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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_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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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若贫僧去问问罢,若真是事出有因,贫僧也可居中调和,施主看如何?”

“他又不曾在。”季玖说:“你如何问他。”

“他在,”僧人伸手,食指朝前,指着那卧房西边的书房道:“在那里,那里妖气正浓,否则小僧也看不出来。”

季玖明知道不该露出任何痕迹,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惊惧之色掩也掩不住。

放在寻常,他是什么都不怕的。

妖也好魔也罢,若真是有,不过一死!他是军营中历练过的人,自小有父亲一手指教,上阵杀敌也无数回,死尸断肢见到的可堆成一座山。

他早就知道,死亡是他的宿命。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方还家,是儿郎荣耀,何惧之有!

只是他面对的,却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可怖的羞辱。他无一丝可反抗的力量,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只因对方不是人。

他怕的不是妖,而是他面对妖物时的无能为力。他愤恨这种无能为力,这种明知不可抵抗却又无法顺服的挣扎徒劳无功,最是摧残人心。

季玖站住身子,在长久的沉默后,低声道:“大师一路奔波也累了,我着人安顿客房,大师先在此歇息,我们再从长计议,如何?”

僧人疑惑的道:“不用小僧上前询问?”

“他既在书房,想必也是候着的,等我去。”季玖咬了咬牙,道:“我亲自问询,待有了结果再与大师商议。只是还请法师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旁人,家中妻儿性子软弱,受不得惊吓。”

僧人应下了,季玖唤了仆人,带他自离去。

而季玖自己,则在阳光下站着,站在庭院里,久久望着那门户紧闭的书房,有一把火将它燃个干干净净的念头。烧了他!毁了他!让昨夜那一切随着一把火而焚毁,终生不再想起。

偏偏屋内是个妖。他纵有千万手段也无法对这样一个道行高深的妖怪使出来,昨夜那一场武力较量,高低立现。

他甚至没有与他对立的资格。

季玖纵是想将他挫骨扬灰,也办不到。

可他着实,想将屋内那人,挫骨扬灰,才能泄其恨!

季玖在屋外站着,直到那紧闭的房门,像是等得不耐烦一样,自己敞开了。暗喻之意不言自明,季玖的手握成了拳,虽缓慢着,却没有迟疑的走了过去。逐渐靠近那黑暗门扉。

季玖想,就算万劫不复,也要弄个明白。

只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摧毁了,屋内那人并不在厅中,而是隔着屏风,斜倚着他的木塌,一手支着额望着他,那眼睛既深且寒,如万丈深渊,是泛着嗜人之意的。

看着那双眼睛,季玖脑中浮现的,便是前夜被压在身下的绝望场景。想起那僧人的话,心灰了大半。

季玖说:“我降不住你。”

季玖说:“不管是不是你我前世有渊源,今生我不曾招惹过你,你放了我,如何?”

季玖低下头,苦笑了一声:“我求你,如何?”

他的头低下了,不曾看到榻上男人的眼睛,连那眼底泛起的哀伤一并不曾看到。

季玖只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听那人的声音响起,问:“如何求?”

季玖心中一沉,踌躇片刻,终是狠了心,双膝一屈,异常生硬的跪下了。

季玖说:“求你放我过我。”

季玖说:“恩德铭记于心,日后替你立牌,日夜焚香供养。”

季玖说:“求你放我一马。”

他说,一边说,一边叩首。。

额头击在冰冷地面上,闷闷的响,季玖听着,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数的越来越多,数字越来越重,数到最后逐渐茫然,只是机械的叩首,磕头,一个又一个。将那些尊严屈辱都缩起来,缩成了小小的一块,最终心头一片空白。

伊墨听着,看着,那磕头声声声钝重,一下又一下,砸在他心口,像是还嫌他不够疼,闷响声中逐渐伴着血花溅起,那人已经血流满脸。

一如他胸腔里鲜血淋漓的那颗心。

伊墨起身,走到他身边。季玖仍是跪着,却停下了叩首。

伊墨什么都没说,擦着他绷紧的身躯,离开了。。

第二卷·四

那人消失,空气似乎也松弛起来,有了气流波动。

季玖知道他离开,心里并不轻松,反倒是紧张而无奈。那是一种对局势无法掌控的无奈,他居高位已久,惯了掌握权势,最忌讳的就是对现状的不知所以。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于心于身都是一种折磨。

季玖僵硬的等了一会,确定那人彻底离开,才缓身站了起来,起身时晃了晃,似乎有些不稳。站定了,脸上却是面无表情,只低头望着地上那摊鲜血,暗红血迹是一种耻辱的颜色,他的目光凌厉而凶狠,宛若刀锋。非君非亲,却屈膝而跪,俯身叩首,只为乞求。对季玖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有生之年,都不曾想过会有这样卑微的一天。

心里的恨意如洪水滔天。却又始终夹杂着一股无能为力。除了这样,他还能怎样?对上这样一个非人的怪物,他没有选择余地,仅有的办法,无非选择最容易的方式解决。

如今那人走了,虽走,却并未答应他。季玖转过身,满脸血污的看着屋外艳阳,不知道这件事究竟结束没有。他想,最好是结束了。

若没有结束,又当如何?季玖无可避免的想到这一点,却想不出对策来,只好看着门外阳光绚烂,遍体生寒。

连续的羞辱与自尊的对抗,季玖当夜终是病了。躺在榻上,冷汗连绵不绝,簌簌自汗孔溢出,季玖裹着被子,浑身湿透,却牙关发颤,一阵阵的打摆子。

郎中大夫来了好几个,也没有看出毛病来,只开了些安神的方子,汤药喂下去却没效果,季玖清醒的很,安神之药对他毫无用处,乌黑的眸子始终是睁着的,瞪着屋顶,家人急得团团转,不知这病是为何而来,去问他,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兀自游神。那请来的僧人见他额上白布,倒是猜到几分,却承诺与人,不可泄露风声。只好闭口不言,无论季玖家人如何逼迫,只合手念佛。最后夫人抱着两岁幼女来了,将那软绵绵娇嫩嫩的小丫头往季玖身上一放,走到一边看着女儿在夫君身上爬来爬去,也不出声阻挠。

那丫头嘴角挂着涎水,不明所以的望了望娘亲,又看了会父亲,呆了片刻,就伸着小胖手去抓季玖的脸,嘴里咕哝着听不清的童言,抓了季玖额头白绢,又抓他鼻子,扒拉了几下,季玖满头大汗的转过神来,直勾勾的望着胸前女儿,小女亦望着他,突地咧嘴一笑,涎水滴在季玖脸上。季玖终是扯出了一抹笑容来。

这场突如其来病,就这样突然的好了。

夫人松了口气,此后在一旁端茶倒水不提,却也不刻意过问夫君这场病的来由,虽是妇道人家,却进退有度,颇有风范。

不过病了三五天光景,季玖就瘦了一圈,且多了些怪癖,首先便是再不入那间居室。那曾是迎娶嫁娘时的洞房,夫人便是在那里,从少女蜕变成少妇,转眼这些年,这房屋细心布置,器具用品无一不熟稔,在房中闭着眼都可行走无碍。膝下一子一女,也是这床上所诞。季玖却命人将那房屋锁上。

夫人心中惊诧且不舍,到底也没说什么,其实是知道,夫君心里必定有事,且是不能提的事,既然不能提,那就锁了吧。

一把铜锁将那门扉彻底关闭,窗户也都用木条封死,动静不小,却因季玖是家主,也无人敢上来闻询一句。况且是官宦人家,即使是下人们也都是经过调理,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心里跟明镜似地,合家上下几十张嘴,都闭得严严实实,连私下议论都不敢。

季玖养了两日,就恢复了精气神,脸色又重新红润起来。这日闲来无事,在院中抱着小女吟书,他坐在石凳上,握着书册,一手揽着小女,正念到《谏逐客书》“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小女在他怀里卧着,乖巧的听着,虽是听不懂却也觉得爹爹念得好听。他的声音轻柔,神态温谦,仿佛低声呢喃,却又字字清晰,气定神闲的吟书声仿佛艳阳天的一缕清风,自河畔而来,带着雾水之气,携着草木清香,泌入心脾。

他吟的忘情,眉眼温润含笑,却不知树下阴影中,始终有一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宛若时光回溯,倒退至一百五十多年前,那世沈清轩怀中揽着小宝,倚在凉亭里吟书的光景,那时的他,则在这吟书声里惬意的消磨时光。许是终于失去,方知曾有过的美景良辰。人生若只如初见,只道当时是寻常。

伊墨垂下眼,盘膝倚着树杆坐下,靠着院中那株百年老槐,只听着那熟悉声音的声声吟诵,再不去看他一眼。不能看,看不得。

季玖念了一会,察觉怀中没了动静,低头一看,小女已经合上眼帘睡了,鼻翼微微张动,睡得分外香甜,拇指含在口中,时不时咂一咂,稚拙无比的模样,季玖失笑,放了书册,将她口中手指轻轻摘了,小女梦里少了东西,不安慰的皱了皱眉,垂下嘴角似是要哭,季玖正欲哄,她却到底抵不过睡梦的诱惑,又睡着了。

父女正在宁馨间,下人却跑来禀报,宫里张公公到了。

季玖招来丫头,将孩子递过去,连忙走出内院。他此番回家,述职之外便是探亲,不过一月时光,就要重回军中,与将士们日夜相守。回来后进宫几次,皆是快去快回,近两年边疆并无大事,南方狄蛮与五年前彻底降服,只剩北疆匈奴。匈奴兵勇猛果敢,擅骑射,其技精快狠准,实在是朝中心腹大患,只是三年前有北方游商传回消息,道那匈奴人内部起了纷争,两大家族互相斗殴起来,便顾不上再来犯边境,季玖潜探子去打探过,证明消息属实,是以北疆太平几年。

这太平不过是暂时的,季玖知道,军中将士知道,朝中大臣知道,天子更是知道。

季玖换了官服,随张太监入宫,御书房里只有两人,一人身着明黄长袍,正面朝架上北疆地形图,另一人一身青色儒衫,手中掂着一把折扇,侧对着季玖,季玖来时,他们正喁喁低语。

季玖跪下叩首:“微臣参见皇上。”

天子颔首微笑,走到他面前道:“季玖。”那声音很是温醇,却带了威严,季玖低着头,道:“在。”

皇帝让他起身,问:“季老将军最近身体如何了?”

季玖答:“家父身体健朗,微臣返家前,他还与故友一起饮了酒,席中仅泡饼就吃了两张。”

皇帝笑了一声,说好的很。

季玖知道这不过是正事前的铺垫,便立在一旁,等皇帝开口。

不料皇帝却迟迟不提正事,只与他寒暄,问家中事,军中事,募兵之事,练兵之事,又突然转了话题,绕回他家中,譬如季玖长子功课之类。季玖一一作答,只是心中揣测不定。

好一会,皇帝才拿起案上一份奏章递了过去:“这是一份紧急军情,你看看。”

季玖愣了下,双手接过,打开细阅,越看脸上神色就越凝重起来,周围气氛似乎也随着这份奏章的展开而凝滞。皇帝始终观察着他的神情,那青衫人也在一旁站着,貌似眼观鼻鼻观心,实则将屋中所有细微之处都揽入眼底。

终于,季玖合上奏章,深深吸了口气,道:“季家三代忠良,子孙皆在军中效力,从未发生过克扣军饷之事,还请圣上明察。”

皇帝高深莫测的笑着,从他手中拿了奏折来,放到一边,似是随手一弃,道:“我怎会怀疑你?”这话说得,实在是逾越了他们之间现在的身份。

季玖怔了怔,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青衫客,见那人似是什么都不曾听见般镇定自若,心里紧了一下,季玖默不作声。

皇帝望着自己幼时的伴读,脸上仍是高深莫测的,顿了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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