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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_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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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看她的面色就看出些许意思来,转手开了一张验血单:“你去抽个血,查查hcg.”

高洁瞬间好像看见夜宴里那个冰凉的漩涡又在向她缓缓移近,裹挟着另一个审判。

一个小时以后,坐在她面前的妇产科医师通知她:“早孕二十八天,封闭抗体阴性,尽快找”医生再次低头确认了一下高洁医疗卡上的个人资料,谨慎用词,“孩子的爸爸一起过来治疗。”

高洁浑浑噩噩地盯着医师手里的验血单,昏昏聩聩地听着那些专业术语。

这宗命运的审批果然轰然降临,甚至百上加斤,重锤在她身上,又陷她于漩涡之中。

高洁在浪里忽上忽下,无法组织好思路和语言,垂首半天,只是能抓住那一星半点儿的提示,糊涂地问:“怎么治?”

医师看眼前的女病人脸色青红难辨,手足无措,耐心地一次性讲完整:“这种疗法要从孩子的爸爸体内抽取一定量的外周血进行离心沉淀机淋巴细胞分离培养,再输入女方前臂皮内,增加女方体内封闭抗体的水平。你回去好好想想,但是时间不多了。”

从妇产科门诊室出来时,高洁无力地靠着医院的长廊站了好一阵子。攘攘人流在面前涌来又涌去,在她眼里旋啊旋,她又看不清方向了。本以为可以勉力重新起航,谁晓得一个浪头又被击下。

高洁抬起右手,右手冰凉,她放在腹上。

这时候才有了真切的联想,那里面孕育了一个意外的生命,陪伴了她二十八天,就在她以为孤独无依的时候。

可是,生命传承自她,也传承自绝无可能再有牵连的于直。这便像一条绳索,又拉她进过去不久恐怖至极的那盘棋局。可是……可是,她尚未决定是否要他,医学的审判便毫不留情地告诉她,他的去留已非她个人所能决定。

高洁走在太阳底下,心头凉的彻底,影子行得寂寂,也许想了很多,但是千头万绪最后化作一头云雾,她身困其中,在路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医院。

她并不十分清晰自己来医院的目的,只是径自走到了妇产科。她听到诊疗室里的医生问病人:“真的决定流产了?”她看到双肩瘦削的女人缓缓地点着头。

她好像看到了自己,受惊一样退出几步,坐倒在走廊的椅子上失神。她听到了附近不知是谁正在训斥着谁。

“自己制造的生命,自己不去承担,是把自己的失责强加在一个新生命上,剥夺掉别人的权利。你的境况艰难,可以理解,但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这是谋杀!”

高洁惊跳着站起来,眼皮好像跟着一块儿跳起来。她想起来了,在好几年前,曾经在她手上失掉的那条生命。她无所遁形了,拼命想要找个遁逃的地方,仓仓皇皇地离开了妇产科,又走出了医院,外头日光很烈,照得她灰头土脸。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意识中的路走着,远远的钟声传来,是静安寺里的佛钟,穿过阳光和她混沌的思路,重重地敲击她的思髓。她受到牵引,走进闹市中的这扇庙门,站到了院落中央,望向魏巍殿宇,被巨大的庄严所笼罩着。目光所及的是院落内承载香客许愿硬币的铜塔,许愿的人们将硬币抛上,有的落进塔内,有的掉落地上,于是他们有的欣喜,有的失落。

塔上镌刻的是这样一行句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儿时听母亲念过千百遍的句子,而今仍是不懂不透。

高洁辨不出自己的悲欣,只是站立在远处,也许过了十几分钟,也许过了更久。

一直到身边拥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是位苍发长者,在铜塔面前摇首:“不珍惜现在拥有的,却寄望将来的给予,是不应当的。”

高洁心中茫茫地在问:“为什么”,现实里也有人在问“为什么?”

“因缘和合,缘起缘灭,瞬息即逝。凡人最大的责任,只有在当下好好活着,好好对自己,好好对别人,好好承担你必须要承担的人。这是谁都有的权利和义务,过好此刻,就是好过一生。很多人都不自知。”

是吗?高洁想。

在香烟袅袅中,她好像看到自己的生命正随之流淌,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晰而明确,她的生命里牵连进了另一个新的生命,在她的当下,也在过去让她恍恍惚惚的二十八天里。一切因她过去乱七八糟,稀里糊涂的二十八年的生命而起。

可是,小小的生命是无辜的,是她在此时此刻唯一拥有的。

高洁将手覆在小腹上,平坦得没有生命的动静,但分明已存在。在祷告的袅袅香烟里,她看到了握着八岁的她的小手转身的母亲。

母亲坚定地携她走过的每个当下,母亲临终前谆谆嘱咐的放下。

高洁的泪终于潸然落下,在寺庙喧哗又空寂的正中央,往事如露如电,在她眼前闪过,最后也不过是梦幻泡影,已经过往她在正日之下痛痛快快地哭着,泄洪一般,流淌出蓄势已久的无助和孤独。

留下孩子,就像做出保住“清净的慧眼”的决定时一样,高洁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而比保住“清净的慧眼”更艰难的是,决定把孩子留下的那刻,她不得不再次站回那张棋盘内,寻找她暂时的位置,面对她不愿意面对的人。于直,或者穆子呁,或者于氏家族。

但再度入局的目的已经不一样了,只是她备战的时间并不多,唯一的安慰则是,这一次不是孤军奋战。

高洁想了好几天办法,最终选择的方式是先将电话拨给了林雪。电话拨通那刻,她斟酌着称呼:“于奶奶,我是高洁。”

髙洁将林雪约至她们常去看画展的上海美术馆附近的本帮菜餐厅喝下午茶。她提前半小时抵达,在偌大却无几桌的大厅内,将一壶白水喝至涓滴不剩,林雪准时走进餐厅大门。

高洁站起身恭迎。

林雪走至她面前将她细细打量:“孩子,你瘦了不少。”

高洁垂着头:“于奶奶,对不起。”

林雪坐下来,高洁仍站着,林雪没有让她立刻坐下,而是唤来服务员点了一碟千层糕和一壶碧螺春。她说:“我老人家喜欢吃些绵软的甜点。”

高洁站着,朝林雪鞠了一躬。林雪倒不意外,但有些动容。她笑:“这么万不得已的‘对不起’,你还能这么真诚地说出来。”她握一握高洁的手,“坐下来说吧。”

高洁被老人家点破动机,无比羞惭,依言落座。

“于直把话和你说开了吧?”林雪问。

这是高洁在夜宴后头一回听到第三人提到这个名字,心中莫名一阵痹痛。 她点点头。

“那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呢?”林雪问,定定地看着高洁,“或者你有什么忙想让我帮你的呢? ”

第二次被点穿动机的高洁埋下首来,无颜抬头,咬一咬唇道:“我犯的错,虽然有我的原因,当然,那原因很愚蠢,但我差一点做了对不住您家的事情,这是我的罪过。”

林雪点头,面色和煦,但是趋然不动。

高洁惴惴的,服务员稳稳地将茶壶端上,她伸手接过来,亲自给林雪斟上这杯碧螓春。

清澈的茶水冒着腾腾热气,高洁心头坚定了勇气。

她放下茶壶时,,轻声轻气却又掷地有声地告诉林雪:“于奶奶,我怀孕了。”

正待端起茶杯的林雪闻言仍无异色,也不开口,只稍顿一顿手上动作,随后继续端起茶杯,优雅地吹开热气,抿上—口。

难堪的是高洁,面对世界上唯一会让她惭愧的人,说出她感到惭愧的话,但也是不得不说,就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总是面临着许许多多的“不得不”,而这次,同以往不太一样,是她所必须担当的责任。

高洁随着林雪一起沉默了半盖茶的时间,甚至忘记为自己倒茶,她忙着整理措辞,想将复杂的事情说得明白一些。她也有一点害怕,害怕一些必然的误解由此产生,影响面前她所尊重的长辈的判断。

高洁鼓了一阵勇气,再度开口: “于奶奶,我没有别的需求,只想要于直来救我的孩子。”

林雪纹丝不动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波动,她的目光移到高洁身上,缓缓向下,被面前的桌子挡住,她便问道:“几个月了?”

高洁面上一红:“一个月。”又喃喃地自言自语一般,“幸好也只有一个月,发现得早。”她抚住小腹,她最近时常笼着双掌,做成堡垒的形状,用这个保护的姿势抚摸小腹。

林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关切,问道:“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

高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被查出封闭抗体阴性,需要于直用他的血配合治疗,不然我可能会失去这个孩子,我不想失去这个孩子。”她急迫地追述着, 期望能够表明自己的清白心意,“我可以签署一些必要的合同,保证不会再涉及您和您家族的利益,唯一的交换就是求你们帮我保住这个孩子。”

林雪又问:“为什么呢?年轻的女孩总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高洁轻轻说道:“他是我的责任,我唯一的家人,我没有办法放弃他。”

林雪推开面前的茶杯:“你没有想过这个孩子出世后你会遇上什么样的情况?”

高洁点头:“我想过了。我就要做妈妈了,要担负一条生命未来见十年的养育责任,这不是游戏,是我和他未来几十年的人生。但我做好准备了,我会竭尽我所能给他我能给的一切,和他一起重新开始我们的人生。其实”她顿了顿,又将那个名字说出来,“我并不期望也没有资格再从于直那边得到什么,事实上” 羞愧地垂下眼帘,鼓作气将全部想法叙述完整,“我和他的情况也不适合再有什么牵扯。可是这个孩子出现了,我就必须面对。我并不想用这个孩子再从您的家族或者于直那里获得什么,要确保这一点,该签署怎样的法律文件,我都会签。”

林雪笑着摇头:“你太急迫了,孩子,一股脑讲了这么多。”

髙洁再度低下头:“这事情很荒唐。”

林雪说:“你只是想于直救你的孩子?”

“是的。”

“孩子生下来没有合法的身份,这样真的好吗?”

高洁苦笑:“我只能用我力所能及的方式来补偿喉他。”

林雪和荡地问道:“高洁,你知道于直父母的情况吗?”

高洁一愕:“一点点,我的表姨,和他的爸爸”她再度难堪咬唇,“畸形的关系。”

而林雪问道:“于直一定没有和你谈起过他的妈妈吧? ”

高洁点头。

林雪给自己斟上一杯茶:“于直的妈妈在他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之后,他混了很长一段日子。”

高洁颇为困惑地看向林雪,林雪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热闹熙攘背后,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风霜。林雪很少向外人聊起自己家里的风霜,揭开家庭的疮疤,心头不免隐隐作痛,口气不免轻微颤抖,但因渺渺的直觉和希望,她平平静静地娓娓道来。

高洁安静坐着,听着林雪口中那个有一点熟悉而又非常陌生的于直,失去母亲后自暴自弃的少年,让她感同身受的孤维在泥掉里的挣扎成长,孤雏的孤愤和孤勇、偏执和执拗,她的心好像被一双熟悉而冰凉的手包裹着,有所感知, 又无法深探任何感知,有一种酸涩的感触茁壮而生,又有一种苦涩的怨怼悄然逝去。脑海里浮现的是“潮湿的心”里那个笑容,在黑暗里明灭着、吸引着, 擒住了她的心;又浮现夜宴舞台上那冰冷的目光,刀锋一样制止了她想要靠近的欲望。

不过半刻钟,林雪已经讲述完毕,她将声调平稳下来:“于直对他的爸爸有意见,对穆子昀有怨恨,都是这个因,这个因才有了这个果。”

高洁的情思是被打动的,但是心情是无托的,半晌无话,良久,理清全部思绪,才对着林雪有几分期许的眼睛,诚恳地讲:“不瞒您说,我有点害于直,我现在这个样子,只能先管好我自己了。”

林雪笑了笑,坐在她对面的晚辈和盘托出的心意和决意,她听明白了,其中有坚定的决心和明确的目标,还有不容再度相劝的坚决回避,但是想要回避的偏偏不得不去面对。她的直觉得到印证,她也尽出全力,决定并非由她决定。 林雪有些疲累地叹了口气,说:“高洁,做任何事情不是不任何回报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她看着高洁惶惑的脸,“你为什么会先来找我呢? ”

高洁坦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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