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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妖甩下一番话后,施施然离了洞府。趴在枝头,手指沾了口唾沫,将手中一本《玉楼春》翻得“哗哗”作响,半晌眸光一亮:“有了!”
“慧珠面有凄se,掷佩于地,哀泣不休,口中道:‘妾未负郎君,郎君却负妾。当初情深非如今,掷佩于此相决绝。’唬得定哥儿且悔且泣,恨不能将一颗心儿捧上手来。如此赌天咒地,言之凿凿,哄得慧珠破涕为笑,俩人携归罗帐,各逞风流,说不尽的百媚千娇,魂飞魄荡……”
蛇妖翻书的手停了下来,有滋有味地看完了一场艳戏,琢磨起来:“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是极好的。”
将书一合,已是想到了下招。
他故意晾了书生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又踏入洞内,行走间身影波光摇动,入得洞内,已成了妖怪的模样。
他与这妖怪相j已久,对他颇为熟悉,因而化出的人形不留半点破绽。放眼望去,杜慎言正躺在床上愣着神,眼眶红红的。听到响动,蓦然回了神,受了惊似地望过来。
蛇妖走上前去,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书生一眼。他学妖怪学得极像,连神情也如出一辙,然而在杜慎言看来,他眼中已透着一点冷了。
他是极为敏感的,先前那妖怪无论化成何种形貌,他总能将他认出来,不过是凭着他看自己时眸中的那一点暖意。此时这一点暖意已尽数消散,他又变回了那一个冷面冷心的妖怪了。
那原先在肚腹中翻来滚去了的一番话,也被这一点冷意给打消了。杜慎言看着面前的妖怪,竟不敢开口问他。
若是有熟悉杜慎言的外人见着他此番模样,必然会大感诧异。杜御史行事向来果敢利落,端然有度,竟也有惶然踟蹰之时?
不过是情之一字,向来磨人。若无情无ai,自然无忧无怖,若是情根深种,便满肚子都是百转千回的婉转心思了。
他先前对妖怪存着那j分心思,却本能地觉得惊世骇俗,逃避之下用了最伤人的话,言语作刀,砍断这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然而待他慢慢地明白过来,这j分心思便成了十分心思。三年的相思之情累累沉淀于心头,反倒让他小心翼翼起来。
他被妖怪冷冷的目光注视着,拼命说f之下平稳的心又剧烈跳动起来,白着一张脸抿紧了唇。妖怪俯身,伸手轻轻一划,缠绕着书生双手的藤蔓应声而断。
杜慎言默默地坐起来,低头揉捏着酸痛的手腕。他先前挣扎得有些狠,已有一些地方破了p,他也没吭声,捂着手腕,散乱的黑发遮了他半张脸。
蛇妖到底没有沉住气,学着妖怪的样子,y邦邦地蹦出来一句话:“我要说的,紫麟已经说了。”
紫灵,便是那陌生少年的名字了,称极了那一张钟灵毓秀的脸。
杜慎言一颤。
良久的沉默之后,低哑的声音响起:“既如此,为何……还对我……这样?”
怎样?妖怪疑h地想了一下,忽而明白书生所指,挠头道:“紫麟说,这种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放不下你,是因为把你想得太好,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好。”
番外一(5)
杜慎言怔住了,似是不能明白他话中之意。良久,抬起眸来,仔仔细细打量妖怪,同他坦荡的眼神对视,抖着唇问他:“你也是这样想的?”
蛇妖观察着书生神情,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说过……”杜慎言顿了顿,尤有不甘心,极是艰难地道,“想要同我,一辈子在一起……”
“你也说过,人妖殊途。”
便如一根细针,刺中心头,疼得杜慎言恍惚了一下。当年他用来拒绝妖怪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了自己,未料到竟是这样锥心刺骨的痛。
“我明白了。”杜慎言低声道,“那便将我送你的玉佩还来罢。”
玉佩?蛇妖打量着杜慎言平静的脸,心思已转了j转,疑h道:“什么玉佩?”妖怪藏东西的地方就那么j处,早就被他偷偷摸摸翻遍了,身上也从未见过玉佩的身影,倘若真是书生送他的东西,必然被他视若珍宝,又怎会从来未听说过?
心念电转,已然明了这是书生的试探,故而那一句疑h之语恰恰推翻了书生猜测。果不其然,那张脸转瞬间又苍白了j分。
正在此时,黑袍绣金的少年漫步走上前来,同妖怪站在一处,扭头问道:“你们谈完了?”
杜慎言已经不知用何种神情面对眼前二人,陡生出一g近乎羞耻的狼狈感。他从未如此清晰而深刻地发现自己竟如此多余。
便如这里的一切,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乘风也已不是当年的乘风,他此刻才恍然间真真切切地认识到。
他已把那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妖怪弄丢了。
乘风已经不是简之的乘风,而是紫灵的乘风,这里也不是他呆的地方,而是他们的“家”。
他给不了的东西,已有人替他给了。
“他对你好吗?”
蛇妖因这突兀的问话愣怔了一下,有些猜不透书生想法,看着书生神se,似乎同书上的描述不太一样。
心想是不是火候不够,点点头道:“阿鳞对我很好。”
刹那间,心字成灰,x口只余一p死寂。
杜慎言面se无波,点头道:“他一定比我对你好。”
蛇妖迷h地看着书生将一旁的衣f穿上,问他:“你做什么?”
杜慎言的神se堪称平静,只是手抖得厉害,试了j次,才将衣带系上,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趔趄。
蛇妖要去扶他,被他轻轻推开了,径直向洞口走去。
蛇妖已有些懵了,忙跟上去:“去哪儿?”
杜慎言在洞口站住,望着远处苍莽的山林,转过身来,淡淡道:“虽然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但还是最后一次厚颜请求你。”
“将我送回去罢。”
蛇妖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不行!”
杜慎言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而自嘲一笑:“是了,我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请你做这些。”垂下的眼睫遮住眸中神se:“只是单靠我一人,却不知到何时才能出去。”
蛇妖正愣着神,杜慎言已沿着藤蔓走远了。
老蛇妖张了张唇,憋出一句:“不该啊……”拿出手头的买来的话本,翻来翻去,说好的书生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呢?
眼见杜慎言已经走远,蛇妖烦躁地将书扔了,上前去追。
他身后,黑衣绣金的少年软绵绵地躺下,化作了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迷茫地摇摇头和尾巴,一头扎进了藤蔓中。
番外一(6)
夜se已深,连绵的秋雨却仍淅淅沥沥地下着,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大敞的门口,昏h的灯笼下,一人正翘首以待。眼见着昏朦的雨幕中,一个熟悉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
阿福紧皱的眉头一松,露出了笑来,快步上前迎去:“大人。”眼光扫过杜慎言身后,目露疑h:“您没把乘公子接来?”
待看清自家大人堪称惨白的神se,不由得惊呼:“这、这是怎么了?”
临走前撑着的那把伞已不见了踪影,细密的雨丝已将书生的黑发素衫打得半s,是一种近乎于狼狈的姿态。但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静的,脚步也稳妥。只是临行前发自内心洋溢在脸上的欢悦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然的平静。
杜慎言并没有理会阿福,径自走进府内。
初秋的细雨冷凉,打在身上让人感到寒冷,阿福打了一个寒噤,忙吩咐等了一天的众人们张罗饭菜,准备热水和换洗衣物。
他自己亦步亦趋地跟着杜慎言,一副yu言又止的样子。
杜慎言将手搭在房门上,侧头问道:“有什么要说的?”
阿福吞吞吐吐道:“那、带来的那些事物……”整整j大包裹的东西,占了西面整整一个厢房,却不知如何放置,就等着杜慎言发话。
杜慎言神se有些恍惚,良久,才回过神来,淡淡道:“都……收起来吧。”
“吱呀”一声,已推门而入。
收起来?阿福愣怔,yu要张口再问,门已严丝密合地关了起来。他知道自家大人的脾x这是不准备再让人打扰了。
可饭也没吃,s了的衣f也没换,这是怎么了?
这可如何是好?
阿福有些头疼,只得在门外试探着道:“大人,厨房有热好的饭菜,房里有备好的热水和g净衣物,您若有需要,便唤听风、听月。”
犹不放心地在门口待了一会儿,里面并无动静,只得小声唤来了听风和听月,叮嘱他们在门外候着。这才向西厢房走去。
翠儿已在门口等了许久,见到阿福,埋怨道:“怎的过了这许久?”柳眉竖起,剐了阿福一眼:“又跑到哪里贪玩去了!”
阿福连忙喊冤,叹气:“也不知怎么回事,大人这般晚才回,我看他神se不太好。”
“怎么?”翠儿吃了一惊,“乘公子没同大人一起回来?”
阿福点点头。
“莫不是还在着恼当时大人走得匆忙,拿话伤了他?”
“我看不像。”阿福摇头,倘若这样,纵然受了诸多怨言,以大人的x子,也能百般包容,温柔抚w,让乘公子消了这气。但看今日他回来时的模样和神se,并无苦恼,也无忧虑,倒是一p死寂的木然了。
三年,确实太长了,长到足可以物是人非。
两人对视一眼,同样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