身份,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是,安可柔经常在网络上各种爆寂绯绯的黑料,让寂绯绯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这也怨不了谁,都是寂绯绯自己一手作出来的。
现在,安可柔的矛头又转向了方悦白。
几个女孩子一拥而上,将方悦白的书包抢了过去。
方悦白攥着自己的书包肩带,急切地问:“你们干什么!”
安可柔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听说,谢随喜欢你啊?”
闻言,方悦白脸红了:“这不关你的事。”
“你这张脸,看着还挺像那个谁,让人讨厌。”
身边女孩问:“哪个谁啊?”
安可柔挑眉:“寂绯绯咯。”
方悦白嘴唇都在发抖,学校里谁不知道,寂绯绯可是安可柔的死对头。
这时,有女孩说:“我倒觉得,她长得有点像寂白哎。”
寂白和寂绯绯是姐妹,本来就有相似之处,方悦白长得像寂绯绯,也可能像寂白,这都很正常。
安可柔懒得纠结这个问题,反正不管像谁,都是她讨厌的人。
她夺过了方悦白的书包,打开将里面的习题课本一股脑倒了出来。
试卷和习题册“呼啦啦”地散落一地,还有两片卫生巾也被倒了出来。
安可柔眼角已经渗出了泪花,她想要冲上过去夺回书包,却被几个女孩拉扯着,头发都乱了。
安可柔捡起高三冲刺习题册看了看,扬着调子道:“你说你都高三了,作什么作?你还能在学校里呆几天啊,勾引谢随,还能不能要点脸了?”
方悦白倔强地瞪着她:“我没有勾引他!”
“少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仗着自己闺蜜跟谢随的兄弟关系好,经常臭不要脸地贴着他们玩儿。”
这是事实,方悦白的确经常跟闺蜜打听谢随他们的动静,上次元宵节,也是事先问好了,特意过去“偶遇”的。
就在这时,钥匙串从书包侧边口袋掉了出来,钥匙串上还挂着一只龇牙瞪眼的小白狗。
安可柔捡起钥匙串,望向那只小白狗。
她隐约记得,这只小白狗是挂在谢随的钥匙上的。
安可柔扯下小白狗,然后愤怒地将钥匙串砸在安可柔身上:“这是不是你偷的!”
“我没有!”方悦白厉声辩解:“我没有偷!”
“没有偷,谢随的挂件怎么会在你这里?”
寂白背着大提琴从排练室出来,走在花园小径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脚步顿了顿,循声望了过去。
安可柔攥着小白狗吊坠,表情嫉妒得快要扭曲了:“说啊!怎么来的!”
“这不关你的事!”方悦白咬着牙,死死瞪着她:“还给我。”
“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这东西交到教务处去。”安可柔冷笑着说:“听说你还是你们年级的优秀学生代表,如果老师们知道学生代表居然在和谢随谈恋爱,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寂白听不下去了,她摸出手机走过去,摄像镜头对准了安可柔的脸,淡淡道:“玩校园暴力是吧,觉得自己还不够火,寂绯绯倒台了,你还想继承她的黑粉吗?”
安可柔见寂白在拍她,连忙挡住了脸,尖声道:“寂白,你干什么!快关掉!”
寂白伸出手:“东西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安可柔对寂白有种迷之畏惧,看到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她就莫名慌张,不太敢惹她。
“给你就是了!”安可柔将吊坠扔了出去,小白狗在石板路上滚了几圈,滚到了寂白的脚下。
寂白将它拾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擦掉了小白狗身上的泥灰,垂着眸子,神情很温柔。
“寂白,你等着。”安可柔恶狠狠地说完,扔下了方悦白的书包,跟女孩们一起离开了。
方悦白哭哭啼啼地将全部塞回了书包里。
寂白说:“如果你想去教务处告状,我可以把视频发给你。”
方悦白收拾好书包,啜泣着说:“不了,她们有钱有势,学校也不会把她们怎么样,如果去告状,说...说不定她们还会把我和谢随的事情抖出来。”
寂白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和谢随没有早恋,就不用害怕这些谣言。”
方悦白已经停止了哭泣,她望着寂白,眼神有些复杂。大家都在说她和谢随有猫腻,凭什么寂白就能断定他们没有早恋。
“那个...可以还给我吗?”方悦白指了指寂白手里的小白狗:“那是我的。”
寂白攥着吊坠,并没有给她。
方悦白略带敌意地问:“难道你也要问我,这是怎么来的吗?”
“可以告诉我吗?”寂白抬眸望向她。
方悦白心里有点来气,但是看着寂白那清澈明净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觉得有点心虚:“我、我不想告诉你。”
“他送给你的吗?”
“他不能送给我吗?”方悦白不敢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能侧面反问,让自己稍微心安理得一些。
上课铃声忽然响起来,打断了两个人的僵持。
寂白将小白狗揣进了包里,转身离开。
方悦白连忙叫住她:“你做什么,把东西还给我!”
寂白侧头,睨了她一眼:“这不是你的。”
就算他送给你,那也不是你的。
……
后来安可柔和方悦白的冲突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更加坐实了方悦白和谢随地下恋情的谣言,据说谢随的的确确将自己的吊坠送给了方悦白。
那天下午,方悦白收到闺蜜传来的谢随朋友那边的消息,说谢随在校门口等她,她着实兴奋了好久。
一放学,收了书包匆匆跑出校门,远远地看见丛喻舟几人坐在马路的护栏边上,中间的少年视线平视远方山隘,漆黑的眸子透着几许轻狂不羁。
方悦白停下步伐,整理了激动的心情,让自己看起来还算矜持。
“谢随,你找我有事吗?”她红着脸问。
谢随懒得跟她废话,直说道:“东西还我。”
方悦白微微一怔:“什么东西?我没拿你的东西。”
“是吗。”谢随朝她走了过来,轻轻拎了拎她背后的书包:“如果老子找出来,那就算偷了。”
看着少年那宛若冰封的英俊脸庞,方悦白呼吸都快停滞了,谢随那种人,如果真的以为是她偷了他的东西,肯定不会轻饶放过她。
丛喻舟也劝道:“方同学,如果你真的捡到随哥的小白狗,还给他吧,元宵那晚随哥可是跑回去找了整整一夜啊。”
听到这话,方悦白震惊了一下,不过一个吊坠饰品,有什么稀罕,居然能让他这般重视。
她想起安可柔说她长得有点像寂白,又回忆起寂白看着小白狗时那温柔的表情,以及那日谢随在荷花灯上写的一个“白”字。
恍然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知道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周围的同学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方悦白胀红着脸蛋,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偷,那个小白狗吊坠是...是我捡的,本来是准备要还给你...可是昨天被人拿走了。”
“谁拿走了?”
方悦白讪讪地抬头,望了望谢随那张冷冰冰的脸,深吸一口气,说道——
“是...是寂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