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如非如疯魔
!
半空之中剧烈的冲击波扩散开来,隔着阵法,地面之上的人也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的错觉,越战越是激烈,金戈交鸣之声不断,火花炸裂开来,爆炸声一次高过一次,火红色的光芒将夜空近乎变为白昼,在混乱的熙攘声中,忽然有雄鸡鸣啼之声穿透滚滚气浪,直冲云霄。
形随意动,言出法随。
化神之威,剑锋之锐。
林炙双手持剑,手中赤灵乃是天外陨铁铸就,质地极重,火红色的剑灵围绕在他的身边,仿佛一道焰之羽织,滚滚流动的岩浆带着可怖的热量,普通修士靠近他周身三丈之内变回化为灰烬,近战近乎无解,饶是慕如风手中尺素在品质上更甚一筹,却依旧拿赤灵之威毫无办法。
但她并不狼狈。
白衣焦黑,发丝散乱,呼吸微微急促,风和冰雪围绕的空间被周围漫天的火光压制得只剩下不到一丈的距离,在她侧腰之处,一抹深红正在逐渐晕染开来,她落在下风,绝对的劣势。
但你只消看看她的神情,就绝不会升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惜,同情,嘲弄,抑或别的相似的情绪,那是侮辱。
在她眼中倒映着的只有火光和剑,以及她的对手。
林炙表情严肃了起来,比起对手,他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损伤,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任何的大意,凝神静气,手中赤灵逐渐亮起,光芒耀眼,与之相对,周围那将夜空照得近乎白昼的火光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消散,把所有的能量都汇聚到这一击上。
这显然是某种准备时间极长的大招,林炙全身贯注,丝毫不担心慕如风会突袭,以他的眼力,哪怕最初交手之时尚未察觉,在战斗到现在的时刻也已经看出慕如风并非全盛之时,在动手之前他便得到一些关于慕如风在星云幻境身负重伤的消息,但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伤势的沉重。
对面那个人现在能站在这里,和自己战斗到这样的地步,已经是自己输了。
此刻他尚且还不知道除了沉重的伤势以外,慕如风体内还中了“无念”之毒,就连可动用的灵力也不过八九成,若说发挥出来的实力,大约只有全盛的六七成左右,却亦可以比拟他这化神巅峰的八成。
如果慕青云没有做出那样的事,会怎么样呢?
林炙不可避免的走神起来。
他也会是开心的看着青云兄的孩子如此出众,衷心的希望她一路高歌,接过慕云宗的重担,再次带着这个古老的宗门重回辉煌吧?
往事却不可追。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如风师侄。”
林炙手中的赤灵剑正中心一道红线一路向上游移,已经接近剑锋,招式将成,慕如风依旧没有动静。
“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我会完成你的遗愿。”
遗愿?
她压下胸口翻滚的气血,灼热的灵力顺着腰间的伤口一路钻进了经脉,沿途烧灼着每一寸神经,原本被压制住的毒素也全数活跃起来,在她的身体里肆虐。
“没什么遗愿。”
就在林炙都以为慕如风不会作答这种羞辱的时候,她却忽然开了口,却只有这么短短几个字,再没有多余的解释,
要那种东西来做什么呢?死去就是死去,再不会睁开的眼睛,再不会述说的话语,慕如风在这件事上有些死脑筋,觉得活着的愿望就一定要活着去完成,死了再把自己的东西托付给某个人,软弱得可耻。
他们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抱怨,没有咒骂,没有愤怒,没有遗憾,所以也没有托付给任何人任何事物。
血脉是件奇怪的事,一个孩子继承了父母一半的血脉,就好像连他们灵魂里的一些东西也一起继承了下来,慕如风不喜在人前提起从前任何,就连慕云血祭在七绝峰都禁忌之语。
但偏偏就是她自己将那些事继承得比谁都多,记得比谁都深。
“为什么?”慕如风微微低着头,呢喃一般的语气,教人分不清她是在对自己说话,抑或只是自言自语。
林炙举起赤灵,剑锋之上霍然喷射出一道炽白色的火焰,隐约的黑色漩涡在周围塌陷,空间破碎,惊人的灵力被抽调一空,地面上的人也纷纷停手,抬头看着此生从未见过的奇景,杀机并未对准他们,但每一个人都坚信这一招之后,一切都将灰飞烟灭,重归虚无。
“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林炙冷漠的看着她:“慕青云夫妇所为,早已背叛了宗门,自他们之后,慕云宗千年基业一朝崩损,如风,不是慕云宗抛弃慕家,是你们慕家背弃了慕云宗。”
“你心思剔透,天资聪敏,到最后竟然问出这种问题,实在让我失望。”
他歪了歪头,双手虚托着赤灵剑,气机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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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地府问他们为什么吧。”
一道极强的白光扫过天地之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人们惊恐的看着身边的同伴,张嘴呼喊,却听不见一丝声音,过强的力量破坏掉了这一片天地之间的平衡,光线,甚至声音都被堙没,在天空之中出现一道足有数十丈的巨大裂缝,黑色的漩涡带着无穷的奥妙,似乎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吸收殆尽。
两仪峰上,洛凡死死的抓住栏杆,不可置信的看着天空之中,双目圆睁,几欲发狂的看着身后的老者。
老者对他摇了摇头,沧桑的眼眸一种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疼痛。
秦可厌站在七绝峰头,感受到两仪峰上那股巨大到她也心惊胆战的气息爆发开来,随后她无比熟悉的那一个气息迅速消散,就像被过于强大的力量压成了粉末一般,再没有半点留存于世。
慕如风,陨落了?
这不可能!
秦可厌咬住下唇,大脑处于极度的震惊当中。
她想过那人可能会死在自己手里,想过一千种,一万种算计她的方法,甚至想过最后的同归于尽,但在她的脑海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预计。
那个人死在了别的人手里。
这样的认知让她的面容扭曲了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忽然一咬牙,顾不得会暴露,一抹紫辉从体内飘出,化作一小人模样,正是秦可厌本命元婴,小人飞速升上半空,直奔两仪峰而去,原地只留下扮作水生烟的躯壳和一缕灵识姑且做了个样子,继续等在自己的屋子中,在她体内,一件法宝静静躺在丹田之处,薄如蝉翼,状似无形。
一个人影在这洞府之外惊疑的捂住了唇。
七绝峰主峰之上,苏子浩三人成三才之势,七绝峰阵法亮起,三人同样感受到那气息的消散,苏子浩紧咬牙关,示意师弟们按照师父的安排继续操控阵法,七绝峰大阵亮起,直指西面四峰围堵两仪之处。
两仪峰上,那巨大爆炸带来的余息终于逐渐消散,灵力的流动恢复正常,老者一把抓住目呲欲裂,不管不顾就要飞上半空的洛凡,摇了摇头。
“宗主没事。”
短短四个字,却像是把洛凡的魂给叫了回来,他呆愣的看着半空,平素的牙尖嘴利聪明机智丝毫不见,白痴一般指着半空说不出话。
老者却并没有解释,而是再次叹了一口气,思绪回到二十多年以前,看到站在他身前的少女周围恍若冰雪霜冻的气息。
为什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二十多年前好多人问过这个问题,慕云宗的长老在问,慕云宗的弟子在问。
问慕青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而罔顾慕云宗生养之恩,罔顾慕家千年基业之任,问慕云宗上下众人为什么没能早早看出洛凝嫣这魔修妖人,狼子野心。
谁都这么问,谁都这么说,慕云血祭当日血云千里蔽空,灵气混乱,秩序颠倒,没有人知道主阵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血液从七绝峰上汩汩流下,恍若山泉叮咚。
而慕如风一个人站在广场中央,周围是尸山血海,周围是被她亲手杀死的双亲的尸体。
她也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她明明早就告诉了他们这些长老,事情却还是成了现在的样子。
为什么他们明明答应了她要放弃计划,一切却还是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无法解释为了权利斗争人们所能做出的事,无法将错处归结到某一个或者两个人身上,无颜看着那个沾满了鲜血却满目茫然的女孩,告诉她这世界就是如此。
如此的,肮脏。
于是他只能闭关躲避,做完自己最后能做的就逃到黑暗之中,把一切都留给她一个人背负了起来,却连一句“不是你的错”都没有能告诉她。
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曾经的慕如风成了现在的,一个怪物。
半空之中的裂缝陡然收缩,就像是天空在自动的修补一般闭合,重新又恢复成暗沉的夜空。
一抹白色的身影鬼魅一般再次出现在半空之中,纯白的剑尖抵在林炙心口三寸。
“你怎么会还活着!?”
他面容扭曲,是人类在眼见自己所无法理解之事之时惯有的极大的恐惧。
在他身后的人似乎虚弱极,无声的笑了一下。
“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让人失望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