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65
人,天降霹雳却刚好就烧死了他……”
黄梓瑕听着她哀戚而艰难的声音,虽然不愿,但也不得不开口说:“阿荻姑娘,你在说谎。”
她的手猛然一颤,抬起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黄梓瑕。
黄梓瑕轻声说道:“实不相瞒,那天我也在荐福寺。而以我对当时情形的感觉,我不觉得你们能轻易从人群中挤出,至少,你的帷帽绝对不可能在当时混乱的人群中戴得住。而像你这样不肯让别人看见自己的人,又怎么会忽略掉帷帽呢?”
滴翠默然,苍白的面容顿时如同死灰,原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也无力地垂在了石桌上。
“阿荻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瞒着我了。其实周子秦也正向张二哥了解当时事情,若你与张二哥的讲述对不上号,又多一些麻烦。”黄梓瑕虽觉不忍,但还是问出了后面的话,“以我的猜测,你应该是亲眼见到了那个宦官被烧死吧?”
“是……那时,我们就在前殿。”滴翠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是无法隐瞒的,终于颤声应道,“人十分拥挤,张二哥发现香炉和蜡烛旁边好像比较空,于是拉着我艰难地挤过去。结果蜡烛和香炉旁边确实有空地,但都拉了红绳,不让接近。而此时不知道谁在我身后一撞,我头顶的帷帽一下子掉到了围着蜡烛的绳圈内,我当时……当时怕极了,立即蹲下捂住了自己的脸,怕被人看见我的样子。而张二哥让我等一等,便赶紧跨入绳圈,跑到蜡烛的旁边,帮我去捡帷帽……”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地又抱住了自己的头,口中的叙述也变得破碎,如同喃喃自语:“我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是蜡烛被雷劈炸了。我被那股巨大的气浪震得扑倒在地上,身旁全都是尖叫逃离的人。而张二哥奔过来将我一把抱住,迅速拍灭了我身上的几点火花,护着我往外跑。我看到了他手中帷帽,但是在混乱中连抽手接过来都已经没办法……就在、就在我们跑了几步之后,我听到了惨叫声,压过周围所有的呐喊,比任何人都要凄厉。”
那种绝望的哀嚎,让她觉得肝胆俱裂,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散开的人群之中,有一个人全身都燃起了火苗。不止衣服,他是整个人都在燃烧,从头颅,到指尖,到鞋子。他不像一个血肉做成的人,反倒像是浸饱了松子油的稻草人,熊熊燃烧。
她看见那个人的面容,即使已经在火焰焚烧下变得扭曲可怕,但她依然清楚地辨认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那个狠下重手将她打得昏迷之后,丢弃在街上,导致她此生悲剧的宦官,魏喜敏。
张行英抬手遮住她的眼睛,仓皇地说:“不要看。“
她咬一咬牙,在魏喜敏的凄厉嘶喊中转过身,跟着张行英一起随着人群往外涌去。
他们终于挤到墙角边,张行英护着她,两人紧贴在墙上,避免被人群踩踏。
她突然发现,他的手中,依然还紧紧攥着她的那个帷帽。
她不知为何,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她默然接过帷帽,戴在自己的头上。
人群已经散去大半,魏喜敏声息全无,应该是已经被活活烧死了。
张行英牵起她的手,说:“走吧。”
他的手宽厚而温暖,握着她时,那么彻底的包容,仿佛永远不会松开般。
滴翠将大致经过讲了一遍,隐去的地方,只不过是她认识魏喜敏这个事实。
黄梓瑕听她的话中并无明显破绽,便谢了她。
在楼上呆了许久的周子秦,也和张行英一起出来了,笑道:“伯父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下子就好起来了,真是太好了!”
四个人一起坐下吃完了冷淘,眼见时间不早,黄梓瑕便向张行英和阿荻告辞。
从他家出来,黄梓瑕和周子秦交换了一下两人的问话。
黄梓瑕转述了滴翠的话,周子秦也说道:“我也和张二哥说起了那天荐福寺的事情,他的说法也差不多。事发当日,他和滴翠确实在荐福寺,而且,魏喜敏被烧死的时候,他刚好就在蜡烛旁边替滴翠捡帷帽。他们是看着魏喜敏被烧死的。”
黄梓瑕点头:“滴翠也是这样说。”
“张二哥说,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他就是魏喜敏,当时也没看到魏喜敏是怎么烧起来的。”
“这一点,先存疑。”黄梓瑕皱眉道,“让大理寺的人帮我们打探一下,张二哥是什么时候知道此事的,到底在魏喜敏烧死之前,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滴翠此事的内情。”
周子秦点头,兴奋地说:“有大理寺一堆人可以差遣的感觉,真好。”
黄梓瑕有气无力地看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一眼,想到他连自己的小厮都差遣不动,顿时充分了解他现在的欢欣鼓舞。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为什么,评论一直刷不开,只能过几天再回复了……
☆、八 千山千月(三)
去周子秦家将自己的衣服换回来,黄梓瑕向他告辞,提起周子秦那个头骨,准备回夔王府。
周子秦送她出府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问她:“你准备对大理寺提滴翠和张二哥的事情吗?”
黄梓瑕摇头说:“不准备。”
周子秦松了一口气,说:“是啊,滴翠……挺可怜的。”
“若因为可怜就去杀人,那朝廷还要律法干什么?”黄梓瑕缓缓说着,望着天边西斜的太阳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又说,“但她和张二哥,如今虽然有嫌疑,但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目前还不宜直接提他们去审问。”
周子秦叹了一口气,郁闷地撅着嘴巴看她。
她不再理他了,说:“这是命案,别意气用事。我会通知大理寺的人盯紧吕至元、滴翠和张二哥的,你不许去通风报信!”
“是……”周子秦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提着那个装头骨和复原头颅的袋子,走出了自己的视线,不由得更郁闷了。
提着袋子回到夔王府,门房一看见黄梓瑕从车上下来,就赶紧跑下来,殷勤地去接她手中的袋子:“杨公公,你可回来啦!王爷等你好久了!”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来。”黄梓瑕赶紧护住自己手中的袋子——废话,要是被人发现里面的东西,以后她在夔王府还不被人骂有病?“王爷等我?”
“是啊,本来说等你回来让你到净庾堂的,结果左等右等不来,王爷直接都到门房坐着等你了。”
黄梓瑕吓了一跳,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值得李舒白兴师动众坐在门房等她。她赶紧提着人头奔进去一看,果然几个门房都战战兢兢地站着,夔王爷一个人坐在里面看文书,厚厚一摞已经只剩下几张了。
她赶紧上前行礼:“奴婢罪该万死。”
他没理他,慢悠悠翻过一页纸,问:“何罪之有?”
“奴婢……忘记王爷昨晚……吩咐的事情了。”
“什么事?”他又慢悠悠翻过一页文书。
黄梓瑕只好硬着头皮说:“贵人有约。”
“你不提的话,本王也忘了。”他把文书最后一页看完,然后合起丢在桌上,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和他的神情一样冷淡,看不出什么来,却让黄梓瑕头皮发麻,胸口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身后的景毓帮李舒白收拾好公文,他拿起后径自越过黄梓瑕出门,看都不看她一眼。
黄梓瑕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往前走,见他上了早已停在那里的马车,才觉得事情异样,问:“王爷这是……要去太极宫?”
“我去太极宫干什么?”他神情冷淡,瞥了她一眼,“忙得不可开交,每天这里那里都是事,哪有空管你。”
“是……”她心虚理亏,赶紧又低头躬身表示自己的歉疚。
“上来。”他又冷冷地说。
黄梓瑕“啊”了一声。
“六部衙门在太极宫之前,可以带你一程。”
“哦……多谢王爷。”她苦哈哈地应着,一点真情实意都没有。这不明摆着么,被李舒白抓住,这一路上肯定有得她受。
马车内气氛果然压抑。
就连琉璃盏中的小鱼都识趣地深埋在水中,一动也不敢动,免得惊扰这位大唐第一可怕的夔王。
一路行去,午后日光随着马车的走动,从车窗间隙中隐约透入。偶尔有一丝一缕照在李舒白的脸上,金色的光芒令他五官的轮廓显得更加立体而深邃,遥不可及的一种疏离气质。
黄梓瑕还在偷看他的神情,却听到他忽然问:“在公主府,见到那个禹宣了?”
她明知道马车上这一场审问必不可少,却万万料不到他开口的第一句居然是这样。她愕然怔了一下,才迟疑道:“是,早上我在公主府时,看见他前来拜访。”
李舒白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见她神情中虽有淡淡的感伤抑郁,却似乎并不明显。
李舒白看着她的神情,眉头也几不可见地微皱。他凝视着她许久,声音也因为压低而变得沉郁起来:“你有何看法?”
黄梓瑕忽然明白过来,他问的是,同昌公主和禹宣的暧昧。
忽然之间,所有的冷静从容都仿佛被这一刻额头的灼热击败,她开口,却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这是王爷侄女的事情,奴婢不敢关心。”
李舒白轻轻瞥了她一眼,却忽然笑了出来,只是眼神依然是冷淡的,唯一像笑容的,也就是他上扬的唇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气急败坏。”
黄梓瑕张了张嘴,想要反唇相讥,可人在屋檐下,又托赖他发俸禄——虽然微薄得可怜——而且自己这么拼命才贴上这个人,她怎么可以前功尽弃?
所以,她只能垂下眼,将自己的脸转向一边,低声说:“多谢王爷提醒,奴婢知晓了……我与他已经是过往,估计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若你父母的案件真相大白,他知道自己是误解你呢?”他反问。
黄梓瑕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说:“等真的有那一天,再说吧。”
李舒白不言不语,只抬手取过那个琉璃盏,手指在琉璃壁上轻轻一弹。铮的一声清响,里面的红色小鱼被惊起,顿时在水中上下游动,乱窜起来。
他冷眼看着,手指又在空中虚弹了七下,小红鱼便完全安静了下来。李舒白将那个瓶子放在小几上,又用手弹了一下琉璃盏,于是小鱼再次受惊,又惊惶地游动起来。
黄梓瑕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样逗弄这条鱼,是什么意思。
李舒白却看都不看她,只淡然说道:“很久以前,有人告诉我说,小鱼的记忆只有七弹指,无论你对它好,或是对它不好,七个弹指之后,它都会遗忘你对它所做的事情。”
黄梓瑕默然地将目光从小鱼的身上转到他的脸上,却见他的神情还是那么冷淡,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贯的冰冷。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静静地凝视着她,声音清冷而缓慢:“所以,就算我喜欢一条鱼,又有什么意义。再怎么倾注我的心力,但只要七弹指,它就会忘记我。当它摆摆尾巴奔赴回自己的世界,头都不会回。”
黄梓瑕疑惑地看着他,似懂非懂之时,他早已将目光转了回去,问:“今天你奔波了一天,有什么收获?”
黄梓瑕被他跳跃的思维搞糊涂了,不明白他说着一件事,忽然为什么又跳到了另一件事,倒像是不想让她琢磨透自己话里的意思似的。
所以她怔了一下,才将自己在公主府、吕氏香烛铺和张行英家中的见闻,一一说了出来,只是略过了自己和禹宣见面的事情。
等她说完,马车也早已到了太极宫。
李舒白与她一起下车,看见她拎起那个袋子,便问:“这是什么?”
她将袋子打开一条缝隙,露出里面那个头骨给他看。
他素有洁癖,所以并不伸手,只看了一眼,问:“你怎么也染上周子秦的毛病了,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她小心地把骨头又塞回袋子里去,说:“是给王皇后的。希望她能看在这件礼物的份上,多少对我宽容一点。”
李舒白终于皱起眉,问:“程雪色?”
黄梓瑕点头。
李舒白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一言难尽……反正我想,还是带进去交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