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三 小舍清幽能避风雨,人情冷暖难辨是非
一人进到楼中,是位老人,看上去年岁不。众人看他进来,也都肃然起敬,不敢发出一丝响动。七子觉得奇怪,这老头也只是寻常老人打扮,素色粗布衣衫,背后背着一只斗笠,极宽极大,若是立起,为三人遮挡风雨应当不成问题。老人银发之上有一层雪,只因颜色相近,初时不太看得出来,入了楼内,气温上升,这才融化成水,从脸上滴落下来。
“真是够丢人的!这么多人打人家一个,还没打过!传到外边,岂不是要把人大牙都给笑掉!”
这话应当是对那些人的,大山却转而为他们道,
“不要生气啦,他们只是想来跟我切磋一翻,哪里会真要我的命啦!”
老头转头过来,眯眼瞧了半晌,这才话,
“你别废话,早晚有一会死在你这张嘴上!”
大山道,
“不会不会!算命先生了,我要死都只会死在女人手上,你看看这儿,哪有女人?所以一点不用担心!”
老头又道,
“你招惹了这许多人,就不能低调一些?你可不知,这一阵江湖中有多少疯言疯语,我这老骨头可经不折腾!”
大山道,
“年纪也不了,还要管这许多闲事,不是自找的么?”
老头呸了一口,道,
“除了我,还有谁能干这些事!”
大山指指身边二人,道,
“他啰,或者他啰!”
老头冷笑一声,不再多言。七子只知这人来历必然不凡,但对大山似乎没有什么敌意。老头转身话,
“哪里来的,就滚回哪去,给你们一个时辰,别让我再见着!”
有人想要回话,却被身边同伴拉住,众人虽不情愿,但若真放手来战,也必然不是对手,这也算有了个台阶,就顺着台阶下去算了。
老头见那些人走了,这才走了过来。大山早就准备好了木椅让他坐下,手中那半壶酒,也不知是从何处寻来。
“火大伤生,来,喝点酒压压惊!”
大山如此话,老头倒也不客气,喝一大口,回道,
“喝了酒更是火大!”
大山笑道,
“你看着他俩,是不是又更上火了?!”
老头一边眉毛从耳畔垂落下来,竟有一尺多长!他见一边掉落下来,于是干脆把另一边也解放来来。这双眉皆是白色,与白发夹杂在一起倒是不怎么看得出来!老头冷冷道,
“他俩跟我什么关系,我干嘛要上火?”
七子再看那二人,皆是默然低头,不发一言。
大山笑道,
“好,好,没关系就没关系。我难得来一趟,跟我喝上一壶总是可以的吧!”
那风雪扑将进来,七子浑身哆嗦一下。老头微微点头,又喝一口,二人你来我往,就着这风雪喝了一通,也不知这般喝酒,这酒味是否能够更佳一些。
老头那壶喝完,大山又递来一壶,他却只握在手中,再也不喝,只道,
“多拿两壶,去我那儿喝吧!”
大山笑道,
“那当然好啦!”
叫人拿了好些酒过来,七子也分了些揣上,老头便带着他们走了。七子回头看那两人,双眼无神,似两个木偶那般!大山跟在老头身后出了门来,向后摆手,却是没有发出声响。那两对视一眼,也挪动步子,远远跟在了后头。
出了楼外,大雪纷飞依旧,几人先后进入雪雾之中。经过刚才这一役,这外边儿再没人埋伏守候,也只听得呼呼风起,沙沙雪落。来到水边,那条船仍在,大山却上了老头的船,他让七子划船跟住,可能也是为了让后边两人瞧得清楚吧。
在这雪中慢行,只是片刻,七子便成了雪人,前方老头大山也是一般,却仍不忘喝酒助兴,七子冷极,也取出酒来暖暖身子。再往后看去,不见有船跟来,也不是那两人是否识得过来的路。不过他们既然与老头认识,也定当知晓要去往何处!
行了大约一个时辰,便到了岸,老头和大山并不急着下船,待到喝完了酒,这才弃船上岸!岸边几颗青柳,此时已然全身裹了一层白衣,身子沉重不少。七子跟在后头,不时哈气跺脚,又走了几步,似是在往上爬坡,一条弯曲向上的路,只能见到十步之内。
七子觉察出,现在是在登山,只是没想到,这山这般,没费什么功夫便到了山顶。顶处极为平缓,有茅屋一座,不甚宽大。茅屋旁边有一棵树,被雪覆盖,看不清是棵什么树来。老头来到树边,把树上积雪轻轻抖落,口中兀自话,
“好些年没见这么大雪了!”
大山道,
“快进屋吧,待会要被冻成雪人啦!”
老头笑笑,
“瞧你这点出息!”
来到屋前,那房门未关,老头推开门来,又把身上积雪抖尽,这才进了屋去。大山七子也学他模样,整理完后才跟进了屋。
虽然是白,但屋内却是极黑,老头点了好大一只烛火,这才亮堂起来。七子看了看四周,没有太多东西,也只几件生活必备之物,老头平日也应当极为俭朴。
门边一处码着好些干柴,七子帮着老头取了些过来,在屋中间生起火来。有了火,身子慢变暖,七子真是有种从地狱到堂的感觉。老头取了酒出来,放在火边温热,这才开口话,
“住习惯了,也不想到别的地方去!”
大山道,
“这儿也挺好,出门就能见到八百里洞庭,视野开阔,心情也要宽敞许多!”
老头笑笑,
“可不是么,本想在此清静清静,哎……”
大山摸了摸酒壶,还没热乎,便伸回了手,又道,
“看得出来,来你这儿的路也是常有人走的!”
老头道,
“你吧!以前的事,我也不问了,可这以后又是怎么个打算?”
大山道,
“不瞒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在这世上再转上一转!”
老头点点头道,
“好,好,果然有魄力!这么多人在前路等着,竟然还敢过来,我都不知怎么好了,来,先喝一壶再!”
没有杯碗倒酒,三人就直接用酒壶来喝!七子喝下一口热酒,异常爽快!大山笑道,
“七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七子摇头,大山又道,
“这便是与那岳阳楼隔水相忘的君山了,传中的大舜的媳妇儿娥皇女英也来这儿玩耍,于是被人叫做湘君,这才有点君山之名!”
七子点头,那老头却轻笑起来,
“来这玩耍?你倒是得好听!我看那大舜也是个负心汉一个!”
大山笑道,
“哈哈,老爷子,你怎么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来,咱俩再多喝上一杯!”
二人喝酒,七子也陪了一个,这屋里暖和起来,七子有了些醉意,那眼睛便要支撑不住!忽的,那屋顶破了个大洞,积雪从洞中滚落下来,差点砸在老头背上,风雪也肆无忌惮灌了进来。老人大怒,
“真他娘的的背时!”
大山笑道,
“你这屋可不太牢实啊!”
老头站起身来,回道,
“我上去补补,马上回来。”
他得这般轻松,应当是经常发生此事,也有工具材料备着。大山拦住他道,
“让我们去吧,你先喝着,别把老腰闪了才是!”
七子与大山一同出门,门外大雪纷飞,隐约见得两个雪人,七子往前几步,这才发现是欧阳将军他们。他不知如何办才好,只好望向大山。大山略微回头,对老头道,
“让他们进来吧,这么多年,恩怨也应该了了!”
雪太大,二人在这外边这么长时间,身子已然被冻硬了,再这样下去,可是要被冻坏了!老头样子来气,总算是没有拒绝。大山七子一人直立抱起一人,进到屋中。二人被放在火边,直到大山七子把屋顶的破洞修补好,都还在打着摆子。
大山进来坐下,道,
“下好今日我在,咱们就把事给清楚,别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让人看着都来气!”
大山拍拍欧阳将军大腿,他却仍旧挺立身子站着。另一人子是一样,不过他倒是先开了口,
“师傅,我,我们……”
老头大怒,
“谁是师傅?谁是你师傅?”
那人住了口,三人都不再话。七子心道,原来,这老头是他们的师傅,只怕是多年之前遇到了什么变故,这才形同陌路。大山给几人都递了酒,叹道,
“你们这样话,呵呵,又如何能够通?哎,咱们走上一个,等热络了之后,再来道!”
几人又等一阵,这才喝了酒。果然喝了酒之后,便有话可,
“师傅,这话在我心底好些年了,今日便要向你来!”
老头不话,他便继续道,
“师傅,我觉得你错了!”
老头火又上来,
“我错了!我错了?”
那人又接着道,
“没错,就是你错了!你总是想着别人按照你的想法来过活,可是人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啊!”
老头道,
“我呸,与敌人为伍,就是你们选择的生活?”
那人又道,
“师傅,你为何总是执着于此?他人的结你都能解,可轮到自己时,却又拉得更紧!”
老头道,
“我就这样!到死也是这样!”
这对话又要陷入死局,大山也加入了对谈,
“不如你们出去外边打上一架,气出了,也就能好好话了!”
老头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大山笑道,
“你看你看,使性子不是!你啊,总有一动弹不得,整日躺在床上,需要人来照顾。你看,这不有两个现成的,比花钱请人强上不少吧!”
老头回道,
“那我宁愿去死!”
大山又道,
“对啊,你死了以后,总得有人为你送终啊,这么多年,从光屁股孩子起跟在你身后,试问 又有谁比他们更有资格?”
老头道,
“我自己挖个坑来,死了你给我埋上就是!”
大山道,
“我可没空啊!这么多难缠的鬼,没准什么时候来个大鬼,可要了我的命!”
老头道,
“那我一把火,连人带屋烧个干净!”
大山皱眉道,
“哎,以前不通,现在也是难啊!”
他向欧阳将军二人摇头,又低下头来喝酒。欧阳将军也是终于开了口,
“师傅,我已经有好些个孩子了。”
老头应该也是知晓,因而没有太大反应,又听欧阳将军来,
“自从有了孩子,我更知道父母的不易。当年你一人将我二人带大,其中心酸可想而知。”
老头只是喝酒,也不知有没有听进话去!欧阳将军大口喝酒,又道,
“你是师傅,可也是爹啊!”
欧阳将军话不多,但份量着实不轻。他一听这一句,身子微微有些晃动,欧阳将军噗通跪倒,继续道,
“今日若非乙哥在,我还真没这勇气再来这见你。师傅,请你原谅!”
“师傅,请原谅师兄,原谅徒儿吧!”
二人一齐跪倒嗑头,老头却仍旧默不作声,良久方才话,
“我不怪你们,但你们也别再叫我师傅了,咱们老死不相往来,便是最好的结局!你俩回去吧,我这屋太,容不下这许多人!”
大山摇头道,
“得,还是白!”
七子也知,这么多年的心结,哪是这一句两句能够通的!
二人慢慢起身,齐齐望向大山,大山只摊开双手道,
“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啊!不如这样,你们以后每日过来一趟,与老头子每日见面,没准他哪就想通了!可别再像以前那样,好长时间也不过来,他即便之前不想,后来也是会生出气来!我还有一招,欧阳,你把女人孩子一齐带来,有几家伙闹闹,我看老头如何发飙!”
二人相视一眼,齐齐点头。老头催促道,
“收拾好了就赶紧走!”
二人齐道,
“师傅保重,我们明日再来!”
老头沉默不语,二人就此告辞,推门而去。屋内又只剩下三人,老头责难道,
“是你叫他们来的?”
大山笑道,
“我想着人多暖和一些嘛!”
老头骂道,
“狗臭嘴!”
大山道,
“老长眉!”
二人又一齐喝酒,不再那两位。七子喝醉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到醒来,屋内已然只他一人,他依稀记得睡前已经快要黑,再从门缝中看这,应该已经过了一夜。他打开门来,这风雪已然停下,四处雪白一片,那雪足有两尺之厚,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不过这雪没有继续下来,便开始融化了。雪中有两排脚印,定是老头与大山留下的,他跟着脚印往前,没走多远,就见到了二人。大山看他过来,也是向他招手。来到近前,大山指着前方茫茫江湖之水,对他道,
“七子,这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在这雪后看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七子朝那边看去,果真浩瀚无比,水相接,湖影泛白,就似真的连通那般,好不厉害!
轻风扶过,老头冻得脸颊通红,他捏了捏鼻子道,
“真的今日便走?”
大山看着远方,轻轻点头,
“多留无意,不如趁没太多人打扰,去到洞庭湖中浪上几日!”
老头道,
“也好也好!”
大山看着老头,又道,
“你啊,别老这个样子,也要给人辩解的机会嘛!我走之后,你那屋子也就够住了,嘿嘿,你可别再找那借口敷衍!”
老头不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把话听进了耳中。经过了这许多事,七子也早已习惯来去匆匆,因此并无太多惊讶。有时闲了下来,反而更加向往四处奔波闯荡的日子!三人在这湖边看了好一会雪景,这才回了那屋。
老头给二人捡了些吃食,又取了两只金色龟甲给大山带上。
“这东西带在身上,没准还能派上用场!”
大山欣然接受,笑道,
“你可比我更需要它!”
没有太多道别话语,大山七子便出了那屋,那屋房桔树已然高昂起头来,七子经过它身边,似乎还闻到了一股清香。老头坚持送到湖边,大山倒也没有反对。
船仍儿还在那儿,只是装满了白雪,底下则尽是雪水,二人收拾了好一阵,这才上船离去。老头望了好久,方才转身回去。七子回头看他,一片雪白之中只那一个黑点走动,他心中有些酸楚,对大山道,
“大山哥,你欧阳将军他们会来看他么?”
大山笑道,
“你不相信他们么?”
七子摇摇头,道,
“我只是觉得人老了,没个儿女在旁照看,真是凄凉得很!”
大山又道,
“人总是这样,没有的,拼命去争取,有了之后,又不懂得珍惜!”
七子叹道,
“正是如此,咱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倒是过得洒脱!”
七子忽听得远处有孩童嘻笑玩耍,问道,
“大山哥,莫不是欧阳将军带着孩子过来了?”
刚问完,便听得欧阳将军温柔嗓音话,七子不由笑出声来,
“这欧阳将军对孩儿也真是疼爱有加,听这话声音便已知晓!”
大山扶了扶面具,道,
“试问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女子?只可惜换个身份,很多人便不清楚该做什么了。看他们这么欢喜,咱们就不去打扰他们了!”
七子点点头,又问,
“大山哥,那咱们现在去哪,难道真要在这湖里浪荡几日?”
大山笑道,
“不如,先去看看当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