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江东去 第五章
第五章:悲戚戚瀚文避家法,同相怜庶子诉衷肠
起初,何苗对这些留言碎语并无在意,他本想着他本将心向明月,却怎得明月照沟渠。渐渐地,流言竟然四起,直指向何苗身份来历不正!
何苗这才意识到真有三人成虎,但心生烦闷却也无可奈何。何苗随为过继之子,但其本就为南阳何家远亲,今又过继给何母。就算是庶子,那也是堂堂正正,有身份在这里的!岂容这等恶意中伤!
然流言已起,家族中有些闲散之人,不知受到何人指使,颇有些兴师问罪之意。好在何老太太出面qiáng势弹压,家法处置了族中几个闲散子弟,又将那些乱嚼舌根的小厮、奴婢痛打一顿,远远地发卖了,这才平息了这件事。
从此以后,何苗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逐渐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因此,在见着何瀚文和何咸的时候,他与兄长何进感受是全然相反的。
何苗一眼就看出何瀚文绝对是受了天大的欺辱,否则以其庶子身份,不小心隐忍,怎会与嫡长子如此冲突,更遑论何咸所谓随意发脾气的事情了。
何进听完何咸的解释,本不想多问。何瀚文虽也是儿子,而且受伤,但只需照拂几句,打发了养伤便是。谁知道何瀚文此番问询,没有先辩驳什么,反而一个劲儿的磕头,直言有话要说。再加上弟弟何苗在此,总要显得自己这个一家之主一碗水端平,便转过头去,看着弟弟的眼睛,也不说话,却是要询问何苗的意思。
何苗哪能不知道何进的意思,但是即使他心中清楚的明白,却也免不了要为同为庶子的何瀚文说上几句好话,因此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何进的手,真诚的言道:“兄长,叹之此番似有言与兄长说,不若便让此子说完。”
何进见何苗此番言语,也不好驳斥了面子去,只好叹了口气,言道:“唉,叔达,便只你亲好此子,也罢。叹之,抬起头来。为父并非刻意刻薄待汝,想来汝是知道的。若真是刻薄了,也便非有今日之用。”
何瀚文见何进略有不满却没有责怪,知道此计已成。何瀚文本就打算先用一番委屈的感情牌,将何苗拉到自己这一边。有些话,自己来说肯定是比不了何苗来说的,毕竟一个是庶子,而一个是弟弟,分量总有不同。
现在何瀚文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那么接下来便要卖惨了,于是他赶紧止住磕头,用手背抹干净眼泪,故意将脑门子上的血蹭的满脸都是。
“兄长,看给孩子委屈的。”何苗先是给何瀚文打着马虎眼,随后便用手指示在一旁跪着的小竹赶紧给擦拭干净、包扎好了,才让他回话。
“父亲,叔父。此前,兄长责备,儿全认了,确是贪睡,失了礼数。此处儿谨遵兄长教诲,并未与兄长争吵。然与兄长之矛盾,却另有因由。”何瀚文语速很慢,他在仔细的想,一个字一个字的想。他一是在想自己所说的话是否有和这个时代不和谐之处;二则是在考量何进的态度。
“但说无妨,今日事已发,若不将此事分明了,岂不是平白给这个家中增添麻烦?今日我便公正着做一回判官,颖叔,汝也一同跪下。”何进说出这样一番话,实在是大出何咸的意料。他不明白一项不爱管这些闲事的父亲,今日为何有如此性质,竟是打算深究到底了?
何进今日也算是有苦难言。今日本就是和何苗的一次密谈,事涉当今政事。结果被这么两个小家伙撞破,说心里没有电怒气那是所言不实。何进见何瀚文那凄惨模样和高高肿胀的嘴chún,心知此必不是像何咸所说一样。不过他本想着何苗在,随意打发了也就是。但没想到何苗竟然如此配合何瀚文,这等于是将他架在火上面烤,上下不得求索了,只能做出公事公办的派头来。
不过何进心想着如此也好,实际上,何进早就听说何咸有喜欢打骂下人的习惯。何进对于这种做派虽然不会责怪,但是他对嫡子的这种做派后面隐藏的性格却深深地担忧。
此间为洛阳,是东京,实乃天子脚下。若是在南阳也罢了,何家势大,得罪了一般人家也不用顾忌什么,说不得人家还要来赔礼道歉,这全因其实乃是南阳一霸。而如今不同,洛阳此间,官宦众多,士族豪门更是数不胜数。
何进如此心思机巧,却也在这座城市中小心谨慎,过的如履薄冰。别说是寻常似南阳一番在家宅门口屠羊卖肉,就是举办筵席都十分慎重,生怕哪一个是豪门旺族子弟,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免不了吃不了兜着走。
何咸打骂下人事小,然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在此等地界,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哪一句就传到了天子耳朵里。若如此,他这个郎官还要不要当了?何咸的孝廉还要不要举了?他人嘲笑何进教子不严尚且是小事,万一何咸出门在外,脾气发作,言打言骂,撞到“硬茬子”上面,到时候便参他一本,便说何进纵容子弟当街行凶。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还不去了整个南阳何家一层皮?所以,何进也想着如何借着瀚文这件事,敲打敲打何咸,让他也收敛着点,不要在家里跋扈惯了,养成习惯,带到家门外面去。至于何瀚文,此子若说委屈,定也有,不过应他一件小事便也算折过去,毕竟也是自己儿子,虽然嫡庶有别,却也是入了族谱的,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要么都不打,要么,也只能各打五十大板了。
何瀚文满以为是自己的计策得逞,却没有想到何进根本不是做如此想。不过对于何瀚文来说,只要能够达到他的目的,过程,不重要。
何瀚文心知,今日之事,何咸若受罚,也绝不会重,最好的结果便是父亲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所以他并不能陷害何咸什么,他甚至没办法将何咸的恶霸行径一一言说了。不过他本就想着借由此事,能够达成两个愿望:一是能够摆脱刘氏抚养,养在何老太太膝下,也算日子过得轻松点;二则是要争取到一个能够读书的机会,若凭借此契机能够将自己所知的诗词歌赋知识展现出来,未尝不是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当然,何瀚文知道这并不容易,因此才一直忍气吞声。实际上,何瀚文并没有完全准备好,至少不是今日。
何瀚文原本的想法是像养毒疮,等何咸犯了更大的错处,再一齐剜去。今日如此行径,确实是源于他没有忍住何咸的挑衅。
何瀚文:唉,白活了三十多岁,还是这样易怒。本以为两世为人,这个坏毛病怎得也得改过了才是,谁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便将事情拖到如此境地,不妙、不智、不值!事已至此,是成事还是败事,事靠人为,成败在天了!
“父亲,原本兄长因瀚文失礼一事,训斥一番。瀚文也知兄长训斥在理,因此痛定思痛,准备改此恶习,从此小心谨慎,绝不给家族带来祸事。兄长希望瀚文多听圣贤教诲,于是便吩咐瀚文伺候笔墨,立在一侧,观兄长文章。然瀚文观兄长研习孔先生文章,有稍不同处理解,便与兄长就此事辩论起来。”何瀚文记得,之前何咸抄写的文章中恰恰有孔子后人孔宙的文章,他立刻就想到这里面有利可图。
“有此事否?”何进问道。
何咸原本等着何瀚文将实情和盘托出,那样反而对于他有利,因为他早就准备好了一番应对之词。然而,让何咸没有想到的是,何瀚文并没有照实说。他不知道何瀚文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此时也不好当着父亲的面说何瀚文生母的事情,毕竟那确实是他的庶母,哪有在父亲面前这样讲的。若是何咸真的讲了,反而必定要惹得父亲大发雷霆,这顿家法是绝对逃不过去了。
因此何咸深思后答曰:“实有此事。”说完,他低下脑袋,作出一副恭敬的态度,实则眼睛轱辘轱辘转,意图寻找何瀚文的可乘之机。
何瀚文心思已定,熟读历史的他自然知道孔宙对于春秋颇有研究。正好,不知道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何咸抄写的那一段文章中恰恰有关于议论妾室地位的内容,何瀚文只扫了一眼便记住了,于是他说道:“父亲,孔先生对春秋研究颇深,兄长给瀚文抄写的那一段,恰巧是孔先生在《春秋》中批注的一小段。它主要讲述了春秋时期至今,妾室制度的演变过程。”
说完,他抬起头看了何进一眼。何进没有任何反应,只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兄长认为春秋中妾室的制度非常不好,滕妾虽是正妻姐妹,却拥有晋升制度,这是严重挑战正妻地位的制度。还有。。。还有。。。”何瀚文说到这里,假装恐慌,不敢继续再说下去。
“都说了,但说无妨。”何进皱了下眉头,听何瀚文的这一番描述,她隐约知道后面的内容了,但现在由不得他不听,也由不得何瀚文不说。
“兄长还说,侧室按照古礼,不能入族谱。父亲让瀚文生母入族谱。。。是极大的。。。不智。”何瀚文笃定这下何进肯定要发怒了,这个帽子扣死了,何咸绝对会被认为是挑战父亲在家中的地位。
果然,何进大怒,拍案而起,原本案桌上放着的器具一应落在地上,小竹和巧儿都不敢上前收拾,那些门外的小厮也立刻跪下,瑟瑟发抖。
“放肆!”他大声喊道,也不知是痛骂何咸还是痛骂何瀚文。
不过何瀚文心里有数,因为何进一边抚着xiōng口顺气,一边对何瀚文说:“说下去!”
“瀚文也觉得大为不妥,便与兄长争辩了几句。瀚文生母虽是侧室,也非滕妾。但母亲入族谱,瀚文便也算是何家嫡子。再言道,母亲入族谱一事,乃父亲所定。兄长就算是嫡长子,也不能质疑父亲的决定,这个家里,终究还是要父亲说了算了。至于吵至激烈处,兄长便大骂瀚文庶子。瀚文从来都是像侍奉亲兄弟一样侍奉兄长,今一时心中委屈,便头晕脑胀。瀚文那时辨不清方向,便撞碎旁边釉彩,未曾想到竟打扰了父亲和叔父,瀚文愿领家法。兄长此番也是为瀚文着想,还请父亲不要责怪,一应责罚,瀚文都受了!”说完,伏地不起,假装流泪。
何咸一听何瀚文这话,心想:“好个庶子,好不要脸。今日竟颠倒黑白,想置我于不义。”但他想归想,嘴上总不能认下的,于是辩驳道:“父亲,休听瀚文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儿从未有如此心思,还请父亲明察啊!”说完,便也学着何瀚文的样子,将宽袖展开,扑于地上,做委屈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