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 船行无间越万重山,贼心不死受夜风寒
那十来号人哇哇叫喊起来,可也只有一两个站起身来,一点力气也无,长弓也只能是摆设了。
大山来到跟前,眯眼数了数,问道,
“怎么,分散开了?”
众人不答,不过从他们眼中也能得到答案。大山又道,
“还好没那恶极之人,否则杀人吃肉,你们这么些人,吃个两三个月,应该不成问题!”
众人面露惊恐之色,大山笑道,
“难不成真有?!呵呵,我以为你们仅靠喝水也能坚持半月,没想到啊,没想到!”
众人怒气不见,瘫软下来,大山从怀中摸出吃食,在眼前一比划,笑问,
“你们还想来杀我么?”
众人看到吃的,哪里还管那许多,慢慢爬了过来。大山对眼前那人道,
“你来分,若是自己多得一分,那你就在这儿等着被人吃吧!”
他把东西丢给那人,那人哪敢自己多吃,仔仔细细把食物分好,这十来人也很够意思,等到所有人瓜分完毕,这才一同吃了起来。大山带的东西有限,不过救个急也没甚问题。众人吃完,总算是接上了气,却仍坐在地上起不得身。大山笑道,
“有些东西不该你的,你再强求也没办法,这赏钱啊,你们还是不要再惦记了!你们稍事休息,若是想出这林子,就跟我走,若是不想出,那就留下,我也不强求。”
大山找了根竹竿放下,坐了上去。众人此时只想求生,哪里还有勇气找大山麻烦。七子在周围闲逛一圈,没有发现他人,他回到大山身边,问道,
“大山哥,你他们真的只剩下这十多人了?”
大山摇摇头道,
“这林子太大,有人走散也属正常,不过若真是有人为自保而杀人,兴许那人便在这四周潜伏。”
七子道,
“那咱们要把他引出来么?”
大山回道,
“这人必然不会冒然出来,想要在这林中寻个人,那真是比登还难!今日还得快些才能走出林子,否则在林子里挨上一夜,那可不太好受!”
七子点头,
“大山哥,你是不是想,那人此时出不去,正好暗中跟着我们,我们找机会在中途将他截住,或是等都出了林子,再作计较!”
大山道,
“懒得跟这些人动心思,咱们出去,自然有人收拾他们!”
七子明白,大山站起身来,那黑竹又弹了回去,打下好些雪来。
“休息好了么?若是好了,咱们这就走,争取黑前出去。若走的慢些,你们应该知道这滋味!”
众人不语,大山转身便走。吃了东西,有了些气力,于是这十来人乖乖跟在后头。大山越走越快,后边人跑起来方才跟上,不过为求活命,倒也无人抱怨。
待到走出林子,已然黑下来。竹林外围雪少了许多,也不那么冷了,众人算是经历了生死,都跪下磕起头来。磕完抬头,迎面而来几十号官兵,离得太近,想躲已是不能。大山对那些人道,
“兄弟们久等了,这十多个,也没甚威胁,放了吧!”
众官兵见大山无碍,便依他所言,只护着大山七子回走。那十多个再没现过身,兴许是要等着他们全部离开再出来吧。
立在船头,继续往下游行去。雪后初晴,这夜空中星辰却更加明亮起来,七子问大山道,
“大山哥,你那隐藏在林中的会是厉害角色么?”
大山回道,
“依我看,也许不止一人!”
七子道,
“怎么?”
大山回他,
“直觉,有时候人的直觉比他人眼中的事实还要准!七子,你觉得那些人真是饿得很了,方才要杀人吃肉?”
七子点头,却有些疑惑,大山又道,
“若是为了活命杀人,那还得过去!毕竟恶人嘛,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他人重要百倍。但若是为了始终保存实力,时刻准备着对我们痛下杀手,那这些人的忍受力当真了得,咱们还真是不得不防啊!”
七子恍然大悟,道,
“寻常人又哪敢吃人肉!那些人吃下人肉跟玩的一般,当真不简单啊!不过,那他们怎么未对我们下手?”
大山道,
“这林子太大,兴许是没能遇上吧。又或许他们自知无法出去,便跟在我们后头,想要在快出林子前下手,不过这么多精兵在此,他们也绝无胜算。若真如此,那才不好对付,这也是我最留心的一点,他们眼见没有绝好机会,绝对不现身,若是出击,必然一招制敌。啧啧,真是想不到,还未出蜀,便有高手来了!”
七子有些担心,道,
“大山哥,咱们现在虽然有人保护,但目标太大,实在不易隐藏!”
大山笑笑,
“干嘛躲藏,咱们光明正大走上一遭,兴许乐子还要多上一些!”
七子心想也是,这一路多少奇遇,也有生死存亡之际,但无一不能化险为夷。追杀的人多,可护着二人的也是不少,这多方争斗算计,兴许就是那江湖了!
大山故意让人放慢船速,船儿足足行了半月,方才停靠上岸。七子见这是一处大港,行船极多,岸边人头攒动,都是些卖力气吃饭的伙计。他跟着大山上了岸来,大山来到河边一处凉亭坐下,凝望远方。七子看他眼中有些异样,也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守在一旁。他顺着大山眼望那方看去,只觉那方各式建筑极多,应该是一座城,这城建在一座较为平缓的山坡之上,从这亭中看来,倒是视野极佳。
大山看了好久好久,终于叹了口气,对七子道,
“走吧!”
七子问道,
“大山哥,咱们去那边看看么?”
大山摇头道,
“这儿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咱们上船,这长江险,已然不远了!”
七子奇道,
“大山哥,你确定不去看看了?”
大山笑道,
“当然确定,你若有兴趣,我让他们陪你去逛逛,不过要赶在黑前回来!”
七子早就坐船坐烦了,还是想去四处逛逛,大山便让人护着他去了。他自己不愿动弹,便只在船上饮酒。直到那落日时分,七子方才回来,一见大山便道,
“大山哥,这城好大,我们一路跑马,整整半日都没能走完!”
大山笑笑,
“你对这城就这点感觉?”
七子作思考状,道,
“这里山多水多,这城就建在山坡之上,倒是有些难为这些马儿了。还有,还有,遇上几个人,倒是直爽得很。嗯,至于其他,时日太短,没能了解太多。”
大山道,
“这渝州城是个好地方,人美水美,若是多待上几,我怕我会不想走了!”
七子笑道,
“大山哥,你这定然是在笑了!”
大山也笑了起来,道,
“好了,好了,那就开船吧!”
船儿继续往下游行进,七子看大山只是盯着桌上酒碗,一点也未动弹。直到月儿高挂,他才抬起头来,只道,
“黑得好快……好快!”
七子知他有不少心事,却又不好马上来问,他给大山倒酒,二人喝了一阵,方才回房睡去。
船又行数日,两岸变为青山断崖,雄奇非常,水流略微湍急起来,船行轻轻摇晃起来。七子却是大为兴奋,在这船上四处走动,还不时大声呐喊。那船头触水,溅起丈高水花,也能趁机洗个脸了。七子见大山没甚感觉,也是有些不解,
“大山哥,这般雄伟景致,你怎的一点反应也无!”
大山道,
“不知道,也许是见得次数多些,没什么感觉了。若是第一次来,兴许也会和你一样吧!”
这船行峡中,两岸景致不停变换,有山石似那饿虎凶猛异常,也有如少女那般细腻温柔。日头往西,照得水光闪闪。大山看七子陶醉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这长江险数百里,虽然凶险,但景致却是极佳。咱们这一路行来,这样美景倒也不少,不过论这气势与规模,还真无法与之相比。你看这两岸之上的栈道崖棺,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做成的!”
七子不住点头,大山终于开口话,他也开心了不少,
“确实厉害啊!也不知倾注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办到!”
正完,船身一震,似是触到了江底礁石。马上有人上来回报,
“大哥,船搁浅了,不过船没大事,检修一下便好。不过一时半会是走不得了!”
大山站起身来,道,
“我看船身绑有筏,给我准备一个,我和七子这些日子歇息够了,也该动弹动弹了!”
那人急忙道,
“这太过危险,吴老大了,要送你们到……”
大山抬示意他无需再多,只道,
“你们送到此处已经太够意思了,况且,这是战船,若是不打招呼再往下游行进,也是不太好吧。这日头尚早,黑前定能到岸。”
那人有些为难,但大山的也是有理,
“若是这样,那我们也上筏子,与你们一路同行,待到上了岸,我们再折返回来。大哥,你看可好?”
这些都是吴大人的心腹,十分谨慎,既然吴大人吩咐了,他们也得听令行事。大山若再什么,倒显得气了。他点头同意,众人合力将船身上的四只竹筏解下,大山七子独占一只,其余三只每只八人,已然近了竹筏承载极限。话不多,四筏一同往下游漂去。
撑筏当真是与坐船大不相同,这水流湍急之时,江水涌起,没过脚背,这初冬时节,寒冷刺骨,七子却更加亢奋起来,
“大山哥,我还从未试过这样撑筏呢!你看这江水表面平静,但江中激流暗涌无数,水障险滩也是极多,在这儿行船当真危险,更不用撑这竹筏了!不过这筏子也真够结实的,这样情形也没让它散了架!”
大山笑道,
“你看起来倒是兴奋得很嘛,不过还是先省着点气力,这一路还远着呢!”
七子回道,
“我知道了大山哥!哎,有激浪!”
七子一直四下观瞧,这一下倒把他吓了一大跳,这浪极大,直向他面门拍来,他躲闪不及,直接被浪拍到江中去了。七子落水,不过他水性不错,在江中旋了几圈,冒出头来,傻傻对着大山发笑。大山一竿杵到他身边,七子紧紧抓住,被拽回竹筏。大山笑道,
“看吧,自己还多危险呢!算是给个教训吧!”
七子上到筏上,从上到下抹了抹水,嘻笑回道,
“这水还挺凉,看来要多动动才行了!”
七子奋力划水,身子暖和了不少。
这一路虽有险阻,但这数十人都是熟识水性,又行得十分心,倒也没有出什么意外。
夕阳下山,红芒万丈,又慢慢暗淡下去,七子问大山道,
“大山哥,马上就要黑了,咱们要行夜船了哟!”
大山笑道,
“快到了快到了!”
继续往前拐过一条急湾,七子惊道,
“哎呀,那儿灯火竟是如此明亮,应当是个码头吧!”
大山只道,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水流极速,二人再一齐使力,筏子很快到了近前。
“我还道是个行船码头呢,原来只是一座酒馆!不过为何点了如此大一盏灯,难道是为了在夜里指引船只过来?”
大山并不答话,二人一同上岸,把那竹筏盘在岸边大石之上。七子轻声问道,
“大山哥,你看这儿停了这么些船,难道都是为了来堵我们的?”
大山笑道,
“我也不知,先进去看看吧。”
二人顺着灯火指引来到这酒馆之中,这酒馆离水面足有两丈,想必这水再怎么涨来,也淹不到它。一旁有灯火指引,倒也能够看清上去的路。进到酒馆之中,酒馆极大,分上下两层,上层好似能住人,下层则全部摆满桌子。这时竟然有不少在对饮轻唱,让七子颇感意外。
二人进去,倒也没人有过多反应,还是继续吃吃喝喝。大山找了一处坐下,马上伙计过来问询,
“两位客官,来点什么?”
大山回道,
“拿手的都拿来吧,酒嘛自然也是少不得的!”
伙计了声好,便回报去了。七子笑道,
“想不到,这儿竟是这般热闹,这些人看上去也不像是要来刺杀我们的!大山哥,我去叫那些兄弟一起进来,让他们在外边受寒冷,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大山道,
“那边还有几张桌子,让他们进来正好!”
七子欢喜去了,众官兵挨个进来,由于没穿军服,倒也没引起太多注意。为避嫌,他们也叫了酒肉。这酒馆之中又陆续来了不少人,直把全部位置全部坐满,后来人没了位置,只好站在一旁。七子轻声问道,
“大山哥,好像有事哦,难不成他们聚到一处,是要来对付我们?”
大山笑笑,
“看看再!”
话音刚落,有人站起身来,向周围使了使眼色,于是有三五十人齐齐拔刀,往大山七子这桌过来,七子摇道,
“果然是对付我们来的!”
大山一点也没动弹,众官兵也只手握武器,随时便要过来救援。
这些人怒气冲冲,好似要吃人那般,一人长相蛮横,满脸胡渣,嚷嚷道,
“赶紧的,别让爷爷们浪费气力!”
另一人道,
“我看还有谁来救你!你们再厉害,又怎敌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那楼上也有些动静,数十条长弓已然对准了大山七子,连那二十多兵士也被包围在箭网之中。
“你是大人物,我们一对一没有胜算,若不使点手段,又如何能成事,你啊也别怪我们不够仗义!还有,这么多人陪你送死,你真舍得?”
那人大笑话。大山却很淡定,疑惑看他,道,
“这位大哥不知尊姓大名,好让弟死也死个明明白白!”
那人挺起胸膛,大笑,
“我乃江南一叶子,叶子期是也!”
自顾得意间,他身子猛的向前,脸皮不由自主抽动起来,面目狰狞扑向大山。那口鼻之中喷出粘液,还好大山举起盘碗档下,这才不至于弄得一身脏!那人扑倒在桌上,好不痛苦。持刀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人四五十年纪,刚把腿收了回来,他恶狠狠道,
“去你娘的一叶子,敢在这里撒野,不想活了!”
这边还要放狠话,那人身后又站了三五十人出来,双方人数相当,若是对上,只怕谁都占不了便宜。
那人又道,
“干他娘的!”
楼上突然出现好些人来,那些持弓的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一放翻在地!楼下也是一齐开打,持刀这一伙只坚持了一会儿,便败下阵来。七子见这些人虽然面恶,但不似与自己为敌,也不知是何来头。
闹事之人被捆了起来,丢到门外吹冷风,酒馆之中又恢复了之前热闹情景。刚才发令那人端酒过来,要给大山七子倒上,笑道,
“两位客官,没想有人闹事,倒是惊扰了你们!”
那人盯着大山瞧看,越看越惊,
“我的老,你是乙?”
大山笑笑,
“老大哥还记得我啊!”
那人大笑,
“你名声在外,想忘了忘不了啊!你这脸?”
大山又道,
“一言难尽,既然赶上了,也赏口酒吃呗!”
那人这才想起手中酒来,赔笑道,
“抱歉抱歉,这就满上!”
那人朝后大喊一声,
“喂,是乙来了!”
众人竟是欢呼起来,真让七子一时摸不着头脑。众人端酒迎了过来,那人又朝里大喊,
“云娘!狗子!快些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里边出来一位伙,长相俊俏,皮肤白皙,似个女子那般,他手指纤瘦细腻,一看便知没干过一点重活。他身后不远,跟着一位妇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看上去只四十上下,姿色却仍不俗!她与这伙长相有些相似,只怕是对母子。那妇人一见大山,愣了一愣,哎呀呀叫喊起来,
“啧啧,难得见到真人啊!你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大山笑道,
“刚好路过,来看看呗!”
妇人又道,
“正巧不是?!呵呵,狗子,这是你乙叔,平日里总是听,还未见过一面!”
狗子嘻笑迎了过来,在大山对面坐下,左看看右看看,想要问那面具,却又不好开口,只道,
“哎呀,乙叔,你与我想像中的那人,长得一模一样哟!哈哈,你今日过来,可有给我带上些礼物么?”
近处那人喝道,
“狗崽子,这就要礼物了!”
狗子朝他吐了吐舌,
“乙叔又不是那气之人!”
这话既抬高了大山,又回击了那人,真是十分聪明!
大山大笑起来,道,
“若是没带,你会不会很失望啊!”
狗子微笑摇头,大山又道,
“若是给你讲个故事,也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狗子拍手道,
“当然好啦,我最喜欢听故事了!乙叔,你快讲快讲!”
那妇人笑着走来,给几人倒上酒,在大山身边坐了下来,大山喝掉一碗,这才慢慢来,
“那我可要开始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