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如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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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之中星光闪烁,慕云宗地势极高,七绝峰又是诸峰之最,空气中浮动着云朵一般的雾气,抬头向上望去,群星都像是伸手可得,林可儿伸出手去比划着,双手交叉做了一个框,把崖边飘逸出尘的白衣女子装在里面,清风吹动衣袂飘扬,墨色的长发在风里散落开来。
星星都像是能摸到,但是她却还是像一个梦。
“师父”
林可儿摇摇头把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赶走,几步走上前去拉住师父的手,细腻温暖的触感,她讨厌极了刚刚的想法,师父就在这,她哪也不会去,她要去哪,那自己就跟到哪去。
慕如风转身摸了摸小徒弟的秀发,一向淡漠的面容柔和了不少。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放柔了的声线不像平日说话那样有彻骨的寒意,敲碎了冰块之后透露出微微的火光,慕如风其人如何,旁人说的哪算得数,林可儿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师父,亲昵的蹭了蹭,语气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撒娇。
“我睡不着。”
慕如风闻言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意,这让林可儿瞬间就乐开了花。
“我今晚能跟你睡吗?”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这种行为。
“不可以。”慕如风摇了摇头“你都这么大了。”
“长大了就不可以和你一起睡了吗?那我不要长大了。”林可儿眼睛一转,面带笑意,目光纯净的看着师父,胡搅蛮缠的话语透出全然的信任。
林可儿幼时全家被邪人所杀,慕如风救了她,带她来慕云宗,亲手教导她,那些被血红色的噩梦所纠缠的时间她坐在她的床头,用木板一样的脸和语气念修真界势力分布,林可儿就大哭的闹腾着要找妈妈,让慕如风不知所措,最后迟疑的摸着她的头说不要哭了,我给你吹笛子听,听着听着她就不哭了,抱着师父的手臂慢慢睡着,她就这么守了一夜。
“可儿。”慕如风的语气软了下来,她拿小徒弟是没有办法的,宠溺惯了就没法硬着心肠说不,只好拿出师长的派头:“你再这么小孩子心性,你师兄他们化神了你也还是金丹。”
“金丹就金丹”林可儿满不在乎,灵动的眸子转了转,一脸狡黠的笑意:“反正师父会保护我的。”
慕如风轻敲了一下她的头:“你这不长进的徒弟。”
“那师父喜欢不长进的我吗?”林可儿脱口而出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面上有些发烫,却又带着一丝期待的看着慕如风的表情。
“哪有师父喜欢不长进的徒弟的。”慕如风并没有听出问话里别的意味,只当徒弟在和自己抬杠,淡淡的回答,林可儿失望的“哦”了一声,转身就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木头!大木头!
“等等”
林可儿惊喜的回身,慕如风瞧见她忽然亮起来的双眼心下一颤,轻咳一声才接着开口:“收拾一下,明天和我一起去千山府”
“哦”林可儿期待落空,心下略有些失落,随口问道:“二师兄一起吗?”
大师兄三师兄都受伤了,肯定是不出去的,二师兄每次见到自己就别别扭扭的烦死他了,要是只有自己和师父出去就好了。
“不,你二师兄有别的任务,就你和我一起去。”
“嗯!?”
惊喜上挑的尾音,小徒弟闪亮的眼神简直可以和天上的星星媲美,慕如风看着她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微微抿唇,漆黑的眼眸透出的些许温度叫她周身的寒气散了不少。
待到她的背影看不见了,慕如风从袖中拿出一纸便签,重新又细读了一遍。
“星云幻境吗?那个人也会来掺一脚吧···”
“秦可厌。”
她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冷笑一声。
“星云幻境是当下发现的三座幻境里最为平和的一座,但是出现的时间地点却不一定,据说整个幻境是由上古大能本命法宝所化,旨在寻找有缘之人,即使无法获得认可,游历一番也能增长不少见识。”
“师父年轻时候已经去过了吧,这幻境竟然不认可师父?”
林可儿气呼呼的说,活像是自己没被认可一样,慕如风面色平淡:“缘分一事难以捉摸,无需挂心,我们此次前来主要目的也不在幻境本身,而在于魔修的大肆活动。”
自年初开始千山府内魔修的踪迹就多了起来,按说此处乃是天音,天衍,慕云三宗交汇之地,正派能人异士多如牛毛,并非魔修活动的方便之处,怪就怪在年初一桩血祭案给人撞破并引得散修追杀之后魔修的数量不减反增,天音寺派出的好手也一去不回,这才引得天衍宗宗主出手测算,一算倒是把星云幻境给算了出来,连忙发文通知另外几派,不过碍于地理位置,想来也就慕云,天音天衍能派出人来。
其实这一类事虽然略显诡异又有星云幻境的出现,但终究不到惊动掌门的地步,天衍天音均是峰主一类角色前来,慕如风这掌门亲临显得不伦不类,其中纠葛,又只有她一人知晓,林可儿虽然心思聪颖,却是被慕如风保护得太好,对一些龌龊之事没有概念,她特地带着她来,也存了几分让她历练的心思。
两人一路御剑入了千山府境内,不多时就见到大道之上天音的特有的标记,想来天音门人来得最早,慕如风停在原地看了一会,忽然笑了笑。
“这次来的倒是熟人。”
她素来极少有表情的变化,这一笑却是明明白白,连带着平时略微皱起的眉头都舒展开,林可儿却少见的没有为师父难得的笑意开心,心情反而低落了下去。
“走了。”
慕如风并未察觉出徒弟的情绪变化,手抚上腰间长笛,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城内飞去。
师徒二人到城门不远便下了剑步行进城,城内略有些萧条,路人行色匆匆而且大多带着兵器,想来也是那几桩血案所致,慕如风一进城就目的明确的直奔一处宅邸,林可儿紧跟着她,一脸迷惑。
“打开灵识。”言简意赅,慕如风已经探查到众多身怀修为之人在这里聚集,更有她十分熟悉的一些,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府邸大门自动打开,略显拥挤的庭院之上有一身着鹅黄长衫的女子,手上一串念珠,通身隐约环绕佛光,慈眉善目,正抬头看向门廊。
“慕云宗,慕如风宗主到。”
有眼力的小厮大声通报道,门庭之中嘈杂起来,慕如风名头极大,见过她的人却少,出手的战役也不多,一来二去各种消息以讹传讹,当初林可儿三人在客栈听那秦可厌三人在客栈听那秦可厌说的还算客气,若是听到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怕她得气炸了肺。
面对众人打量的目光慕如风依旧表情淡漠,仿佛这场中众人是不存在的,径直走向那女子,一路上人群为她气势所迫,下意识的就让开了道路。
“如风。”
台阶之上的女子柔柔的笑起来,一派端庄,声线婉转清亮。
“好久不见。”
“黑风山一别,二十年有余了。”慕如风回望着她,露出极淡却真诚的笑容。
“这次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直白诚恳的话语让黄衣女子的笑容更深:“我知道消息,便猜你是一定要来的。”
“你知道了什么?”慕如风问道。
“跟我来。”那女子向外面的散修交代了几句便带着慕如风往里走去,林可儿想跟进去却被慕如风一句待在外面给挡了回来,当下一跺脚气呼呼的走到人群里。
“这就是传说中的慕如风啊,漂亮,当真漂亮!”
“这漂亮有什么用,跟个冰块似的,要我说还是妙音仙子好看,温婉动人,要是能娶了仙子,我这辈子也无憾了!”
“就你这熊样能娶到妙音仙子?人家可是天音寺未来的继承人之一,和慕宗主是一个级别的,没看见慕宗主一来人就不管我们了吗?咱们这种货色全捆在一起也就是慕如风一剑的事。”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慕如风名头大,谁见过她出手了?要我说也就那样,你们不知道前不久,慕如风的大徒弟,就是那个‘沧浪一剑’苏子浩给人废了!”
林可儿本来只是单纯的听着人们对师父的评价,忽然听到师兄的名字和前不久的事,心里一怒就往那几个散修走去,一边走那边的讨论还一边钻进耳朵。
“谁废的?可不就是那个长生府主秦可厌,人家可是下了绝杀贴要慕如风的命啊。”
“嗨,还不是那档子陈年旧事。”
“什么?你还不知道,这你就得听老哥我说了,当年慕如风杀父弑母···”
林可儿的脚步停了下来。
杀父?弑母?
几个散修凑在一起正说得开心,扒这些大人物的丑事可是他们这一类高不成低不就的人最好的消遣,慕如风年少成名,成的却不见得是什么好名,之后又沉寂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又不服,当年之事闹得整个修真界沸沸扬扬,虽说慕云宗后来暗地里下了封口令,但这些事是封不了的,反而教人觉得你心虚,说起来更是理直气壮。
“···那秦可厌和慕如风年岁相当,提剑去找慕如风单挑结果惨败,不知怎么的被慕如风放了一条生路,后来刚接任了长生府就发了绝杀令,只是至今无人敢接罢了。”
“那秦可厌到底为什么要杀慕如风呢?”
“嗨,这不刚刚说了嘛,慕如风她杀···”说得正起劲的汉子被人一把捂住嘴,周边的人认识这个刚刚跟着慕如风进来的小姑娘,笑嘻嘻的打着哈哈。
“这事您还是回去问您家宗主吧,你们慕云宗的事,我们也不好说是吧。”
林可儿眉头一皱,正想说话,忽然暗地里一个阴测测的声音:“是啊,不说的好,人家可是封口令都下了,谁敢说呢。”
林可儿哪知道什么封口令,连带几十年前的往事在七绝峰都是禁忌,她只道这群人是在造谣污蔑师父,冷哼一声,四下查看,众人迎上她的目光都躲闪开来,心道晦气又略有不满,做了便做了,难道敢做还不敢认了?
“你们给我听着,再让我听到有人背后说我师父坏话,别怪我不客气!”林可儿示威般晃了晃自己的碧水剑,这剑是她结金丹之时慕如风特地赠与她的,是一块罕见的翡翠玉石整个铸成,里面已经形成精魄,乃是水系法术施用的极好媒介,莫说给金丹用,就是给化神用都可以,这剑一举起来,场中眼力毒辣人士当下就变了脸色。
“真是上行下效,师父用着自己杀死的父亲的神剑沽名钓誉,徒弟就拿着师父抢来的宝剑耀武扬威,慕云宗从上到下都是些无耻之徒。”
方才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林可儿这次看清楚了,是场中一个不起眼的瘦弱男子,一双倒吊三角眼,看起来鬼气森森的,不知道这个正派集会是怎么让这么个人混了进来。
“你给我闭嘴!”林可儿唰的一声拔出剑来指着男子,对方却轻笑一声:“我有哪里说错了,你要杀我?”
一句似曾相识的话语钻进耳朵,林可儿瞪大了眼睛看向男子,那双看似无神的眼睛一瞬间活了起来,眼波流转。
秦可厌!这家伙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林可儿下意识就催动全部灵力出手,周围一片惊呼,秦可厌就是等她出手,感知到内堂的两人飞速靠近,拔出武器,全场只见紫光一闪,继而又是一道更加耀眼的白光,逼得人睁不开眼睛。
剑刃交击,发出嗡鸣之声,半空之中,两人遥相对望。
“这是第二个,慕如风,我记得你有四个徒弟?”
“莫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呵”秦可厌神色莫名的看着她“你当然敢,你连父母都杀了,你有什么不敢?”
慕如风面色依旧平静,即使被提起往事也丝毫没有波动,只是本就缺乏血色的脸上又透明了几分,手抚上尺素,白色的剑体散发出光亮。
“惊!层!巅!”
一道炫目的白光闪电般飞向远方,所过之处皆被锋利的剑气割裂,空间隐约有坍塌的趋势,云层被打开一个大大的口子,露出蓝得透亮的天空,所有距离那条直线相对较近的人都感到扑面而来的杀机和寒意,风中她的黑发飞舞起来,和一身的素白形成的鲜明的对比,墨玉的眼眸,鲜红的唇,不是血色,像是涂抹了血一般。
这简直是鬼神般的一击,任何对手都应该在这一击之下灰飞烟灭,但她的对手却没有,她消失了,却仍存在着,空气中回荡着笑声,夹杂着愤恨和嘲弄。
“你才是该死的那个。”
那时的话语和现在重合,愤怒的表情和眼神,还有手上黏腻的触感,血,全部是血,好多的血。
最后是谁向她伸出手来,像是要抚摸她的头发。
“如风。”
那依稀是温柔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