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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云谲波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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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逍遥呆呆地望着那女郎,有如白昼见鬼,险些惊掉了下巴:“我的妈,这丫头莫非是讨债鬼托生?居然阴魂不散,追到擂台上来了。”愣了半晌,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书呆子的表妹就是她!”一时间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好笑。

想不到苦寻半日的林家镖局,就是比武招亲的林家堡,这事已是颇为凑巧。

而林府的千金居然是刘晋元的表妹,不能不说又是一奇。更教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位林大小姐、刘晋元的表妹,居然便是刺过自己一剑的刁蛮丫头!偌大一个苏州城,人口何止百万?这三桩巧事竟都教自己一人撞见,可见世事离奇,造化莫测,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那女郎退后两步,挺剑喝道:“小贼,现下认得姑娘了?还不快快磕头求饶!”

李逍遥惊愕之余,原本已怒气渐消,这时给她一句“小贼”骂得心火又起。想到身在擂台,众目睽睽,自己若当真同她对骂起来,传出去只恐颇为不雅。当下忍了一忍,压低声音道:“林姑娘,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先前纵有不对之处,可也给你刺了一剑,险些丧命,你还待怎样?”

那女郎道:“刺了又如何?你脸皮厚过城墙,还不是一样赖着不肯去死?”

李逍遥气得翻了翻白眼,说不出话。他一向自诩口齿伶俐,与人抬杠拌嘴少有失手,今天连番输给这女郎,实可算是平生难遇的奇耻大辱。

当即忍无可忍,一转身,向着台下众人作了个罗圈揖,扬声道:“列位前辈、同道请了。小人李逍遥,前日无意中得罪了这刁……这林大小姐,现下早已赔过了罪、受过了罚,她仍是不肯善罢甘休。小人无奈,只得在台上同她见个输赢,可不算以强欺弱、以男欺女,请列位给做个见证。今天这一场,如是林大小姐得胜,小人甘愿由她处置,绝无二话。若是小人侥幸胜了一招半式,咱们这梁子从此就算一笔勾销……”扭头对那女郎道:“喂,你怎么说?”

台下众人盼着看好戏,早已颇为不耐,这时听说比武招亲居然引出一段江湖恩怨,那可真是意外之喜!不禁大为兴奋,纷纷拍手叫好。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妈了个巴子!你小子竟敢得罪林大小姐,那不是如同强奸我老娘?老子跟你拼了!”众人哄堂大笑。

又有一人尖声叫道:“林大小姐,小人功夫低浅,不敢同你老人家比试,可是收拾这龟儿子还绰绰有余,这就上去揍他一顿,替你出气!嘿嘿,不知小人替你出了气,这个,这个,你肯不肯施舍些好处给小人?”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李逍遥羞怒交集,恨不能跳下台去,将那二人揪出来狠狠揍上一顿。那女郎却如充耳不闻,更不向台下瞥上一眼。盯着李逍遥看了半晌,点点头,道:“你叫李逍遥?好,就照你说的办。你……出招罢。”

李逍遥心下忿忿,“呸”的一声,道:“我小李子从不占女人的便宜,还是你林大小姐先请。”

那女郎见他额角上青筋根根暴起,显是气得不轻,忍不住好笑,道:“喂,我晓得你本领高强,是条好汉,那也不用大吼大叫吓唬人。记住了,姑娘名叫林月如,可不叫甚么林大小姐……看招罢!”

这几句话说来语调平缓,听不出半分杀意,李逍遥哪料她竟会突施偷袭?正在全无防备之际,陡然间只听一声“看招”,眼前银芒暴长,森森剑气有如怒涛连山,喷涌而至。这一剑纵横变化,奇幻无方,乃是“七绝剑气”中的精妙杀招,加之林月如出手毫无先兆,纵使李逍遥的武功再高一倍,也是万难抵挡。

总算他应变极快,见势不妙,未敢硬撄其锋,长剑舞动,身形疾撤。只听“铮铮铮铮”,一连串的金铁交鸣之声,密如雨点,李逍遥右臂剧震,长剑险些给对方绞得脱手。接连退出了七八步,这才站定,只觉胸中一阵气血翻腾,内息大窒,憋得眼前金星乱冒,极为难受。

李逍遥又惊又怒,骂道:“你……你好不要脸!”

林月如笑道:“呸,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林家的“七绝剑气”天下闻名,本想教你这小贼长长见识,你倒不肯领情……”说着话,头也不回地向后一甩,嗖的一声,手中剑化作一道长长的白练,直射入身后高悬的剑鞘之中。

台下众人呆了一呆,轰然叫好。那剑身柔不胜力,剑鞘一隙,两下相隔三丈有余,林月如随手掷出,落处竟尔未差分毫,实是令人惊叹。这一手看似轻描淡写,然则准头、力道均须拿捏得极其精微,若没有十年八年的苦功,那是万万做不来的。

李逍遥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这算甚么意思?”

林月如指指他手中长剑,淡淡地道:“我这剑削铁如泥,再砍得几下,你那宝贝就只好拿去做木锯啦。"

李逍遥闻言一惊,赶忙举剑验看。只见剑身两侧刃口处,果然新添了无数深浅不一的剑创,不禁大为心疼。

林月如喝道:“还是拳脚上见个高下罢!”纵上前去,“呼”的一掌,直奔李逍遥面门打来。

李逍遥撒了长剑,摆头避开,只觉她掌缘擦面而过,劲风割得肌肤隐隐生疼。他知这刁蛮丫头武功精强,绝非“铁面煞星”之流可比,自然不敢怠慢,猛一提气,内息疾转,一招" 推窗望月" ,两手分点她肋下空当。

林月如叫了声:“好!”不闪不避,双掌下按,拍向他手臂。“啪”的一声,掌、臂相交,林月如巍然不动,李逍遥却觉肩膀一沉,两腿发软,几乎拿桩不定,似乎对方这一击挟着千钧的力道。

他连日来同人交手多次,其间既有三招两式的比比划划,也有命悬一线的生死相搏。自最初遇到的酒剑仙、黄四、崔堂主,到苏州城的一干对头,林月如乃是唯一的女子。不想这唯一的女子偏生本领过人,经验老道,是个扎手角色,这着实令他在羞恼之外,又暗生出些许的佩服。当下打点精神,小心应对,生恐稍不留神给人留下笑柄。

二人拳来脚往,转眼斗了约有三、四十个回合。李逍遥修习的蜀山派内功慢慢激发出来,举手投足渐觉圆转如意,当真是式式隐含劲力,招招意在拳先,再不似之前那般束手束脚。台下众人看得大呼过瘾,惊呼声、喝彩声此起彼落。

李逍遥洋洋得意,心道:“这丫头好比是程咬金,只有先头的三板斧厉害。她纵然内力了得,可是这会儿教老子摸清了拳脚路数,要打得她磕头求饶,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正自胡思乱想,身后突然有人轻" 噫" 了一声,竟似是林天南所发。

李逍遥微微一怔,只听林月如一声清啸,拳路陡变,左掌连圈带推,一股大力将他迫得连退数步,紧接着右掌并拢如刀,雷霆般疾砍而至。

李逍遥认得这正是方才断人腿骨的那记怪招,大惊之下,提聚起全身真气,奋力一掌拍出。哪知林月如右臂回缩,根本不与他手掌相接,待他一招打空,突然又是一声清啸,双掌并拢,平推过来。这一招大巧若拙,刚猛绝伦,登时将李逍遥闪避的方位尽皆封住。李逍遥只见漫天掌影纷飞如雨,似乎身前身后都是她凌厉的掌风。他到此地步,再也无法可想,虽明知内力与对方差得甚远,也惟有倾力一拼,只盼能拼个两败俱伤,不至于颜面尽失。

林月如这一招乃是林天南亲传的绝学“气剑指”,威力奇大,无坚不摧。李逍遥和她掌力相交,只觉其重如山,势难抵挡,心下暗叫不妙,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

不料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林月如突然“啊”的一声尖叫,身形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直飞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摔落。摔倒后又连滚了数滚,方才停住。

擂台上的兵器架给她一腿扫中,哗啦啦一片声响,刀剑枪棒滚得四下皆是。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众人不由得尽皆愣住,叫嚷声、哄闹声戛然而止,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李逍遥更是如堕五里雾中:自己分明连她的一片衣角也未碰到,怎的瞧她样子,就像遭了重击一般?难道有高人暗中相助?

林月如虽然摔倒,却似乎并未受伤,伸手在地下一撑,一个" 鲤鱼打挺" 跳起身来。台下" 轰" 的一声,登时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失声大叫:“啊哟,这……这小子打赢了林大小姐!”林月如匆匆向李逍遥一瞥,纵身跃下擂台。早有林家的家人一拥而上,分开人群,护着她进内院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惊道:“啊哟,林大小姐设擂三年,从未失手,今朝却也栽了跟头。这……这可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这乡下小子生得土头土脑,毫不起眼,谁想竟身怀绝技!不知是哪一派的高徒?”“操他奶奶,老子方才只略微慢了一步儿,不想却便宜了这家伙……”

李逍遥此刻满腹惊讶,哪有丝毫得胜后的欢喜?茫然四顾,见赵灵儿同刘晋元并肩而立,眼望台上,满脸都是诧异之色。

李逍遥慌得双手乱摆,踏上一步,叫道:“灵儿,刘兄,你们……我……我不是……”情急之下,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晓得该说些甚么。

正在手足无措之际,肩头突然给人轻轻拍了一拍,一个声音低低地道:“李少侠,恭喜你打赢我家小姐。老奴林忠,跟你见礼。”

李逍遥回头一看,见身后站着一人。那人约有六十余岁年纪,两手低垂,笑容满面,瞧打扮当是林府的管家。那老管家林忠微微躬身,施了一礼,又道:“李少侠,请随我来。”收拾起台上的包袱等物,转身便行。

李逍遥道:“且慢,我……我……好端端的,随你去做甚么?”

林忠停步笑道:“少侠不晓得么?你在这擂台之上胜了大小姐,便是我林家的姑爷,咱们自然要去拜见老爷。”这句话入耳,直如晴天霹雳一般,惊得李逍遥魂飞魄散,连连道:“啊,你……你老人家一把年纪,怎的跟小人开这种玩笑?这……这……这如何使得?”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几名家丁蹿上台来,四下里将他围定。李逍遥如在梦中,身不由己地给人拥下擂台。林忠当先引路,一行人穿门过户,来至前院。

李逍遥眼望花厅高耸的檐角,定了定神,迈步进门。只见厅上中堂条幅,云板花瓶,一派乡绅大宅模样,布置得甚为考究。四面墙壁之上,又挂满刀剑弓矢,不失武林人物气象。厅中端坐一人,穿着茧绸便衫,红光满面,正是擂台上见过的林家堡堡主林天南。

林天南笑呵呵站起身来,冲着李逍遥微微点头示意。他看来举动随意,神貌谦和,便似寻常的富家翁模样,可是李逍遥给他眼光一扫,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直逼过来,不由自主低头缩颈,气势顿消,心下暗暗咋舌:“乖乖不得了,这武林盟主的位子果然非同小可。老子虽然一般的武艺高强,见多识广,可是这份涵养、气度,却同林老头差着十万八千里啦。”赶忙抢上前去,作势便要行礼。

林天南道:“不敢当。”双手齐出,轻轻托住他双肘,一股柔和的力道潜送出来,将李逍遥身子牢牢托住。这力道虽不甚刚猛霸道,却如丝如缕,绵绵不绝,李逍遥一触之下,心中更是叹服,当即不敢强违,只略略一挣,勉强行了半礼。

林天南面露喜色,连道了三个“好”字,赞道:“李少侠武艺精熟,又生得一表人才,实在难得。瞧你年纪轻轻,不料竟有这等功力,如儿今日败在你的手下,也不屈了。”

李逍遥苦笑道:“林前辈,你有所不知,这其中实在……实在是有个小小的误会。晚辈先前……”

林天南哈哈大笑,抢着道:“是,是,是,你们的事,我尽已知晓。先前你同如儿有些误会,现下两个人以仇换亲,可谓‘不打不相识’喽?哈哈,你放心,没相干的,没相干的。”拉住李逍遥的手,用力握了一握,道:“咱们先不忙说话……忠叔,忠叔,快吩咐下去,教他们准备晚宴,请巨鲸帮赵帮主父子、武当派洪老师傅……还有六合门的韦掌门,大伙儿都一同过来作陪。”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林天南内功深湛,中气充沛,讲话本就声如洪钟,加之此刻满心欢愉,说来更是加意的卖力。这几句话吐出口来,顿时声震四方,每个人耳中都“嗡嗡”作响,不用说身在厅内,只怕一里之外也尽可听到。

林忠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李逍遥心下焦躁,暗道:“这林天南也是个火暴脾气,做事如此急性!这等终身大事,怎能马马虎虎,也不先问问清楚?难道你肯教女儿做我李逍遥的小老婆么?”可是心知此刻他正当兴头,自己若是一盆凉水泼将过去,只怕多半要吃不了兜着走,这件事关系重大,万不可轻举妄动。

两人分别落座,仆人奉上清茶。李逍遥无意之中向林天南一瞥,见他两眼直望向厅外,脸上似有几分得意,又挂了一丝冷笑,神情甚是诡异,只一闪念间,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李逍遥心中一动,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只听林天南问道:“不知李少侠是哪里人?这身武艺又是哪位名师所授?”

李逍遥道:“晚辈是浙江人氏,一向住在余杭县乡下。这几手微末功夫,乃是同村的一位木匠师傅所传,实在上不得台面,教你老人家见笑了。”

林天南惊噫一声,甚为震动:“想不到一个乡下木匠,竟也懂得如此精奥的武功!不知这位高人尊姓大名?”

李逍遥道:“前辈恕罪,晚辈曾在师父面前立下重誓,绝不敢随便透露他老人家名号。”

林天南眼光在他身上缓缓扫视,沉吟道:“如此说来……也怪不得你了。你能一招之下破了如儿的‘气剑指’,很是难得,名师高徒,足见这位师父身手不凡。”

李逍遥脸一红,嗫嚅道:“实不相瞒,适才在擂台之上,晚辈本已抵敌不住,可是……可是林姑娘却不知怎的,突然在紧要关头跌了一交,这才侥幸得胜。天地良心,可不是她的功夫不如晚辈。”

林天南呵呵一笑,脸上竟全无诧异之色,道:“你能直言道出实情,毫不隐瞒,果然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嗯,适才擂台之上,如儿确是有心相让,这才故意失手。旁人虽未必瞧得出,又怎能逃过我这双眼睛?如儿这丫头,也……也是……”说到这里轻笑一声,左手拈了拈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李逍遥,欲言又止。

李逍遥一时未听懂他话中之意,呆了一呆,突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他说甚么‘有心相让’?难道……难道是……”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过得片刻,只听林忠在厅下回话,晚宴之事俱已打点妥当。林天南甚为满意,吩咐教请账房先生,排一排新人的八字,看看是否相合。林忠应声去了。李逍遥心下大急,待要鼓足勇气,说明上台比武的情由,却总给林天南以闲话岔了开去。

须臾先生请到。李逍遥无奈,只得报了生辰,是乙丑年腊月十九日辰时出生。

林天南跟着写下女儿的生辰。那先生打起精神,眯着一双近视眼,细细排了半晌,又沉思良久,突然大叫一声:“不得了!”重重在大腿上拍了一记。

众人吃了一惊,不晓得此番是何吉凶。却见那先生跳起身来,两眼瞪得好似铜铃一般,连连摇头道:“绝配,真是绝配!启禀老爷,小人一生阅人无数,似这般天作之合的好婚姻,却也从未见过。由这造相来看,李少侠同大小姐前缘极厚,只怕天下再没有这般相配的夫妻了。啧啧,奇了,真是奇了……”

林天南大喜,当即赏了先生十两银子。那先生笑得嘴也合不拢,连连称谢,只恨林天南腰杆不硬,没再多生他七八个女儿出来。倘是那般,自己只须依样葫芦,拍上几记大腿,轻轻松松便有几十两银子入账,岂不是大大的一注横财?一面叹息扼腕,一面喜滋滋地回房去了。

李逍遥恨极那先生,肚子里将他一家数口颠来倒去,骂了七八个来回,直骂得他家中鸡、鸭、猪、狗也尽数贞洁不保,这才暂且作罢。出得这口恶气,总算勉强适意些了,只是心中越发忐忑,暗想大事不妙,林家连八字都排过了,自己若再这般硬撑下去,不单“老实本分”的四字评语要原样收回,只怕这条小命保不保得住也难说得紧。当下再顾不得许多,干咳一声,微带尴尬地道:“林前辈,晚辈我……”

林天南“噫”了一声,嗔道:“逍遥,你怎的还叫‘林前辈’?如儿现今既要嫁你,你不是该当唤我做……”一句话尚未说完,忽听有人高声叫道:“且慢!姨丈,如妹怎能嫁他?”厅门开处,一前一后走进二人,正是刘晋元同赵灵儿。

李逍遥这一喜当真大出意料,三步并作两步迎将上去,道:“刘兄,你总算来了,那真是……真是最好不过……”

赵灵儿走过来唤了一声:“逍遥哥。”站在一旁。

李逍遥上下打量,见她神色如常,并无异状,这才稍稍放心,点头应了。

刘晋元更不向李逍遥看上一眼,大步走至林天南近前,行了一礼,道:“姨丈,如妹绝不可嫁他,请你老人家三思。”林天南知他定是又来胡缠,满脸不悦,重重“哼”了一声,并不做声。

刘晋元见他不理,又道:“你老人家明知小甥对如妹一往情深,却坚不许婚,现下又弄出这比武招亲的事来,这……这是何道理?难道忍心看我二人抱恨终生?”

林天南霍地站起身形,喝道:“混帐!我早同你讲过多次,咱们林、刘两家本是至亲,如儿倘能嫁你,那更是亲上加亲,好事一桩,我怎会故意从中作梗?可是你也晓得,我林家乃是武学世家,姨丈膝下又无子嗣,将来这武林盟主的位子,总不能由你承袭罢?你自忖这副担子担不担得起来?”

刘晋元给林天南骂得一呆,摇头道:“非也,非也。姨丈,你老人家这可错了……”

林天南脸色愈沉。刘晋元接着道:“……你老人家只想林家的武学不可失传,却不想如妹自幼同我青梅竹马,情谊甚笃,倘若嫁个全不相干之人,她又怎能幸福一世?”

林天南提高声音道:“你这意思,是说我只顾自己,不顾如儿的死活了?”

刘晋元应声道:“正是。”伸手一指李逍遥,道:“这位李兄虽然武艺出众,可是同如妹素昧平生,倘若两人结为夫妻,如妹怎会喜欢?那还不是害了她么?”

赵灵儿听了半晌,忍不住插口道:“怎么,逍遥哥,你……你当真要娶林姑娘为妻?”

李逍遥窘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道:“胡说八道!没……没有的事……”

刘晋元道:“姨丈请看,连赵姑娘一介女子,都晓得如妹的婚事不可如此草率,我看这招亲之事,还请你老人家三思。”

林天南“哼”的一声,斜眼看了看赵灵儿,愠道:“这位姑娘是……”

刘晋元道:“这位赵姑娘是李兄的表妹,几日前才同小甥偶识。可是小甥以为,赵姑娘所言极是……”

林天南吃他连番辩驳,再也按捺不住,“砰”的一声拍案而起,怒道:“你晓得甚么!如儿这十多年来,心中一直拿你做兄长看待,你瞧不出么?哼,纵然我对这桩婚事不加干涉,你……你……只怕你也难得偿所愿!”他几句话说得急了,脸上血色上涌,胸口不住起伏。

顿了一顿,又看着刘晋元温言道:“晋元呵,姨丈自小看你长大,难道不知你的心思?只是这桩婚事本是……本是如儿的主意。你若不信,尽可以自己问她。我瞧你……唉,也不必多说,还是回家去罢。”摆一摆手,连叹三声,转身走入后堂去了。

他这番话入耳,有如三九天里一桶冰水兜头浇落,刘晋元只觉全身都凉得透了。呆立良久,望望李逍遥,又望望赵灵儿,仿佛傻了一样。

李逍遥心下不忍,道:“刘兄,你……你……”

刘晋元脸色煞白,一摆手,道:“李兄,不必说了,看来小弟今生注定与如妹无缘,只有祝你们白头偕老了。”冲着后堂深施一礼,扬声道:“姨丈,你老人家保重,小甥告辞。”转身便行。

李逍遥此刻好比是溺水之人,眼前只剩这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怎肯轻易放过?赶忙张臂拦阻,好劝歹劝,将他留住。

刘晋元长叹一声,颓然坐倒。他此刻心如死灰,恨不能一走了之,再不回转。

可是眼前晃动着林月如轻颦浅笑、宜嗔宜喜的俏脸,两条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半步。李逍遥同赵灵儿对视一眼,一时都是无由劝慰,甚感无奈。

三人沉默良久,赵灵儿突然“哈”的一声,笑了起来。李逍遥大是莫名其妙,刘晋元也忍不住怒气冲冲瞪了她一眼。

赵灵儿吓得吐吐舌头,悄声道:“对不住。逍遥哥,我是突然想起,原来这位林姐姐就是刘公子的表妹,我们居然还……还见过面的。嘻嘻,这可真是巧了。”李逍遥苦笑不语。

赵灵儿又道:“逍遥哥,林姐姐先前曾刺过你一剑,想必恨你入骨。可是谁晓得世事无常,从今而后,她却要照料你一生一世了。”

李逍遥道:“啊呸!像这样横刀夺爱的事,我李逍遥义薄云天,也能做得出么?适才在擂台之上,我那是当真气得狠了,一时失手,才伤了那……那林姑娘。你瞧着,待会儿我便向林前辈分说明白,咱们还去咱们的南绍,他林家还招他林家的女婿,各走各路,两不相干。”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声情并举,满脸的义形于色。

刘晋元半信半疑地向他一瞟,嘴唇动了动,却没做声。

赵灵儿拼命忍住笑,道:“难说啊,难说。那林姐姐生得花容月貌,如此俊俏,你怎会无动于衷?刘公子,依我看哪,他这话只怕有些口不应心,你还是小心为上。”

李逍遥老羞成怒,大叫一声,拖过赵灵儿,在她背上轻击一掌,喝道:“胡说八道!看我的罗刹神掌!”

赵灵儿“呀”的一声,晃了两晃,假装晕倒。

刘晋元见二人如此胡闹,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皱了皱眉,也不禁莞尔。

便在此时,院子里脚步声响起,两名红衣小婢推门而入,径直来到三人面前,蹲身福了一福。左首那小婢眼望李逍遥,笑嘻嘻说道:“禀姑爷,老爷适才吩咐,请姑爷同表少爷、赵姑娘三位暂到后院客房歇息,待晚饭时再来相请。”她说到" 姑爷" 二字之时,偷偷向同伴挤了挤眼,笑容甚是诡异。

李逍遥大觉尴尬,左右看了看,干咳两声,站起身来。二婢当先带路,将赵灵儿让到南院,而后一婢引着刘晋元去了。李逍遥随着另一名小婢七转八转,行了许久,这才来到庄北的客院。只见一排三栋大屋,屋内厅室轩敞,器物精洁,看来颇为体面。李逍遥心中暗赞:“大户人家,果然排场不同。”向那小婢称谢。

那小婢自报名字,叫做春桃,今年一十五岁。那春桃年纪虽小,手脚却麻利异常,不大工夫便安顿好行李,泡了一壶香茶。李逍遥正襟危坐,四面打量,忽见她眼珠乱转,好奇地向自己瞟来瞟去,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问道:“春桃姑娘,请问你家小姐现在哪里?能不能请她过来见我一面?”

春桃笑道:“怎么?姑爷你这样急着要见小姐吗?”

李逍遥道:“是,我……有事同她商量。”

春桃道:“现下正是练功的时辰,小姐不用问,一定在后花园了。不过她最恨练功时有人在一旁捣乱,姑爷这时候吩咐我去,那不是要我摸……摸老虎的……嘻嘻,我可没那个胆子。”眼珠一转,笑道:“不过姑爷你的身份不同,小姐自然不当你是外人。你若亲自过去,我猜小姐不但不会发火,多半还……嘻嘻,还……”说到这里,便即住口,笑嘻嘻地看着李逍遥。

李逍遥面上一热,肚里暗骂这丫头刁钻古怪,不是好人。好容易打发她去了,两眼盯着壁上的字画一阵发呆。十多天接连发生的种种变故,有如云谲波诡,头绪纷杂,着实令人眼花缭乱。先是突闻爹娘音讯,却吉凶未卜,那关键之物水灵珠也下落不明,教人心急如焚。及后仙灵岛娶亲,又添了一桩寻丈母娘的苦差。

如今更是莫名其妙,居然大老远跑到这苏州城,做了林家的上门女婿,细细想来,当真有些哭笑不得。

他嘴上不认,心下却是雪亮:那林家如此财势,在苏州城足可一手遮天,自己倘若当真得罪了林月如,不但今后寸步难行,只怕眼前这一关已是难过登天。

心念及此,再也安坐不住,急匆匆出门拉住一名下人,问清后花园的所在,快步前往。

那林家堡当真是占地广大,约摸走出里许路程,这才远远望见一处拱门粉墙,随风飘来淡淡的花香。李逍遥穿门而入,顿觉心神一爽。只见园中奇花满眼,灿若云霞,四围都是乌瓦白墙,齐整如划,一条白石小路直铺出去,没入林中。李逍遥顺着小路急行片刻,听到隐隐传来人语之声。

当下加快脚步,直走到小路将尽,面前现出好大的一片杏林。百余株杏树老干横斜,枝叶茂密,树顶上零星挂着几朵将落未落的残花,林间是一片空地,草色青青,嫩绿可爱。李逍遥探头探脑,向林内张了张,突然身后响起一声娇喝:“甚么人?”

李逍遥闻声看去,见树后倏地闪出两名小婢。那二婢一身劲装,手提长剑,俱都生得俊眉俏眼,甚是机灵。那圆脸的小婢一见李逍遥,当即啊哟一声,笑道:“原来是姑爷。我道是谁?这样鬼鬼祟祟的。”另一名下巴尖削、头扎红绳的小婢笑吟吟走到近前,对着李逍遥福了一福,娇声叫道:“姑爷好!夏荷、冬梅,见过姑爷。”两人对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逍遥面上一阵发烧,心下暗骂:“原来他林家的娘们全是这副德性,不单性子粗野,没规没矩,脸皮还厚得可以。这两个丫头老子又不认得,怎的开口便来调侃?呸,呸,呸,活该一个个都寻不到婆家,将来守一辈子寡。”

正在尴尬之际,林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冬梅!夏荷!你们两个死丫头又皮痒了罢?再敢乱嚼舌头,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二婢冲李逍遥扮了个鬼脸,似乎并不如何害怕,笑嘻嘻地退了下去。李逍遥认得那声音正是林月如,当即迈步进了树林。林间空地不大,可是异常平整,宛如一个天然的演武场,摆着石桌石凳、刀剑枪棒等物。林月如穿着一身白缎劲装,头包粉帕,足登长靴,手中长剑光晕如水,正是那柄令李逍遥一生难忘的" 越女剑".林月如看了看李逍遥,笑道:“怎么,李大侠,苦头没吃够么?还想再挨姑娘一剑?”收起长剑,掏出锦帕抹了抹汗水,在石凳上坐了。

李逍遥叹道:“林姑娘,你……这可害苦我了。”哭丧着脸前行数几步,在她对面坐下。

林月如道:“噫,你这人倒很会栽赃。我怎的害苦了你?”看见他襟前的破洞,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狂跳,顺手拿起一只青瓷小瓶,倒了些白色的粉末出来,在手掌心缓缓推揉。过得片刻,那粉末给她掌力烘热,弥漫出一股浓郁的花香。

李逍遥只觉这香味极为熟悉,突然记起被她一剑刺中胸口,昏迷中隐约似曾闻到,原来就是这个东西。

林月如将那粉末在颈中随意拍了几拍,轻轻说道:“听忠叔讲,这园里的杏树已有几十岁了,比他老人家的年纪还大些。每年早春时候,杏花开了满树,远远看去,就像一片雪海。我喜欢这里的杏花,所以命人将花瓣制成了香粉,好让自己每天都闻得到花香。喂,你……你想不想闻闻看……”她说话之时眉眼低垂,双颊晕红,更不向李逍遥看上一眼,倒似在自言自语一般。

李逍遥好奇心起,凑过去掀着鼻子闻了几下,只觉香味甜腻,中人欲醉,也辨不出究竟是她的体香还是花香。抬头看见林月如俊俏的脸庞,不由得心中一荡,赶忙垂下眼皮。和风习习,如暖波轻漾,吹在脸上说不出的适意。两个人赧颜相向,对坐无语,模样像极了一对初婚爱侣,只不过形似神非,说到对方此刻的心境,却又都不尽了然了。

静了片刻,李逍遥道:“林姑娘,我先前无意得罪了你,那是十分……十分之不对。可是你这样捉弄我,却也太没道理。”

林月如抬头注目,含笑道:“呸,我几时捉弄过你了?”

李逍遥道:“还说没有?我问你,适才在擂台之上,你本已占尽上风,怎的又突然失手?我思来想去,定是你记恨于我,所以故意如此,教我出丑。是也不是?”

林月如脸上笑意未尽,却已有些僵硬,强笑道:“胡说八道。人家好端端地,干么又故意让你?”

李逍遥叹了口气,不去理她,接着道:“……现下好了,你爹他见我比武胜出,硬要招我做上门女婿,你可出了气啦?”

林月如见这混小子居然不识好歹,对自己有意相让、促成婚事之举非但并不领情,反似深以为苦,心下怫然不悦,淡淡地道:“是么,那我要恭喜你啦。”

李逍遥道:“亏你还有心思说笑?”想了又想,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老着脸皮深深一揖,道:“林姑娘,这里没有旁人,我吃亏吃到底,索性再向你赔个罪,你……你替我跟你爹说几句好话,教他放过我罢。”

林月如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霍”地站起身形,冷笑道:“放过了你?哈哈,好可怜!做我林家的女婿,当真就……就这般委屈你么?”只说得几句,突然间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险些夺眶而出。

她一生均在林天南的羽翼庇护之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少有人胆敢拂她心意。即便是偶尔在外游历,无人可倚,却也因武艺过人,罕逢敌手,大可以随心所想,为所欲为。谁知几天前突遇挫折,吃了个哑巴亏,又险些因此失身于莽汉,心中对李逍遥的怨愤,实是深入骨髓。过后回到家中,一连几日茶饭不思,反倒对这位得罪过自己的呆瓜小贼颠倒萦怀,念念不忘,心下也自感纳闷。

殊不知此时已是情苗深种,不过她女孩儿家心性,不愿承认罢了。及至擂台比武之际,原本是想报仇雪恨,却又不知怎的,竟然在紧要关头故意输了一招,现下回想起来仍觉莫名其妙,甚为不可思议。

她比武过后,回到闺房之中,心中忽而欢喜,忽而怅惘,想起李逍遥说的:“……你一个姑娘家,却整日里凶巴巴的,自然没人敢同你相好……”更觉字字珠玑,甚是入情入理。只想立时将这小恶人捉了过来,命他牵着自己的手,再说上几句动听些的话儿。谁晓得盼来盼去,竟盼到一句“放过我罢”,怎不令她羞愤交加、大发脾气?

李逍遥给她这样一吓,顿时慌了手脚,也跟着站起。林月如狠狠瞪了他一眼,猛地抄起长剑,气忿忿地转身便走。

李逍遥急道:“林姑娘,请……请留步!”林月如心中愤懑,头也不回地穿林而出,竟自去了。

李逍遥喊了几声,不见她回转,颓然坐倒。他情知林月如脾气古怪,自然没胆子去追,却又纳闷她为何突然翻脸,呆呆坐了半晌,心下直是一筹莫展。突然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将出来:“乖乖不得了,莫非这丫头当真看上了老子?”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李逍遥眉头紧锁,回想林天南说过的话,越想越是心惊:“林老头也说,‘适才擂台之上,如儿确是有心相让,这才故意失手’。他是武林盟主,又一大把年纪,自然不会说谎。如此说来,这丫头并非不敌,而是故意败给老子,那是确然无疑的了。她先前吃过大亏,本该恨我入骨才对,为甚么反倒以……以这个德报起怨来?那不是看上老子又是甚么?”转念又想:“老子武功高强,人品出众,这虽不假,可这丫头不呆不傻,不哑不聋,家中又有万贯钱财,怎会看上我这乡下穷小子了?不通,不通,这件事万万也讲不通。”

他那里知道: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大凡男女情爱之事,往往鬼神莫测,匪夷所思,又有几人能说得通了?

思来想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啪”的一声轻响,颈间一痛,似乎给甚么东西打了一下。回头看时,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人,竟是给自己气跑了的林月如。李逍遥愕然起立,见她已换上了一袭长裙,风吹发动,裙裾如水,脸上虽仍旧粉黛未施,却也平添了几分妩媚之态。

李逍遥又惊又喜,说道:“林姑娘,你……你……”

林月如眼含薄怒,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板着脸道:“喂,人家新换的这件衣裳,你看如何?”

李逍遥给她问得不知所措,迟疑了一下,道:“唔,还……还好。”嘴上虽然“还好”,可是林月如看他脸色,显是对自己这身精心挑拣的衣裳漠不关心,不由得心中有气,“哼”了一声,低声骂道:“呆瓜!”转身走出几步,道:“还傻愣着做甚么?我领你去见个人,你想要毁亲,那就自己求她好了。”

李逍遥喜出望外,连声答应,跳起来疾步赶上。林月如见他满面欢容,更是不悦,沉着脸没好气地道:“咱们要去的那地方,从没外人到过的。你这人呆头呆脑,甚么规矩都不懂,可别胡乱对旁人说起。”

李逍遥欢喜之余,俨然襟胸如海,同时耳朵也变得不大好使,似乎全没听到她骂自己“呆头呆脑”。喜滋滋地行了片刻,想起先前的疑惑,忍不住低声问道:“林姑娘,我有一事不明,想请你老实回答。你……你难道当真要嫁我不成?”

林月如呸了一声,心下一阵害羞,道:“少臭美了,谁说我要嫁你?是你入赘我林家。”

李逍遥道:“我说的自然不是这个,而是……而是……”连说了几个“而是”,终不敢直言相问,急得连连顿足,道:“你……你……你明明晓得我的意思!”

林月如嘴角含笑,一字一顿地道:“你在擂台之上胜了人家,这是何等大事?不出三天,整个武林都会晓得。我若出尔反尔,岂不教人笑话?”

李逍遥道:“我看你说来说去,还是不肯回答。”

林月如眉梢轻挑,笑吟吟看着他道:“呆瓜小贼,你聪明绝顶,何不自己来猜猜看?”

须臾来到一处小院。那院子不大,庭中花木翳如,莓苔绿缛,却装点得甚是宜人。正当中一座精舍,四门大敞,挂着竹帘,内中有人抚琴。琴声泠然,低回舒缓,和着淡淡的青烟徐徐透帘而出,曼响如丝。

林月如在院门外站定,轻轻喊了一句:“妈,我来了。”扭头冲李逍遥一笑,悄声道:“这是我亲妈住的别院。爹另外娶了两位姨娘,我却死也不肯叫她们‘妈’。嘻嘻,爹给我气得直吹胡子,却也没法。”

李逍遥闻言一惊:“啊哟,这丫头领我见她亲妈,那是何意?老子倘若见过了丈母娘,这门亲事更加是板上钉钉、敲钉转脚,再也推委不得。这……这却如何是好?”

喊声传入屋内,琴音顿歇。少顷门帘一挑,环佩琅琅,一位黄衫丽人款款行出,向外看去。只见她生得肤光胜雪,容颜绝丽,年龄虽已在四十岁上下,可是满头青丝如黛,脸上绝无一丝皱纹,看来便似一位双十年华的少妇。她一举一动,莫不端庄得体,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透出高贵,真如明珠生晕、宝玉莹光,美得令人目瞪口呆。

李逍遥乍见这丽人,耳中不由“嗡”的一声,只觉全身血液上涌,险些叫出声来:“这……这……这鬼丫头说谎!这怎会是她的亲妈了?分明是……是狐狸精转世、仙女下凡!甚么丁香兰、赵灵儿,便是……便是再加一个林月如,那也及不上她一根手指!他妈的,老子也不要做甚么上门女婿,也不要去南绍寻甚么鬼丈母娘,我……我只要娶她做老婆。呸,就算娶她不成,只是抱上她一抱、亲上她一亲,那便死也甘心!”

林月如跳上石阶,拉住那丽人的手臂摇了两摇,望着李逍遥笑道:“妈,他就是李逍遥了。这人坏得紧,在擂台上欺负人家,你……嘻嘻,你替我骂他出气。”

林夫人嗔道:“这丫头,说的甚么疯话?”眼波流转,向李逍遥看去。

李逍遥给她轻柔的目光一扫,便如给人强灌了一坛陈年老酒下肚,登时烧得面红耳赤,心下只想:“她……她看我了,她看我了!他妈的,老子实在该死,来前为甚么不擦一擦脸、换一件干净衣裳了?现下蓬头垢面,穿了十七八天的臭衣衫,十足叫化子一个,那不是污了她这双宝石般的眼睛?该死!该死!”一时间心中颠来倒去,患得患失,全忘了上前行礼。

林夫人似乎见惯了男人这副怪样,嫣然一笑,轻启樱唇,说道:“这位便是李少侠了?月如这孩子一向调皮,没半点规矩,你别见怪。快请进来用茶。”这几句话声音不响,可是娇柔无伦,听在耳里,令人觉得说不出的受用。

李逍遥顷刻间又丢了二魂六魄,待到缓过神后,这才整一整衣衫,上前见礼。

林月如哼了一声,撇撇嘴道:“装模做样。”三人进屋,林夫人吩咐使女上茶。

李逍遥趁乱向她偷瞄了不知几千百眼,但觉不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这位丈母娘都称得上容光绝世,娇媚入骨,教人恨不能含一口水,囫囵吞下肚去。直到大家分别落座,这才不得不收回目光,向四面打量。

客厅一角放了张琴桌,上摆瑶琴、香炉,炉中青烟袅袅,香气喷鼻,不知焚的甚么香料。当中墙壁之上悬着一幅水墨人物,画的是嫦娥奔月,上题"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晴天夜夜心" 的名句。李逍遥见那画中嫦娥肤光灿发,措画远山,极是娇婉动人,眉目间又隐含幽怨,似乎带了三分林夫人的风致,不禁暗叹:“都说嫦娥是古往今来第一美人,可是依我之见,只怕较老子这位丈母娘就差得远了。”西首墙上挂了一幅小楷的斗方,录着一首绝句:“耿耿疏星几点明,银河时有片云行。凭栏坐听谯楼鼓,数到连敲第五声。”东面亦是一幅斗方:“飒飒西风吹破棂,萧萧秋草满空庭。月光穿漏飞檐角,照见莓苔半壁青。”字体娟秀清丽,可是墨痕惨淡,意境阴森,竟然全无人气。

李逍遥一见之下,一阵寒意从背脊上直透下来,脸上登时色变。

林夫人看他神情,知他心中所想,轻叹一声,说道:“李少侠,这几句诗是我闲来无事,胡乱涂写的,教你见笑了。”

李逍遥道:“小侄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伯母你这样说,分明是在骂我了。只是我瞧这几句诗,似乎……似乎有些……”

林夫人接口道:“这诗的意境太也萧索,是不是?”

李逍遥连连点头。林夫人眼望窗外,出了好一会儿神,突然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说起来早在十五年前,我……我就已是死了。这诗是死人所作,唉,哪还会有半点生气了?”

李逍遥听她莫名其妙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好接口,两眼直望向林月如,神色大为尴尬。

林月如倒似见惯不怪,脸上并无丝毫异色,走过去倚着林夫人坐了,将头靠在她肩上,嗔道:“妈,你又来了。好端端的,说甚么死呀活的?人家教你骂他,可没教你同他品诗论赋。此人不学无术,一望便知,你这不是对牛弹琴么?”

李逍遥脸上大有愠色,当着林夫人的面,不敢反唇相讥,只得讪讪的一笑。林夫人皱了皱眉,道:“如儿,不许胡闹。”

林月如冲李逍遥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满脸都是得意之色。

林夫人道:“听说李少侠是杭州人氏?这次到苏州来,是专为比武招亲么?”

李逍遥摇摇头,道:“小侄也是偶然间路过此地,只因先前同林姑娘有些误会,想要上台分说明白,不想却弄成这样。”

林夫人道:“嗯,适才也听拙夫说起,李少侠同如儿早几日便见过面了。如儿这丫头最是争强好胜,这件事多半是她不对,你别见怪。”

李逍遥连道不敢,看了林月如一眼,心说:“你爹爹妈妈知书明理,甚么事情都懂,真不知怎会生出你这样的怪物。”

林月如见他眼神古怪,晓得他肚子里定无好话,气得叫道:“妈,你……你瞧他现下这副怪样,哼,多半又在暗中得意了。呸,呸,呸,真是气死人了!”

林夫人掩嘴一笑,黛眉轻蹙,看着李逍遥缓缓摇首,似乎对这个刁蛮女儿也无可奈何。她脸上原本愁云淡淡,颇有忧色,可是这一笑之间,登时云开月霁,说不出的清雅妩媚,道不尽的风致嫣然。李逍遥霎时间意酣魂醉,如步云端,只盼这一刻能久久留住,就这样同她相对,坐上一生一世,那便心满意足,再无他求了。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从来愈是消魂时刻,时辰都愈是过得如飞一般。仅仅再坐了片刻,林夫人便起身说道:“李少侠,这几日我身体欠佳,不堪久坐,教如儿陪你说会儿话罢。我这就失陪了。”

李逍遥一阵失望,道:“是。小侄告退。”短短五个字说完,只觉喉咙干涩,自己话语中的沮丧、难舍之意,只怕连聋子也听得出的。

林夫人盈盈一笑,摆了摆手,款款向后堂走去。

林月如叫道:“妈,你等等我。”对李逍遥道:“你在这里坐一坐,我片刻即回。”不等他答言,也自起身追入。

李逍遥目不转瞬,望着林夫人的背影,只盼她能再回转身来,哪怕只是向自己望上一眼也好。可是林夫人曼妙的身形渐行渐远,终于没有回头。

李逍遥怅然若失,在厅中枯坐良久,只听脚步声响,林月如满面春风走了出来。李逍遥想起她刁蛮的样子,心头登时起了一阵烦恶,起身说道:“林姑娘,你娘见也见过了,先前的话我再说一遍,那日城外之事,全是我的不好……”一句话尚未说完,门外有人轻声唤道:“小姐,小姐,姑爷在这里么?”

林月如眉眼含笑,低声道:“你晓得自己不好就行,这事以后慢慢再说……”一面说话,一面掀帘而出。

李逍遥心道:“这丫头是铁了心要同我装一辈子傻啦。”

无奈之下,跟随而出。见院里站着一人,正是先前见过的小丫鬟春桃。

林月如叱道:“啐,甚么姑爷?难听死了!不许你乱说!”

春桃不解“姑爷”二字有何难听之处,看了看李逍遥,笑嘻嘻地道:“是,是李少侠。”顿了一顿,又道:“老爷吩咐,请姑……请李少侠这就去饭厅相见。”

林月如板着脸道:“晓得了。”打发她去了,二人随后离开。

林月如道:“听见啦?唉,我爹妈眼光不济,辨不出好人坏人,你这样欺负人家,反倒请你吃饭,真是没天理了。”

李逍遥也懒得理她,一路上只是胡思乱想:“我那丈母娘怎不同去?她不用吃饭么?倘是她进了饭厅,只须眼光这么轻轻一转,他妈的,大伙儿饭也不用吃啦,吞口水也尽吞得饱了。”又想:“唉,如此说来,我那丈人林天南这些年也不容易,只怕连饱饭都难得吃上一顿。不过倘是换了老子,能娶到这般如花似玉的老婆,嘿嘿,便是给饿成了人干,那也心甘情愿、心满意足。”

将到前院,林月如见到人来人往,突然心下害羞起来,唤过一名家丁替李逍遥引路,自己却转回南院,陪赵灵儿用饭去了。

李逍遥进得饭厅,见已摆下了三桌酒席,林天南居中而坐,余人高高矮矮,既有须发皆白的老者,又有神情悍勇的少年,总计约莫二三十人。只是看来看去,刘晋元却不在其中,想来他本该一同赴宴,却因心中不乐,并未到场。

林天南满面春风,替李逍遥引见来客。在座都是些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李逍遥一时之间也记不住那许多名字。席间众人谈笑甚欢,纷纷向林天南敬酒,恭喜他得了位乘龙快婿。李逍遥心神不属,匆匆吃饱了饭,只推头痛,不待散席便回房去了。

看看已近掌灯时分,李逍遥以头枕臂,平卧在床,思量前事,越想心中越是烦乱。当下取出李三思所遗的手卷,随手翻看。他闲来无事时,曾读过这手卷前面数页,知道记的是一门“飞龙探云手”的功夫,这时随意后翻,见某一页上赫然写道:“贼是小人,智过君子;偷窃小术,可以喻大。是故小人胜君子,小术证大道……”这几句话看似颠倒是非,强词夺理,可是李逍遥反复吟味,却深以为然。

再看下去,见书中所记甚杂,除了那“飞龙探云手”,另外还录有诸般扒窃、偷盗手法,以及江湖上种种险恶门径、诡诈伎俩。大至瞒天过海、偷梁换柱之术,小到闷香迷药、绊索机关,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李逍遥读了数页,觉得颇有些意思,不知不觉忘了时辰。待到一部手卷看完,天已大黑。心道:“老子这就出去碰碰运气,看能否寻到水灵珠的线索。”熄灭灯烛,背负长剑钻出房来。

当晚无月,天际白光黯黯,小星隐现。李逍遥四下看了看,并无一人,心想:“先去我丈母娘那里瞧瞧去。”展开轻功,沿着庄内小径一路潜行,向南而去。

他自睹林夫人娇容,心中一直念念不忘,只盼能再见一面,虽明知那水灵珠难同林夫人扯上关系,可是兀自自宽道:“林天南内功精深,我若贸然前去窥探,只怕难逃他耳目。林月如这丫头十五年前才只四、五岁,又是个没心没肺的角色,谅也不会晓得水灵珠的下落。我那美貌丈母娘瞧着有些古怪,先去探她底细,那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可不算见色起意。”

林夫人别院位于大宅西南,所处甚是荒僻。李逍遥惟恐撞见巡夜的庄丁,专拣树丛、假山等处钻行。行至半途,忽见前方小路上两条人影一晃,跟着翳然而没。李逍遥心念一动,闪入路边树丛。

过了片刻,脚步声近切,只听赵灵儿的声音说道:“……这有甚么希奇?师父教过的,我自然都记得,倘若师父没教,那便不会了。”又听刘晋元的声音道:“如此说来,赵姑娘果然文武双全,真教小生愧煞。”

李逍遥心道:“灵儿这丫头近来很是勤快,天都这般晚了,还在这儿同书呆子切磋甚么文武之道,教人好生佩服。”

赵灵儿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刘公子你读的是圣贤之书,学的是济世经纶之术。我的医术再精,一生又医得几人?怎比得上你胸怀天下,治国安邦……”说着话,慢慢走过李逍遥藏身的树丛,一路向北行去。

来到小径拐弯之处,忽听“啊哟”一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该死,该死!是表少爷……跟表少奶奶。我们天黑没留神,撞上了两位,可实在对不住了。”语声清脆急促,有如爆豆。

李逍遥在树丛间偷偷探看,见两名小婢手提灯笼、食盒,对着二人连连行礼赔罪。赵灵儿听她唤自己做“表少奶奶”,“啊”的一声,顿时脸红过耳,双手连摆,道:“你说甚么?我……我可不是……”

二婢笑嘻嘻看着赵灵儿,并不做声。待二人去了,这才继续南行。走到李逍遥身畔,一人低声说道:“玉翠姐,我从前常听人说起,表少爷喜欢咱们大小姐,向老爷千求万求,想要娶大小姐为妻,可是老爷一直不肯。现下看来,表少爷早就有了少奶奶,原来他们都是胡说八道。我瞧这位少奶奶生得挺美,可不比咱们小姐差哪。”

那名叫玉翠的小婢道:“你听谁说表少爷娶了少奶奶?这位姑娘是不是表少奶奶,可还说不准罢?”

先前说话的小婢道:“瞧这样子,还不是早晚的事了?”

玉翠笑骂道:“死丫头,你倒懂得!甚么时候你也……”

两人咭咭格格笑了几声,渐行渐远,后面的话便听不清了。

李逍遥只听得一句,便不由得心中怦然而动,暗想:“灵儿昨晚同那书呆子共度了一宿,今日两个人却又混在一处,这不是眼看就要日久生情了?那刁蛮丫头老子是死也不娶的,就怕将来鸡飞蛋打,连灵儿也教旁人拐了去,那可大大的不妙。”当下顾不得再理林夫人之事,跃出树丛,潜地里跟在二人身后,打算看个究竟。

刘晋元同赵灵儿静静走了片刻,心中回想那小婢的话,谁都没好意思开口。

岑寂良久,赵灵儿忽然停住脚步,红着脸道:“刘公子,你……你方才却怎不开口?”刘晋元听她语气隐含责备,早明其意,只觉面上一阵发烧,却不知应该如何作答。他不惯装傻,只有默不做声。

赵灵儿等了一会,不听他说话,又道:“方才那小妹妹误会我是甚么表少奶奶,你怎不向她分说?人家……啐,人家几时做过甚么表少奶奶了?”说完这话,自己也忍不住好笑。

刘晋元道:“是,是。我……我一时忘记了。”

赵灵儿嗔道:“瞧不出,你的记性倒差。”

刘晋元偷眼看去,见她嘴角含笑,笑容里意味悠长,知她并非真怒,当即壮着胆子握住她手掌。赵灵儿轻轻一挣,发觉他握得甚紧,也就不再强拗,狠狠掐了他一把,以为薄惩。刘晋元几天下来,给她迷得神魂颠倒,这时自然痛在手上,喜在心里,咧了咧嘴,暗道:“只要能同你一起说话、散步,莫说只是掐上一掐,便是立时杀我的头,我刘晋元也心甘情愿。”侧头看到她笑靥如花,风情万种的样子,刹那间全身一阵热血上涌,忍不住伸嘴在她脸上轻轻一吻,道:“赵姑娘,咱们……你……你愿不愿做……做……”他鼓足勇气,想说"愿不愿做我刘晋元的妻子" ,可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

赵灵儿自然心如明镜,红着脸不敢接口。

刘晋元期期艾艾地道:“适才她两个的话,你都听见了。你……你愿不愿做……做她们的表少奶奶?”赵灵儿双睫低垂,高耸的胸脯不住起伏,仍是不答。

刘晋元又道:“赵姑娘,我一颗心原本都系在表妹身上,这事你也已尽晓。可是姨丈他老人家一意孤行,硬要将表妹许配给李兄,只怕我再无半点机会。现下你……你若肯点头应允,我愿意娶你做刘家的媳妇。”

李逍遥只听得心头怦怦而跳,不禁又惊又怒:“这书呆子实在可恶,居然老起了脸皮同我换亲!老子脑壳又没坏掉,一个娇滴滴的美灵儿,干么要换你那又丑又凶的表妹了?假如老子拿了一颗臭鸭蛋,他妈的来换你的白馒头,你倒说说肯是不肯?”想到刘晋元性情温厚,家境亦足,自己这穷光蛋果然难与匹敌。在赵灵儿看来,究竟哪个是白馒头,哪个是臭鸭蛋,只怕是秃子头上的跳蚤,用不着多说。

赵灵儿慢慢松脱刘晋元的手,一言不发地向前行去。身后两个男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步疾,一个步缓,心境却是一般的惴惴不安。

行不多久,赵灵儿转身站定。刘晋元快步赶上,赵灵儿复又拉住他手,柔声说道:“刘公子,先前有一件事……是我不好,对你撒了谎。现下我讲出实情,你会不会怪我?”

刘晋元满腹狐疑,先是点点头,复又摇了摇头。

赵灵儿道:“刘公子,逍遥哥其实是……是我的丈夫,先前对你说是我的表哥,那是句玩笑话,你……你现下知道了,可别生气。”

刘晋元大吃一惊,道:“甚么?你……你说李兄……”

赵灵儿心下甚感歉疚,轻轻点了点头。

刘晋元向她瞪视半晌,见她果然不似说谎的样子,可是兀自不敢相信。赵灵儿拉着刘晋元的手,一面走,一面将前事细细说了。李逍遥虽在暗中,却也听得不禁脸红。

赵灵儿又道:“刘公子,我们苗家女子于男女之事,看得不似你汉人那般要紧,交欢燕好,只是寻常之事。我所以肯同你……同你……那也是因为心里喜欢,可是说到婚嫁,我既已嫁了逍遥哥,便势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你……你别怪我。”

刘晋元只觉心乱如麻。沉默良久,才道:“唉,不管是月如表妹,还是你赵姑娘,总之是我刘晋元缘浅分薄,怨不得旁人。姑娘待我甚厚,我过了这些天神仙般的日子,心里只有感激不尽,又怎敢复有他念?”

赵灵儿给他说得心头一热,停下脚步,凝目向他望去。二人视线相交,刘晋元再也把持不定,一把揽住她纤腰,低头向那微张的樱唇吻去。赵灵儿嘤咛一声,只觉双颊似火,烧得自己天旋地转,转念之间,嘴唇已给他紧紧封住。

李逍遥听见两人对话,心中一时宽慰,一时羞惭,一时嫉妒,那滋味古怪已极,却又当真不足为外人道了。

两个人拥吻良久,刘晋元放开赵灵儿,在她耳畔轻轻说了句甚么。

赵灵儿羞道:“你要死了,这里人来人往,怎能……怎能……”

李逍遥知是刘晋元淫念难忍,在向赵灵儿求欢,忍不住醋意大发,暗暗骂道:“他妈的,这王八蛋日里娶不到林月如,还在一通寻死觅活,谁知才过了短短半日,便全忘了他那亲亲好表妹了。呸,呸,呸,狼心狗肺,甚么东西!”

只听刘晋元道:“这里不行,那么我们回房里去。”

赵灵儿道:“这里是你表妹家,倘若教人知道……”

刘晋元道:“你我不说,旁人怎会晓得?”

赵灵儿略一犹豫,红着脸道:“真拿你没法子。不过现下你可要老老实实陪人家散步,这件事情……咱们回去再说。”

刘晋元大喜,拉住她欢声道:“是,是,小生遵命!”伸手向北一指,道:“那里过去不远,便是姨丈家的马厩,养了几十匹好马。如妹自小便爱骑马,我两个时常过去玩耍,咱们这就过去瞧瞧。”

赵灵儿没骑过马,原本十分好奇,可是听他提起林月如,登时愀然不乐,淡淡地道:“你们表兄妹青梅竹马,自幼相伴,这次回来,原是该故地重游的。只可惜陪你的是我这丑丫头,不是你那好如妹。”

刘晋元微微一怔,叹道:“如妹眼看就要大喜,唉,多半也无暇记起我这表哥了。”言下之意,颇为怅惘。

赵灵儿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两个人手牵着手,慢慢折而向北。走了没多久,鼻中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异味。刘晋元指着前面一所小院道:“就是这里了。”

进得院来,见迎面一溜三间矮房,东西各有两排马厩,打扫得甚是洁净。刘晋元见马厩里空空如也,奇道:“咦,怎的一匹马也无?”

走到矮房门前,一面打门,一面叫了几声,却是无人应答。试着推了推,那门应手而开。

刘晋元道:“屋里没人,进去歇歇。”迈步进房。

赵灵儿心道:“才走了这一小段路,哪里就会累了?不知他又在想甚么了。”脸上一红,道:“这里有甚么好坐?你再不出来,我……我可要一个人回去啦。”叫了几声,刘晋元不答。赵灵儿无奈,只得跟着进去。

屋子里黑洞洞的,有些怕人。刘晋元慢慢摸到桌上的火折,点燃蜡烛,坐在炕沿之上,自言自语道:“奇怪,往常这里总有人的。”

赵灵儿生恐给人撞见,扯扯刘晋元的衣袖,道:“好了,坐也坐了,这就回去罢。”

刘晋元不答,手腕一翻,顺势握住她手。二人目光相交,赵灵儿见他眼中淫光凛凛,饱含情欲,不由得一阵害羞,颤声道:“不……不成的……”

刘晋元抓得更紧,突然之间双臂用力,将她扯入怀中。

赵灵儿奋力挣扎,急道:“呀,不可以,不可以!你……你快放手,这里会给人看到。”

刘晋元哪肯放手?张口向她樱唇吻去。赵灵儿嘴里呜呜有声,撑拒了几下,终于身子一软,滚倒在炕上。

李逍遥听见屋内动静,心中怦怦乱跳,摸到窗外,捅破窗纸向内窥看。只见房中烛光幽暗,二人并头而卧,拥吻正酣。刘晋元右臂平伸,曲肱相抱,赵灵儿双手环住他颈子,仰面承欢,啧啧之声不绝于耳。

李逍遥看得欲念勃发,突然之间甚感好笑:“老子自从娶了灵儿,这门‘破窗钻洞’的功夫眼见大有长进。如今放眼天下,只怕已是无人能敌。”

这般吻了半晌,忽听“啪”的一声,赵灵儿打开刘晋元的手,一骨碌坐起身来。

刘晋元故作不解道:“怎么?”赵灵儿双颊晕红,似笑非笑地看着刘晋元,道:“你……你解人家裙子做甚么?”

刘晋元道:“灵……灵儿姑娘,我……我想……”

李逍遥听得有气,心下暗骂:“你想个鬼!你奶奶的,这书呆子倒老实不客气,' 灵儿' 、' 灵儿' ,叫得好不顺口!当老子是甚么了?”

赵灵儿道:“说好回去和你……和你……怎的这会儿又要撒赖?”

刘晋元满脸通红,想来已是欲火中烧。支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拉着赵灵儿的手,赖着不肯起身。

僵持片刻,赵灵儿道:“总之人家不可以和你在这里……说过了不行,就是不行。”慢慢俯下身子,凑近刘晋元耳旁,柔声说道:“好老公,你不肯听话,人家今后可再不替你射精啦。”

刘晋元浑身一震,给她这声“老公”叫得热血沸腾,好一阵子才平定下来,道:“冤枉啊!小生……小生自不敢有违姑娘之言,不过这里……”伸手指了指腿间,苦着脸道:“……这里实在难以把持,只恐走到外面被人看去,有损……这个,这个,有损姑娘的清誉。”

李逍遥顺着他手势看去,见他下腹之处果然鼓鼓囊囊,隆起好大一个鼓包,虽然外袍宽大,却也尽可一望而见。

赵灵儿吃吃而笑,伸手在他裆处缓缓抚弄,道:“你啊,不晓得心里都在想些甚么。昨晚才射过许多东西出来,现下人家只是给你抱了一抱、亲了一亲,你便又生坏心,硬得这样厉害。你……哼,你一天到晚,就总想着和人家……和人家那样子,是不是?”

刘晋元死死抓住她手腕,只觉她掌心温热,五指在自己阴茎上一阵轻抚,便似受了全天下最厉害的酷刑一般,浑身血液瞬间涌到下体,欲潮澎湃,阴茎几欲炸开,忍不住便要呻吟出声。赵灵儿樱唇微张,吹气如兰,贴着他脸庞向下滑动,慢慢封住他的嘴,轻嘘一声,道:“别做声……”

李逍遥伏在窗外,两眼紧盯着赵灵儿,几乎一瞬也不瞬。但见她指掌交替,如抚瑶琴,当真灵巧至极,刘晋元的阴茎给她抚弄得越挺越高,有如锥处囊中,直欲脱颖而出。

李逍遥感同身受,下面不知何时也已坚硬如铁。窗里窗外,两个男人,两条阴茎,境况虽然大有不同,腹内却是一般心思。

过得良久,赵灵儿气喘吁吁地挣开刘晋元嘴唇,微嗔道:“怎么样,这样总好些了罢?”刘晋元不答。蓦地里只听赵灵儿惊呼一声,连声道:“别……别……啊,你别……”伸手捉住他手腕,阻止他向下摸去。

二人头颈相贴,刘晋元闻见她醉人的口脂香气,头脑中更是晕得厉害,喘着粗气道:“赵姑娘,我……我……我忍不得了……”翻身坐起,将头抵住赵灵儿身子,便去扯她裙带。

赵灵儿又羞又怕,奋力拉住衣衫,叫道:“啊,你快放手……不可以在这里,绝对不可以……”

李逍遥见赵灵儿娇躯无力,双颊泛红,知她多半也已情动,耳听得房内悉悉索索,二人搂抱、撑拒之声大作,心下不禁又酸又怒:“灵儿这死丫头也是没用至极。你拿嘴教他‘不可以’,这王八蛋又非太监,怎会如此听话?他奶奶的,你若当真‘不可以’,怎不点了他穴道?怎不重重赏他一记耳光?瞧瞧管不管用?”

房内不闻耳光响亮,却传出赵灵儿吃吃的笑声。刘晋元满脸通红,袍襟大敞,长裤褪至膝下,露着光光的下身。

赵灵儿倚在他肩头,一面把玩他硬挺的阴茎,一面腻声说道:“好老公,你这里生得太……太大了些,就像我们吃的萝卜一样,人家每次见了,心里都有些怕呢。”

李逍遥给她气得险些大叫:“老子不在身边,‘老公’叫得好甜!呸,呸,呸!真不知羞。你想要吃萝卜么?老子这里倒也带有一根,不知你肯不肯赏脸?”

刘晋元欲火如焚,哑声道:“我们快些行事,不会给人撞见,你别怕。”伸手过去,又要解她裙带。

赵灵儿手臂一挥,轻轻格开,羞道:“你做甚么?”

刘晋元一愣,道:“灵儿姑娘,我们……我们……”

赵灵儿哼了一声,道:“你这个人看起来老实,其实坏得很,一天到晚总想在人家身体里面射精,人家可不能随便答应。”

刘晋元急道:“从前是我太过性急,这一次……这一次决计不会。”

赵灵儿道:“你昨晚也曾赌咒发誓,说甚么‘决计不会射在里面’,后来却又怎样?人家虽然叫了你一声‘老公’,却是逍遥哥的妻子,并非你的老婆,怎能任你随意在身体里面射精,怀上你的……你的……”说到这里,脸上微微一红,住口不说。

刘晋元道:“那依姑娘的意思,又该当如何?”

赵灵儿道:“你自己快些射出来,成不成?”叹了口气,低声道:“刘公子,你对我一片诚心,我怎会不知?可是这会儿人家心里怕得很,咱们两个在这里……若是给人撞见,人家……人家可要羞死了。”

刘晋元奇道:“你不帮我,我……我自己如何射得出?”

赵灵儿啐道:“人家怎会晓得?你们……你们男人只要射精出来,用手用脚,那还……还不是一样了?”

刘晋元见她推三阻四,只是不允,心下不由失望,沉着脸不语。

赵灵儿见他生气,扑哧一笑,道:“好啦,真是小孩子脾气……人家答应你,只要不插进去,最多还像以前那样,用……用嘴替你弄出来……”眼见刘晋元阴茎胀硬,有如铁棒,突然间想起一事,心下甚觉好笑,道:“玉人何处教吹箫……刘公子,你去问问杜牧老先生,这玉人究竟说的是你啊,还是我呢?”不等他回答,俯下身去,伸手握住他阴茎。

刘晋元望着她娇艳的脸庞,心中一荡,不由得呆了。

赵灵儿将他阴茎扳到唇畔,轻轻一吻,喃喃地道:“刘公子,你的阳具……好大,人家不晓得吃不吃得下?”刘晋元要害给她拿住,全身一震,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李逍遥听她如此说,心下大是不以为然:“这丫头何时也学会了装腔作势?昨晚上明明已吃过十七八回,又说甚么‘不晓得吃不吃得下’了?”

此刻刘晋元的阴茎如擎天一柱,高高挺立,李逍遥在窗外亦看得分明:但见它通体黝黑,粗如儿臂,形态狰狞凶恶,与主人俊朗的相貌甚不相配。龟头虽给包皮裹住了大半,难以得窥全豹,可是仅凭所露的半截,也可看出大得异乎寻常。两颗鸽蛋般的卵蛋累累垂垂悬在棒底,紧密坚实,褶皱纵横,想来其中贮满了精液。

赵灵儿心如鹿跳,慢慢分开唇瓣,将阴茎前端含住。刘晋元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赵灵儿捉住他卵袋,将内中的卵蛋滑来滚去,玩弄不休,嘴里含含糊糊地道:“这个东西最为可恶,表面上看着没甚么,其实满肚子坏水,动不动就想在人家身体里射精。人家每次才替它射完,它便又赶着生出更多坏水,总不肯停下一刻。唔,它既然这样顽皮,人家可就没法子啦,只好同它比上一比,看谁更厉害些?”

一阵喃喃细语过后,赵灵儿媚眼如丝,望着刘晋元,吐出阴茎,伸指滑动包皮,露出油亮的龟头。刘晋元给她言语挑逗得全身血脉贲张,又不敢大叫出声,只憋得面红耳赤。赵灵儿嘴角含笑,扳过阴茎,在脸上挨挨擦擦,却不肯含入。

刘晋元忍无可忍,阴茎上挺,哀求道:“灵儿姑娘,你……快啊……”

赵灵儿耸耸鼻子,将樱唇嘟起,轻轻贴在龟头之上。刘晋元连连吸气,下身愈加上挺,显是难过已极。赵灵儿这才扑哧一笑,伸出粉舌在他龟头上灵巧地划了个圈子,手指缓缓捋动,娇躯下俯,那半截阴茎便即没入口中。

李逍遥看得心跳不已,眼见刘晋元片刻之下,便已美得呻吟出声,暗想此刻若换做自己给赵灵儿这般衔住,她那小嘴里温润湿滑,绵软无匹,阴茎进退逢迎,曲尽其妙,自是无限畅美。只可惜自己身在墙外,这等艳福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消受了。

赵灵儿吞吐良久,力尽气竭,波的一声吐出龟头,喘息道:“不……不成啦,你这人赖皮得紧,怎么人家弄来弄去,总也射不出啊。”

刘晋元见此时已是渐入佳境,若再提甚么要求,赵灵儿想必不至峻拒,当下大着胆子道:“灵儿姑娘,你的……你的那里,能不能也……也给小生看看?说不定小生一见之下,便射得出了,也未可知。”

赵灵儿哼的一声,红着脸道:“想也别想。”

刘晋元碰了个钉子,自觉老大没趣,转过脸去,讪讪地望向一旁。

静了片刻,只听赵灵儿啪的一声,在他胸前轻拍一掌,道:“刘公子,我瞧你是成心捣乱。你千方百计要人家答应和你……和你……啐,这不是乘人之危、占人家便宜么?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刘晋元吓了一跳,坐起身来,望着她结结巴巴地道:“赵姑娘,这……这话却又从何说起?小生万无此意,你……你不肯答应,那也不用大动肝火。小生给你赔罪……再不然我不看你啦,只给你看我,总不算占你便宜罢?”

赵灵儿嗔目道:“你那根东西奇形怪状,又蠢又粗,人家好稀罕看么?”说罢“扑哧”一笑,娇羞无限。

刘晋元见她撅起了小嘴,轻嗔薄怒,虽和平日里温婉态度大不相同,却又另有一番系人心处。知她同自己调笑,并非真怒,心中一喜,厚着脸皮揽住她纤腰,慢慢向裙下摸去。赵灵儿这一次半推半就,并不十分抗拒,待他将摸到紧要之处,突然伸手捉住他五指,羞道:“等一等。你……你总想欺负人家,人家缠你不过,没有法子,只好由你。不过……不过你要先答应,只准和人家……绝不能射进里面……”

刘晋元听她言下之意,居然竟是允了,登时大喜过望,应声道:“是,是。小生遵命!小生遵命!”在她脸上亲了一吻,扶着她身子缓缓放倒。

赵灵儿双颊晕红,又叮嘱道:“你……就算是快要射精的时候,那也须尽力忍住,抽了出来,别像上回那般不管不顾。人家……人家怕得很,可不要怀孕。”刘晋元喏喏连声,欣然领命。

李逍遥看到这里,只觉喉咙里又干又痒,似乎给人硬塞了一把黄土进去,直塞得胸膛里沟平谷满,再无半点空隙。一时间心乱如麻,脑子里转来转去,就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办?怎么办?他两个奸夫淫妇,好不要脸,要在这里行好事了!”一阵衣衫声响,刘晋元猴急狼忙,脱了个精光,跟着解除赵灵儿的腰带,将她裙、裤褪下,露出雪白丰腴的下体。

正待替她除去上衣,赵灵儿突然握住他手,颤声道:“我……我不用再……再脱,你先熄了蜡烛。”

刘晋元道:“是,是。”只觉她娇躯火烫,气息急促,手掌微微发抖,显然已是情动。

当下熄灭了蜡烛,仍是拉开她衣襟,掀起内衣,挺拔的双峰登时弹将出来。星光熹微之下,两颗乳房轻摇微颤,白得耀目。

刘晋元心头剧跳,双手摸上赵灵儿的膝头,微一用力,只觉她夹得甚牢,这一下竟未能将之分开。当下再加几分力道,终于分开她修长的双腿,露出银盆似的下身。赵灵儿一阵心慌意乱,紧咬下唇,两只手在胸前绞来绞去,不晓得该放在何处才好。看着刘晋元全身赤裸,跪在自己大分的股间,隐秘之处突然有一道热流急冲下来,不由“啊”的叫了一声,心中大羞。

刘晋元屏住呼吸,拨开她两瓣肥美的阴唇,露出内中粉红的花瓣,只觉绵软腻滑,消魂已极。再顺着股沟向下摸去,满手如蜜,尽是她下身湿滑的体液,忍不住欲发如潮,俯在赵灵儿耳旁低低数语,顺势压在她身上。

李逍遥心潮起伏,再也无法调匀内息,吞下一口口水,强自定了定神。窗内的物事虽然朦胧恍惚,看不真切,可是脑海里一幅画面却出奇的清晰:两人下身光裸,紧紧相抱,赵灵儿藩篱尽撤,玉腿大分,刘晋元的凶器直据要津,粗长的阴茎正一寸一寸,缓缓推进,终于送入她温暖湿滑的阴道之中。

屋内一片春意融融。刘晋元果然已偿所愿,身下之人玉体如酥,自己阳具陷在一条火热狭长的湿地里,四周暖肉紧夹,霎时间只觉欲仙欲死,美快异常。他深吸了一口气,款款抽送,颤声说道:“赵……姑娘,你……你怎么样?”

赵灵儿双眼迷离,眉梢轻蹙,死死抓住他两边肩头,指甲几乎要陷进了肉里。她只觉全身火热,便似给人抽去了筋骨一般,酸软不堪,只能由得他可恶的阳具在自己体内趋退回旋,深入浅出,哪有还半分力气回答?

刘晋元又道:“你……还舒服么。”

赵灵儿说不出话,红着脸点了下头,心道:“我今天是怎么了?亏得这里光线暗弱,辨物不清,否则给他见到这副模样,岂不羞死人了?”

又过片刻,两人颠倒情浓,畅快已极,刘晋元忍不住低声叫道:“赵姑娘,我……我不行了,你这里……又软又滑,我实在美得要死啦!"低头看见赵灵儿微张的檀口,张嘴吻住。

赵灵儿眼中柔情似水,伸臂环住他颈项,两片薄唇慢慢张开,将他舌头迎入口中。

刘晋元给她灵巧的香舌勾来挑去,一通摆布,两人唾液交流,更觉魂不附体,道:“赵姑娘,你嘴里甜得紧,又香得紧,怎么好像抹了蜜糖一般?”

赵灵儿咭的一笑,道:“我嘴里含了金蚕蛊,那是天下奇毒,又香又甜。你中了毒啦,转眼便死,还喜不喜欢?”

刘晋元叹道:“当真能同姑娘一起中毒而死,那小生也是死得其所、死而无憾、死得心满意足之至啦。”

赵灵儿笑道:“啐,臭美么。人家不会配解药?干么要陪你一起死了?”

刘晋元不语。两人双口衔吻,下体相交,缠得密不可分,不一刻便直冲情欲巅峰。

刘晋元心中爱意喷涌,情难自控,又气喘吁吁叫道:“赵姑娘,我实在……实在爱你爱得要死,一刻也离不开啦!求你嫁给我罢,我甚么都肯答应,好不好?”

赵灵儿心中很是感动,轻轻吁了口气,捧着他的脸柔声说道:“刘公子,人家不可以做你的妻子,刚刚不是都说过了?你心里想着人家,人家也很是喜欢,可是……可是……总之,绝不能对不起逍遥哥哥。”

刘晋元道:“是,我晓得的。不过……”

赵灵儿道:“不过甚么?”

刘晋元不答。过了一会儿,突然停住动作,正色问道:“赵姑娘,你老实讲,喜不喜欢同我做这个事?”

赵灵儿啐了一口,羞道:“你说甚么疯话?也不怕丑……”

刘晋元道:“我不怕丑。我下面这样插在姑娘你的身体里,两个人灵肉相通,早已美得活不成,还怕甚么丑了?不过现在再美再好,终归有那么一天,你还是会离开我,是不是?”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自从和你相识,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若能娶得姑娘你为妻,今后两个人便可以朝夕相处,同床共枕,每日每夜抱着你赤裸的身子,同你做这样的事。我们住在一间大屋里,生许多许多孩子,我……我不给你衣服穿,我要看你的身子,随时随地同你交欢,那……那真是……赵姑娘,你答应我,我甚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做我的妻子。”

赵灵儿听他说得露骨,只觉又是欢喜,又是害羞,红着脸道:“哦,原来你这样坏!人家都说了是逍遥哥的妻子,你这样将阳具插进人家身体里,要人家替你射精,已经很是过分,现下居然又想人家做你的妻子,每天每夜给你射精,还要人家替你生许许多多小宝宝出来。那……那不是得陇望蜀么?”

刘晋元道:“怎么?难道你不喜欢?”

赵灵儿低声道:“你对人家好,人家自然是……是喜欢和你那个的了。只是……只是……”说到这里脸上一热,登时住口不说。

刘晋元道:“只是甚么?”

赵灵儿扭捏半晌,这才说道:“你还有甚么不明白?人家是逍遥哥的妻子,哪有法子再嫁你了?天下有没有一个女人嫁给两个男人的道理?你想人家帮你射精,又……又将阳具插进人家身体里面,人家都可以答应,只是……只是同你相好是一回事,做你的妻子又是一回事,两件事绝不能混为一谈。”

刘晋元沉吟不答。过了片刻,突然说道:“现下李兄同如妹已有婚约,总是事实。你二人本为夫妻,这事姨丈不知,今后自然会有大大的麻烦。我想赵姑娘你不如暂且搬去我家,住上一段日子,李兄在这里同如妹成婚,岂不两全齐美?”

赵灵儿心道:“逍遥哥说了不会娶这位林姐姐,那就一定不会。我们不日就要启程,前往南绍,怎能到你家暂住?”当下摇了摇头。

刘晋元不由得大失所望。借了淡淡的星光,见她清秀绝伦的脸庞红晕未消,羞态宛然,蓦地一阵淫火上冲,势不可当,大声叫道:“赵姑娘,我……我不理了!我这样爱你,你不肯嫁我,那也不妨,可是你总该答应我一件事。我要你这几晚都陪着我,我……我要每晚都压着你,在你这里面射精。”

他言出立践,当即挺枪上马,紧紧抱住了赵灵儿。

赵灵儿猝不及防,只觉他火烫的阴茎再次送入自己身体,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刘晋元蓄势多时,悍勇异常,赵灵儿给他几下弄得魂飞天外,叫道:“呀,你……你这坏人!你……你欺负人家!你欺负人家!啊,你……你……人家以后再不会上你的当,再不要替你射精……”头颈左右乱摆,已是语不成声。

李逍遥人在窗外,却如身临其境,这一段香艳的场景看将下来,只觉周身火烫,一阵阵的口干舌燥。正在心痒难当之际,忽听得脚步声细碎,远处似乎来了甚么人。李逍遥吃了一惊,稍一犹豫间,那步履之声愈来愈近,已是到了院外。

李逍遥再也无暇多想,赶忙伏地蹲身,疾退数步,躲入身后的马厩之中。几乎便在同时,院外急匆匆走进一人。星光下只见那人一袭黄衫,云鬓高挽,正是李逍遥魂牵梦系、念念不忘的林夫人。

李逍遥又惊又喜,心道:“啊哟,我只道自己是单相思,却原来……却原来她也看上了老子,这不是巴巴的寻过来了?”狂喜之下,几乎便要冲出去相见。

却见林夫人神情奇诡,向四下察看一番,快步走入西首的马厩。接着伸手自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塞在牲口料槽之下,便即转身离开。李逍遥见她举动异常,此行却显然并非为了自己,不禁微微有些失望。一转念间,突然想道:“咦,她不为偷会老子,又干么三更半夜来这地方?难不成是喂马来的?嘻嘻,她放着堂堂夫人不肯做,却偏偏喜欢喂马?这可真想不到。”

林夫人脚步匆匆,行到院门左近,忽听身侧一声轻笑,闪出一个人来。她出其不意,登时吃了一惊,站住不动。那人几步走近,伸手往她下巴上一挑,笑道:“夫人,几日不见,可想死林威了。怎么,不进去坐坐么?”

那林威身量不高,约莫四十岁左右年纪,瞧服色就是这里喂马的马夫。李逍遥见他笑容狎昵,举止轻浮,同林夫人的关系绝非寻常,不由得心下震惊,暗想:“原来我这丈母娘并非喜欢喂马,而是喜欢找喂马的人喂她!”仔细看了看林威,委实瞧不出此人有何出众之处,又想:“她神仙般的一个人物,怎会同这王八蛋勾三搭四、不清不楚了?他妈的,若论武功人品,老子比他强了不知多少!你如若非要偷人,不如来偷我罢。”

林夫人向后一退,哼了一声,道:“你来得倒巧。”

林威笑道:“启禀夫人,不是林威来得巧,是林威一直跟在后面保护夫人。”

林夫人脸现厌恶之色,偏过头去,微微冷笑道:“我在自己家里走动,倒要你来保护,真是笑话。”

林威道:“夫人在我心中就是神仙、菩萨,我宁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保护夫人的周全。”逼上一步,拦腰将她抱住。

李逍遥见他突施无礼,不禁心中一凛。林夫人给他抱住,只觉腰身酸软,气力全无,颤声喝道:“你……你做甚么?还不快快放手!”

林威神色自若,双臂将她紧紧圈住,顺手在高耸的胸脯上摸了一把,淫笑道:“我要做甚么,夫人你会不晓得?嘿嘿,咱们夫妻之间亲热亲热,那也不必大惊小怪罢。”

林夫人似乎不具武功,半晌挣扎不脱,心下又羞又怒,道:“谁和你是夫妻?少贫嘴了。”

林威低声笑道:“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否则夫人又为甚么肯拿银子给我?那还不是奖励我林威服侍夫人服侍得好了?”

在她脸庞上“啧”地亲了一下,这才放手。跟着走到马厩棚下,摸出那布包,几下打开,露出里面包着的物事,果然是两锭大银。

李逍遥心道:“原来我丈母娘是送银子过来,那自然是他们早就约好的。”

林威将银子在手里掂了几掂,重又包好,揣入怀中,走回林夫人身旁道:“老爷今日招婿,我们众人跑前跑后,累得半死,却一文赏钱也无,那不是太小气了?啧啧,不给赏钱,本也算不得甚么,只是大小姐生得如此美貌,胸脯既高、屁股又大,他妈的,怎的随随便便就便宜了姓李的穷小子?”

林夫人微一皱眉,叱道:“我早就说过,在我面前,不许你口出污秽之言。”

林威笑道:“啊哟,该死!该死!我只顾称赞大小姐美貌,却忘记还有夫人这美人在,真是该死!夫人美貌,在我林威心里自然是天下第一的,来,来,来,先亲一个……”捧着林夫人的脸庞,硬吻下去。

林夫人羞怒交集,却又惟恐给人听到,不敢大声喝骂,只得闭着嘴奋力撑拒。

李逍遥躲在暗中,只看得又惊又妒,恨不能冲出去一刀砍了这厮。在他以为,那林夫人背着丈夫与人通奸,又兼吃里爬外,偷拿银子给外人,这些行径固然可鄙,却都只是小过,也还勉强可以不理。最令人发指的,乃是她所偷之人居然是这狗贼,而非自己,那才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须重重问她一个择人不善、察人不明之罪,再罚她同自己依样偷上十七八回,方可解此心头大恨。

林夫人挣扎不脱,给林威上下其手,轻薄了半晌。待他动作稍缓,红着脸一把将他推开,怒道:“你既拿了银子,还不去……去那妓馆花天酒地,又缠我做甚?我今天身子不适,不能……不能……”

林威道:“我林威自同夫人相好,几时又去过甚么烟花之地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看看林夫人脸色,扳过她颈子亲了一口,又道:“夫人生得如此美貌,我林威还有甚么不知足了?从今以后,便是给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再看旁的女子一眼。”

林夫人转过脸去,冷然不语。林威等了片刻,见她不答,笑嘻嘻说道:“夫人,今日甚是凑巧,老爷分派大伙外出,采买结婚用品,马匹也都带了出去,这里决计没人。我们两个只怕有七八日不曾亲近了罢?要不要林威好好服侍你一番?”

林夫人又气又羞,涨红了脸道:“呸,哪个要你服侍?”转身便要离开。

林威淫心大起,怎肯轻易放她?笑道:“夫人嘴里说不要,可哪一回不是教我弄得要死要活?小人身强体壮,那滋味你又不是不晓得?来,来,这院里风大,咱们进屋说去。”

林威力大,林夫人挣脱不得,给他拖着走向小屋。

李逍遥惊得脸色煞白,心道:“这王八蛋简直色胆包天!这一下倘若进了屋,岂不要撞破里面的好事?这……这可如何是好?”死死盯着林夫人的背影,心中念头疾转,一时间又哪想得出甚么可行之策?

转念间两人已来至小屋门前。李逍遥见林威伸手便去推门,不由得一阵窒息,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却见林威的手才按上门板,便即凝住不动,跟着慢慢放下。

林夫人好生奇怪,看了林威一眼。林威拉着她蹑手蹑脚退后两步,压低声音道:“别做声,里面有人。”

林夫人吓得花容失色,只想转身便走,却给他一把拖住。林威含笑摆了摆手,扯着她来到窗下。林夫人见他脸上毫无惊慌之色,心下更是奇怪,却不敢多问。二人无巧不巧,恰恰来到李逍遥先前偷窥之处,林威看见窗纸上的破洞,微微一怔,心道:“咦,怎的刚好有个窟窿在这里?”探头看了一眼,顿觉浑身血脉贲张,再不舍得移开半步。

林夫人听他鼻息渐促,心中好奇,轻轻捅了捅他后腰。林威乐呵呵让到一旁,示意她来看。

林夫人满腹狐疑,探头凑上小洞,才看了一眼,便已羞得满面通红,暗骂了一声:“无耻!”忙不迭就要走开。林威邪念方兴,哪里肯放?死死将她挽住。

屋内灯烛未明,不过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仍可看得十分真切,赫然有一男一女立在炕沿前交媾。那女子上衣未脱,后襟前翻,裸着两条白腿,俯身撅臀,姿态甚是冶荡。那男子全身尽裸,两手把定女子的纤腰,下身如捣碎米,不住地往返挺动,周而复始。二人俱皆肌肤白皙,那女子更是腰肢纤细,雪臀滚圆,一条黝黑的阴茎贯入她两股之间,愈发显得黑白分明,惹人情动。交欢既久,高潮渐近,屋内轻吟浅唤之声如丝如缕,不绝于耳。

林夫人心中怦怦乱跳,被林威硬拉回窗洞之前,林威又捅破一处窗纸,两人齐头并肩,向内看去。她先时心慌意乱,并未察觉那男子乃是自己的外甥刘晋元,这时心神粗定,立时一眼认出,不由得又羞又怕。她多日未同男人亲近,见了屋内肉香四溢的场面,只觉浑身燥热,林威的体温透衣而至,一阵阵传到身上,更教人眼花耳热,意乱情迷。

林威这厮是个色中饿鬼,惯于追香逐臭,此刻心中淫欲殊难隐忍,自不待言。

当下一面窥看,一面伸手去林夫人屁股上隔了裙裤乱摸。林夫人身躯酸软,左闪右避,哪里避得开?给他探进裙内,摸到湿淋淋的两股,这才发觉早已是泥泞不堪。

林威一摸之下,想起以往同她淫戏的旖旎情状,裤裆里三抖两抖,登时顶起老高。他欲念难禁,再也按捺不住,扯着林夫人来到门前,重重在门板上拍了几下。

屋内声息一顿,接着传出一下女子短促的惊叫声。刘晋元颤声问道:“是……是谁?”

林夫人惊得脸色苍白,紧紧拉住林威的手臂,两腿发软,几乎便要坐倒在地。李逍遥也万料不到会发生这等事,只觉全身发冷,脑子里一片空白。

林威沉声喝道:“他妈的,是哪个小贼趁老子不在,随便乱闯?这里是林家堡,可不是甚么荒郊野店,快些给我滚了出来,大爷饶你不死!”砰砰乓乓地打了几下大门,又道:“再不出来老子可要闯进去啦!”

刘晋元将赵灵儿按在炕前淫媾,如鱼得水,兴头正浓,不想突然之间祸从天降,本已惊得手足无措,这时听他声音粗鲁,更是心慌,两眼望着赵灵儿,一时没了主意。

赵灵儿兀自光着下身,听说那人要闯将进来,吓得连声道:“别……你别进来!别进来!”

林威笑道:“啊哟,原来是个女贼,这可更加放你不得。”大喝一声,一脚踢出。

那门本是虚掩,并未上闩,只听咣当一响,给他踢得两边洞开。

赵灵儿尖叫一声,惊恐地望着门外,抓起裤子便往脚上套去。只是那裤子宽大蓬松,情急之下,心慌意乱,一时哪里寻得到裤口?当真是越急越乱,忙了半晌,仍是穿它不进。

林威见赵灵儿背过了身子,忙着穿衣,下面仍是寸缕未著,丰臀雪股尽皆袒露无遗,顿时淫性大发,三步两步冲上前去,一把将裤子夺在手里,笑道:“小姑娘,急着穿衣做甚?大伙都是同道,正好一同亲近亲近。”

赵灵儿见他面貌凶恶,不敢夺回裤子,又恐给他看去春光,慌忙转到刘晋元身后藏起。

林夫人又急又怕,跟着追入,叫道:“喂,你……你别动粗!你是……晋元么?”后面一句却是对刘晋元说的。

刘晋元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两腿好似筛糠一般,拼命抖个不住,这时闻听有人相唤,呆了一呆,随即认出此人正是姨母林夫人。他脑子转得慢,又未暇多想,只当她无意中窥见自己的劣迹,心中气愤,带人前来训诫,一时竟不知是该羞愧,还是该欢喜,张了张口,没敢做声。

林威“啊哟”一声,上下打量了打量刘晋元,见他阴茎早缩成一团,半软不硬地吊在腿间,不由得笑道:“咦,你当真是表少爷。只是你老人家千金之体,怎会来这腌臜地方?小人可就搞不懂了。是了,我晓得了,你是来帮小人喂马的,对不对?”

刘晋元满面羞惭,低声道:“不……不是的,老兄取笑了。”

林威嘿嘿一笑,向林夫人招了招手。林夫人心下怔忡,慢慢走近。林威返身将屋门推闭,插好门闩,大剌剌在椅子上坐了。四人一时无语。

静了片刻,赵灵儿扯扯刘晋元的手臂,怯生生地道:“刘公子,我们……我们回房去罢。”

刘晋元喉咙里干涩难忍,吞了口口水,还未答话,只听林威干笑两声,道:“姑娘急个甚么?两位既然来了这里,不坐上一坐、喝上一杯茶,小人是万万不依的。”伸指在桌上一下一下,轻轻敲击,两只眼始终不怀好意地盯着赵灵儿,在她高耸的双峰、丰腴的大腿上转来转去,窜动不休。

赵灵儿见他虽然说得好听,却端坐不动,并无沏茶待客之意,眼光中又满是猥琐意味,忍不住心下害怕,向后退了一步,没敢接口。刘晋元更加害怕,眼巴巴地望着林夫人,满心指望她能挺身而出,喝退恶奴,替自己解围。林夫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双颊一阵火热,转开头去,神情甚是无奈。

林威取出火折,打了几下,点燃蜡烛。火苗突突突地闪了几闪,屋内顿时一亮。

林夫人和赵灵儿同声惊叫:“啊,别……别点灯!”

林威道:“不点灯?那又如何看清夫人同姑娘的容貌?两位生得这般俊俏,不给人多瞧上几眼,岂不是……那个,那个,暴殄天物了?哈哈,哈哈。”他心中得意,笑声甚是洪亮。

李逍遥在马厩里躲了许久,听见屋门上闩,又有笑声隐隐传出,不禁好奇心起,小心翼翼潜到窗边。那窗纸给人一捅再捅,此时已并排破了两个小洞,大小宽窄,不差分毫,便如天生的一般,当真可说是巧夺天工。

李逍遥凑脸过去,见两洞恰在眼旁,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这王八蛋居然无师自通,孺子可教!老子这手独门绝技总算后继有人。”

只见刘晋元同赵灵儿神色慌张,各自护住要害。林夫人呆立无语,不知在想些甚么。林威笑容满面,得意洋洋,绕着桌子来回走了几转,对赵灵儿道:“我认得你。你同新姑爷一起来的,对不对?”

赵灵儿在刘晋元身后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林威两道目光仿佛练就了甚么隔墙视物的绝顶功夫,透过刘晋元的身体,不住在赵灵儿胸前腰间瞄来瞄去,终于落在她白皙的纤足之上,忍不住急急吞了口口水,这才道:“是了。听说姑爷武艺高强,我们小姐又生得花容月貌,他二人当真是天生的一对。我看姑娘你同表少爷郎才女貌,两情欢洽,也算得上是地设的一双了。只是两位方才兴头正高,却教外人搅得好事半途而废,不单是我林威,只怕就连夫人也于心不忍哪……”侧过了头,冲林夫人挤了两下眼睛,笑道:“是不是,夫人?”

林夫人转过脸去,不敢与他对视。

刘晋元壮着胆子道:“你……你想要怎样?”

林威哈哈大笑,道:“这里有床有凳,我看咱们大可以各寻各乐,联床而欢。嘿嘿,这不是两便的事么?”

赵灵儿颤声道:“不……我不能……”她心中惊悸,暗想:“这人粗鲁鄙陋,我就是再给他看上一眼,那也不能活了,更不用说同他联床……甚么的。”

林夫人知道林威阴险凶横,此番绝难善罢甘休,心中的念头转了又转,走上前来,扯扯他的衣袖,道:“你放了他们,我……我同你……”

林威佯作惊奇道:“夫人同我?夫人要同我做甚么?”

林夫人脸上飞红,道:“同……同你……睡觉……”这几个字说得声如蚊蚋,细不可闻。

刘晋元大吃一惊,叫道:“月姨!”林夫人脸上更红,低下头去。

林威大为得意,弯腰抄住林夫人的腿弯,轻轻抱起,道:“劳驾,请让一让。”

刘晋元同赵灵儿愕然避让。林威走近炕沿,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这是何等好事?你们却又不肯,老子可他妈不客气了。”轻轻放手,林夫人嘤咛一声,滚入炕中。

赵灵儿同刘晋元面面相觑,心下又是震惊,又是不解。过了半晌,赵灵儿听见炕上响动,微一侧头,见林威正一边揽着林夫人亲吻,一边去解她衣襟,赶忙红着脸转回头来。刘晋元惊惧之下,亦有三分好奇,斜眼一扫,见林夫人衣襟已给林威扯得大开,兀自牢牢抓住,不肯放手。她肌肤细嫩,颈子雪白,颈间挂了一串珍珠,颗颗滚圆,光彩流动,更映得俏脸生辉,有如瑶池仙子一般。刘晋元一瞥之间,林威已将林夫人裤子扯下,露出白生生的两条玉腿,他吃了一惊,赶忙扭脸不看。

李逍遥躲在屋外,全身趴伏在窗台之上,看得甚为动兴。林夫人貌如春花,曼妙的胴体虽未尽露,可是上衣外敞,下裳褪去,雪白的肌肤仍是瞧得人目眩。

林威探舌入口,捉住她香舌一阵细细吮咂,跟着分开她双腿,强探进腿缝之间,在秘处抚弄。林夫人腰肢扭摆,口中唔唔有声,却躲不过他那双魔掌,引得一对挺拔的玉乳弹来跳去,煞是诱人。

林威同她嬉戏良久,欲火勃发,腾出一手扯脱裤子,露出硬挺的阴茎。林夫人面红似火,想起他捅进身体那一刻欲仙欲死的滋味,更是紧紧咬住牙关,不敢低头看上一眼。只觉他滚烫的手掌顺着腿弯直落下去,捉住自己小腿轻轻搔耙,流连甚久,痒得几乎叫出声来。

林威道:“夫人,你这双脚生得白白嫩嫩,真好像细藕一般,林威可忍不住要吃上一口啦。”

林夫人啊的一声,颤声叫道:“不……不……不要……”

林威哈哈大笑,提起她左脚,伸舌舔了下去。

刘晋元听得炕上二人调笑,惧意渐去,淫念又生,阴茎上下跳了几跳,又复变得铁一般硬,火一般热。赵灵儿也听见林夫人口中啧啧之声,晓得她在做甚么,不由得双颊晕红,偷偷向床上一瞥。只见林威身躯侧卧,林夫人同他头脚相抵,面向他腰间,一手搭在腿际,一手握住他阴茎,头颈起落,吞吐正欢。林威左手托住林夫人腿弯,高高举起,露出两腿交汇处隆起的裂缝,右手伸出二指,逗弄那湿漉漉的花瓣。林夫人腰臀不停扭动,似是颇为难耐,偶尔从鼻子里漏出一两声呻吟。

这般又弄了半顿饭的工夫,林威撤身上马,将林夫人死死压住,粗长的阴茎分开两片花瓣,送入阴道深处。林夫人长出了一口气,双手环住林威的颈项。

林威哑声道:“夫人,说老实话,我林威每次一见到你,下面就没来由地硬将起来。你这般仰着脸、劈了腿,给我插……插了进去,可教我美得不行了。”

赵灵儿同刘晋元对望一眼,脸上都是一热。

刘晋元心神荡漾,暗想:“我虽然不似他那般无耻,这句话难以启齿,可是在心里转了也不知有几十遍啦。你当真不晓得么?”

两人各怀心事,俱都低着头不做声,炕上的声响一丝丝钻入耳内,愈发的教人心烦意乱。赵灵儿心道:“这恶人正当销魂之际,多半不暇分心,还是趁这时快些离开。”当下轻轻拾起裤子,捅了捅刘晋元,悄声道:“刘公子,咱们快走。”

刘晋元心有所想,正自呆呆出神,给她一捅,这才省悟过来。赶忙扯过丢在一旁的衣裤,顾不得穿好,胡乱卷做一团,抓在手中。赵灵儿看在眼里,心道:“这人呆头呆脑,当真笨得可以。”两人伸手相握,不约而同向炕上看去。

那林威当真机警无比,立时便有所察觉,哈哈一笑,翻身坐起,将林夫人推在一边,笑道:“怎么?两位看我们办事,可看得够了么?”

赵灵儿啐了一声,道:“你说得真难听,人家甚么时候又看过你了?”她来不及穿衣,兀自光着下身,只觉两腿凉飕飕的,不禁又羞又气,转向刘晋元道:“刘公子,你走不走?我可要回去啦。”

刘晋元看看林威,又看看赵灵儿,见林威满脸狞笑,心下实是有些害怕,不晓得应该如何是好。

林夫人披衣坐起,怯怯地道:“林威,你……我既已答应同你……同你……为甚么又不准他们走?”

林威见赵灵儿生得美貌,原想寻机占些便宜,怎肯就此放她走脱?喝道:“想走?哪有那么容易?”嗖地跃下床来,张手抓向赵灵儿肩头。

赵灵儿肩头微沉,避开这一抓,右掌竖起,横切他小臂。林威“咦”的一声,奇道:“原来你这小妞也会些功夫。”伸臂格开,抢上两步,双手直取赵灵儿高耸的乳峰,叫道:“看我的猴子夺桃。”这一下变招迅速,甚是巧妙。

赵灵儿脸上一红,叱道:“你这人好下流!”含胸避过,飞足踢他下阴。

林威出掌拍开,身形不停,仍向前冲,笑道:“我下流?你这小丫头攻我下面,还不是……啊哟!”冷不防赵灵儿中途变招,脖子上给她重重砍了一掌,痛得几乎流下泪来。他此刻方知,眼前这小姑娘手底硬朗,实是不容小觑,摸摸颈间痛处,登时心中大怒。

他本是甘、凉一带的小贼,不单贪淫好色,更兼阴险狡诈,心狠手毒,只为得罪了官府中人,给人缉捕甚紧,这才逃到江南,隐姓埋名,投在林天南堡里做了马夫。他本欲一待避过了风头,便行设法离开,哪知居然机缘巧合,无意中偷听到林家一桩秘事,得以拿来要挟林夫人,与他通奸。

试想林夫人何等国色?这林威既是好色之徒,又怎肯轻易放过了她?自此便沉醉在温柔乡里,再不思外面的天地。说起来他的武功并没甚么了得之处,可是生性狡猾机警,五年来强奸了林夫人不知多少回,却从未传出过半点风声。林夫人被他拿住把柄,也只有忍气吞声,任他予取予求,不敢翻脸。

再说林威二人这一交手,李逍遥顿时慌得六神无主。赵灵儿同刘晋元勾搭,原本是意料中事,打算看过便完,谁想斜刺里冒出了一个林威,事情居然闹到这般难以收拾,那又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了。

林威色胆包天,武艺却是平平,同赵灵儿过了几招,已是接连中掌,险象环生。他平素哪里吃过这种大亏?羞怒之下,登时野性勃发,叫道:“臭丫头,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大不了鸡飞蛋打,大伙这条烂命一起不要了罢!”奋力打出两拳,逼得赵灵儿连退数步,顺手抄起墙角的一把柴刀,兜头便砍。

赵灵儿见他手中刀虽非甚么奇兵宝刃,却也锋芒锐利,舞起来虎虎生威,心下不由得一阵慌乱,连连后退。林威凶念一发,不可逆遏,飞足踢开身前的方桌,柴刀斜斜砍出。那桌上蜡烛滚了两滚,摔得灭了,屋内立时一暗。

林威身形一路疾冲,柴刀砍空,陡然间只觉手腕一紧,给赵灵儿一把拿住。他单臂运力,正要回夺,蓦地里对方顺势一拉一放,“噗”的一声,腹中一凉,柴刀直捅而入。

林威大吼一声,松开刀柄,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双手在空中乱抓乱舞。赵灵儿跃开一旁,只见他双眼怒睁,晃了几晃,一头栽倒不动。

三人惊得呆了,静了片刻,赵灵儿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刘晋元伸手掩住她嘴,颤声道:“禁……禁声。”

赵灵儿连连点头,竭力忍住,可是心中惊惧,泪水仍是滚滚而落。林夫人双手不住发抖,慢慢摸到蜡烛点燃。只见林威手脚大张,直挺挺俯趴于地,刀柄在地面上一撞,已是透背而出,鲜血汨汨,淌了满地。

李逍遥震惊之下,连吸几口凉气,呆呆地看着屋内三人。便在此时,脚步声响起,院外居然又来了一人。李逍遥心道:“屋漏偏遭连阴雨。林家堡流年不利,看来今天非出大乱子不可,老子如今可是黔驴技穷,再没法子好想了。”

二次躲入东首马厩,才一蹲身下去,院门外跟着便走进一人。那人身穿青布短衣,须发皆白,却是老管家林忠。林忠望见屋内亮光,微微一怔,轻手轻脚走到窗前,向内窥视。他心下全无提防,见到屋里的情形,登时吃了一惊,便要张口大叫。

李逍遥早已摸至他身后,出手如电,在他哑穴上重重戳了一指。林忠只觉耳后一麻,哼也未哼一声,身子便即软倒,给李逍遥拖进了马厩。

过得片刻,屋门吱的一声拉开,刘晋元的脑袋探将出来,左右看看,又缩了进去。接着三人分抬手脚,将林威的尸体搬出,运到房后。刘晋元返回屋中,翻找一阵,低声叫道:“月姨,月姨!你要小甥找的铁锨、镐头,生的甚么模样?你可曾见过?”

林夫人在房后回道:“便是一个木柄,前头有个弯转的铁头了。”心想:“这孩子读书成痴,怎么连锨、镐都不认得?”

刘晋元又找了片刻,突然欢声道:“好了,这不是找到了!”左手提了一把割草的镰刀,兴冲冲奔出屋来。

李逍遥心下暗笑,听得林夫人低声埋怨刘晋元,见身后的料槽上倚着四、五把木锨,赶忙轻轻向外推了推,露出些许。

少顷,林夫人匆匆走来,一眼瞥见,道:“不是在这里了?”取了三把走开。接着便听翻挖泥土之声响起,刘晋元嘟嘟囔囔地道:“明明说是弯转的铁头,怎么我瞧着像是木头?”

三人将林威的尸体掩埋,又返回屋内,清理地上血污,擦拭凶器。忙了半晌,累得气喘吁吁,这才收拾妥当。三人不敢停留,出屋掩门。

林夫人道:“晋元,今晚之事的原委,月姨一时三刻也说不清楚,总之……都是这奴才该死。大伙先立个誓,咱们回去之后,须得守口如瓶,免得给你姨丈知道了发脾气。”

刘晋元同赵灵儿点头应了,三人一同发过誓,匆匆离开。院子里霎时间一片寂静。

李逍遥回想刚才凶险的一幕,只觉侥幸之极。倘若那林威武艺高过了赵灵儿,自己势必要出手相救,那样一来,便不会发觉后来的林忠,结果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等了半晌,见四周再无动静,当即提着林忠摸出院子。来到一处荒僻之地,将林忠往地上一丢,低声说道:“忠叔,这可对不住了,今晚之事干系重大,只好委屈你老人家啦。”

林忠嘴里发不出声,拼命眨眼。李逍遥抽出长剑,抵在他胸前,解开他被封的穴道。林忠长出一口气,脸色苍白,嘴唇不住颤抖,却说不出话。李逍遥心下犹豫,不知将他如何处置。过了好一阵子,只见他两眼望天,口中喃喃自语道:“唉,冤孽!冤孽呵!”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李逍遥心中一软,收回长剑,道:“罢了!你老人家立个誓来,只要不说出今晚之事,我便饶你不死。”

林忠抹抹眼角,坐起身来,叹了口气道:“姑爷,我不怕死,你……最好一刀将我杀了。唉,原来一桩事在心里憋得久了,当真会让人疯掉。”

李逍遥听得莫名其妙,暗想:“你这老头确是疯了无疑。否则怎的突然胡言乱语起来?”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满腹的疑问,却不知从何说起。林忠喘息片刻,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哑着嗓子道:“姑爷,我本要到马厩取些东西,不想却撞见了……唉,适才的事,你……你都瞧见了?”

李逍遥点点头。林忠长叹一声,道:“冤孽呵!真是冤孽……”

李逍遥心道:“你有甚么狗屁冤孽?老子一晚上险些戴了两顶绿帽,老婆又失手杀人,怎么,你还会冤过了我?”

林忠道:“今晚之事,老奴虽未亲见,可也能猜出个大概。唉,林家这十几年来,出了多少希奇古怪之事,也只有我一个人尽晓。姑爷,老汉今年六十六岁,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还有几年好活?只是这些事憋在心里十五年啦,憋得人实在要发疯。你……你肯先立个誓,我便说与你知,只是这事只能你知我知,倘若由你口里再传给旁人,你就……不得好死。”

李逍遥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得心中好奇,暗想:“不知是甚么了不得的大秘密,非要我赌咒发誓,才肯说出。莫非丈母娘对我有那么点意思,请你传话?又难道水灵珠在你这老头手里?”依言立了个誓,又想:“倘若不是秘密,我揪光你满嘴胡子。”

林忠见他应声发誓,毫不迟疑,登时面露微笑,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说道:“姑爷,老奴一生甚么人没见过?甚么事没经过?你……是个好人,小姐跟了你,总算有了个好的归宿。唉,我看着她自小长大,她心里面喜欢你,我看得出的……看得出的……”他这件事憋在心里足足十余年,总想找个人一吐为快,这时话到嘴边,却又犹豫起来,连说了几遍“我看得出的”,却不肯再说。

李逍遥心下焦躁,道:“是。你老人家也是好人,我一样看得出的!看得出的!”心道:“原来我是好人,怎么从前却没听人说过?”

林忠道:“姑爷,适才我来得晚,没见到林威那狗贼如何死法,也不想知道。可是这狗贼死得好!他早先不过是个混迹江湖的泼皮无赖,因为犯了案,几年前躲来这里。按说是林家收留了他,这狗贼本该知恩图报,谁想他……他无意中得知了一桩秘密,竟然以此要挟夫人,和他……和他……呸,这该死的狗贼!夫人被逼无奈,这才不得不同他做那丑事……唉,这种种的情由,实在都是为……为了小姐啊!”

“这事说起来已是十五年前,林家还在做镖局的营生,掌家的是大爷镇南。那一年……大小姐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娃娃,生得白白胖胖,别提多讨人喜欢了……”

李逍遥听他蓦然说起旧事,心中一动,暗想:“十五年前,那不是我爹陷在拜月教、皇甫大哥托镖的那一年?莫非这秘密当真跟水灵珠有关?”

林忠接着说道:“……有一天,大爷同几位把兄弟在花厅喝酒……是了,我忘记说了,大爷最爱喝酒,一喝起来便没日没夜,由晌午直喝到次日天亮,那也是常事,眼见那天也没甚么两样。天快黑的时候,我带着人在庄里巡视,大爷突然派人唤我过去回话。我不知是甚么要紧事,一路小跑来到花厅,还未进门,便听见大爷的笑声传了出来。那厅里原有四五个相熟的朋友,这时候每人脸上都像搽了人血,红得十分厉害,只怕已喝了不少的酒。他们听见脚步声响,一齐转头来看。这其中有一个人脸色苍白,坐在大爷身边,我却从未见过。大爷看见我来,很是欢喜,说道:‘啊,忠叔,你来了。’拉起那人的手,笑着说:‘忠叔,你老人家赶紧过来看看,认不认得他?’”

“"我听大爷这样说,便又细细打量那人,真的有些面熟,却实在想不起在甚么地方见过。我摇头说认不出了。大爷哈哈大笑,说道:‘这是天南啊。怎么,忠叔,你认不出他了?’我吃了一惊,这才认出他果真就是二爷天南。”

李逍遥奇道:“二爷……天南?那不就是林前辈了?”

林忠点点头,道:“是,林家这一辈有兄弟二人,大爷叫做镇南,二爷叫做天南。大爷一向跟着老爷习武,住在苏州,二爷却自幼便给送到青城派学艺,我也是十多年没见过啦。他离家之时,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现下却长得比我高出一个头,我自然认不出了。”

李逍遥想起曾听皇甫英说过,当年林家镖局的总镖头确是叫林镇南,他还有个弟弟林天南。原来这林天南是青城派门下,十五年前才回到苏州。当下“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林忠道:“天南二爷回家,大伙自然都很喜欢。可惜老爷、老太太过世得早,不然一家人团聚,那更是天大的喜事,只怕也……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大爷见到二爷,喜得像得了甚么宝贝,拉着他连喝了三天酒。兄弟俩这般亲厚,我这老仆也偷偷替他们高兴。可是没过多久,我渐渐瞧出二爷心里有事,大伙都在的时候,还不大看得出,每次他一个人独坐,就总爱呆呆发愣,不知在想些甚么,脸色也不知不觉变得吓人。我……我不知怎的,有些怕见二爷,而且似乎旁人也是如此。”

“过了没多久,有一天大奶奶炖了参汤,大爷正同人喝酒,很不高兴,说参汤有甚么好喝?教我去端给二爷。我独个儿一人来到二爷住的院子,屋里却没人。我刚要端了参汤回去,突然听见院子后面有奇怪的声响。走过去一看,见不知甚么时候,那院子后面围起了一圈木栅,养了十几头恶犬,每头都有牛犊那般大,模样很是吓人。我进来的时候,二爷正在用那十几头恶犬练功,没见到我。

他……他就在木栅里跳来跳去,伸手到一头恶犬的脑瓜顶上轻轻一拍,跟着跃到一旁,再去拍另外一头,身形快得好像旋风一样。那十几头恶犬吠来吠去,追着他咬,却始终咬不到他一片衣角。我虽然不懂武功,看不出甚么名堂,可也猜到那多半是一种极高深的功夫。”

“我看见有这么多恶犬,吓得两腿发软,不敢走过去喊他,可也没力气逃开,只好傻呆呆地站着。过了约有一柱香的辰光,二爷这才飞身跃出木栅,哈哈大笑道:‘大哥,你从前事事比我顺,样样比我强,爹爹妈妈都喜欢你,讨厌我。可是这功夫你会不会?你又敢不敢教我在头顶按上一指了?’”

“我吃了一惊,心想:‘大爷明明在外面喝酒,怎会到这里来了?二爷的口气又为甚么这样不客气?’正摸不着头脑之际,木栅里有一只狗突然惨叫一声,摔在地上,四条腿抽了几抽,竟……竟然死掉了!我吓得魂飞魄散,不知出了何事,正要拼命逃走,却见那其余的十多头恶犬也纷纷尖声惨叫,倒地而死。

二爷跃进木栅,随手抓起一只死狗,‘唰’的一声扯下头皮,血淋淋地提在手上,而后眯着眼,在死狗的头骨上摸来摸去,嘴里念念有词,不晓得在说些甚么……”

李逍遥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暗暗心惊。原来林天南的武功有两样最为霸道,天下皆知,一样剑法叫做“七绝剑气”,另一样手上的功夫就是“气剑指”了。林天南轻轻一拍,便能震得恶犬头骨碎裂而死,这“气剑指”的威力之大,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林忠接着道:“我那时吓得浑身发抖,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二爷学的是青城派功夫,听说那青城派是名门大派,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怎么这功夫却如此吓人?’我这一怕得厉害,就忍不住叫出了声。二爷抬头看见是我,笑着说道:‘忠叔,原来是你老人家。你几时到的?我怎么没听到?你会武功,是不是?’眼前突然一花,不知怎的,二爷已窜到我身前,伸手捉住了我的手腕。”

“二爷生得白白净净,满脸斯文之相,好像一位白面书生,可是力气却大得惊人。是啊,我那时吓得傻了,全没想到,若是他力气不大,又怎能转眼便打死了十几头恶犬?我只觉似乎有一条烧红的火钳,狠狠烙在自己手臂之上,痛得大叫起来。我心里明白得很,我哪里会甚么武功了?多半是二爷练功太过专注,因此才未听到我的脚步声。我很想把这番话说给他听,可是话一出口,却变成了一句:‘二爷,别……别杀我!别杀我!’”

他说到这里,双眼死死盯住李逍遥,目光中充满了惊惧,仿佛对面站的这人不是如今的新姑爷,而是十五年前的林天南。

李逍遥只觉毛骨悚然,打了个寒战,拍拍他肩头,宽慰道:“放心,他……他不会杀你。”

林忠定了定神,道:“……是呵,二爷的脸色虽然吓人,可是他小的时候,我亲手抱过他,他总会记得的,又怎么忍心对我下此毒手?他没做声,只是看着我笑,他……他笑的样子,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过了一会儿,二爷放开我,脸色变得铁青,不再对着我笑,可是我的手臂却也不再火烙一般的痛了。二爷喝过参汤,似乎心情好了一些,嘱咐我不要将看到的事说给外人听,尤其是……是大爷。”" 这件事过后,我心理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提心吊胆地过了好几天。有一天晚上,大爷替朋友饯行,招了七八个伙伴在前院喝酒。二爷身体不适,早早便回房休息了。喝到半夜时分,大爷兴致突发,想起密窖里还藏着一坛好酒,嚷着要我去取。我来到后院大奶奶住的地方,叫了几声门,没人答应,突然呼的一声,头顶上有条黑影掠了出去,好像一只大鸟一般,定睛再看,却看不到甚么了。”

“我吓了一跳,明明不是自己眼花,怎么却又看不到那东西的去处?想起前些日子街上传说,有人在城外的涂山中发现了蛇妖,还害死两条人命,心里更是害怕,赶忙招来护院武师。我想:大爷在前院喝酒,大奶奶身子娇弱,又不会武功,她一个人睡在后院,别出了甚么意外。大伙儿闯进屋去,站在卧房门外大声叫喊。大奶奶过了半天才打开门,脸上白得没半点血色,说是刚才一直睡得很死,没听到甚么动静。可是她没留意,大伙儿也全没留意,她……她睡的床下有个东西露了出来,是一只靴子。那靴子我却认得,就是……是二爷最近脚上穿的……”

李逍遥听得不觉动容,失声道:“啊,那位大奶奶,是……是……”伸手向林夫人别院的方位一指。

林忠缓缓点头,道:“不错。”

李逍遥长叹一声,黯然无语。林家堡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林天南更是南武林盟主,地位尊崇,谁知家里却出过这般不堪的旧闻。这林忠在林家为仆甚久,忠心无二,想来也不会编造这样离奇的故事毁谤主人。可是不知怎的,李逍遥听他说得越多,心头的谜团便越大。

沉寂片刻,李逍遥道:“忠叔,林家镖局那位大爷林镇南,现下却去了哪里?”

林忠道:“大爷……唉,二爷回家没过多久,一天夜里,镖局子里突然来了位客人,指名要见大爷。大爷同他单独谈了一阵,第二日便说要出趟远门,临走时吩咐,家中的一切暂由二爷做主打理。可是这一走,就……就再没有回来。”

李逍遥听他之言,果然与皇甫英所说若合符节,心知这位林镇南的去向至关重要,多半与水灵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心中不由大为激动,一把攥住林忠的手腕,颤声道:“那林……林镇南走前,一定还留了甚么话的。你老人家仔细想想,可千万别有甚么遗漏。”

林忠摇头道:“姑爷,当年之事委实太过离奇,我不时就会想起,少说在脑子里转了也有几百遍,绝不会有半点遗漏。”

李逍遥眼珠乱转,心下不住盘算:“十五年前之事,林家堡多半只有林天南和林夫人晓得,我怎生想个法子,从他二人的嘴里探出些消息?”蓦地里想起一事,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咦,不对,不对!照你的话,林……林大小姐岂不成了林镇南的女儿,她……她……”他接着想说:“林镇南离家之时,她少说也已四、五岁了,难道会忘了自己的亲爹是谁?”

林忠早知他意思,点点头道:“嗯,起先我对这事也百思不得其解,按说四、五岁的孩子,爹爹的模样即便忘了,也总不会对这个人没有一点忆念。直到几年之后,有一次无意中听见夫人同二爷说话,这才晓得了原委。原来二爷在大爷失踪之后,便理所当然地成了林家的主人,他不愿小姐总是吵着找爹爹,便喂她吃了一样甚么东西……啊,是了,似乎是叫做甚么‘失魂散’的。打那以后,小姐对先前的种种事情便全然不记得了。”

“大爷一去半年,绝无音信,大伙本也焦急万分,四处去找,可是日子过得久了,心也就凉了,渐渐忘了林家曾经有过一位镇南大爷。两年以后,二爷将镖局解散,家中的下人也一个个辞退,更无人知道从前的事啦。唉,二爷他……他既是一家之主,喜欢同大奶奶住在一起,谁又能说得出甚么了?时候一长,家里慢慢都换了新人,大伙只认识如今这位林夫人,哪还记得从前的大奶奶?二爷之所以把我留下不辞,那多半还是看在我年纪大,嘴巴严,对林家又忠心耿耿的面上,否则,我……我只怕也没缘同姑爷你说这番话啦。”他想起旧事,心中伤感,怔怔地出了会神,这才接着道:“那狗贼林威,也是无意中偷听到小姐的身世,便以此来要挟夫人。夫人若是不肯同他……同他……他就要将这些事说给小姐。我原想豁出这条老命,跟他拼了,可是那狗贼会些功夫,又很是狡猾,我一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又那里拼得过他?没的给林家再惹祸事。现下好在有了姑爷你,你……你看在小姐面上,务必要将大爷找了回来,将这段不白之冤公布天下啊。”

李逍遥听他说一番话得入情入理,料想不是凭空编造,心中的震惊实是无以复加。林天南为人恬淡,性情谦冲,在江湖上声望颇高,林夫人也是温和恭顺,美艳无伦,想不到却做出这样的事来。那林镇南失踪前夜所见之人,十有八九便是皇甫英了,他保送水灵珠前去余杭,中途又出了甚么意外?怎么会一去不归?林夫人这十几年来,原来每晚陪的都是自己的小叔子,这可又是一件天下奇闻了!

他想到林夫人,不由得心中一荡,暗道:“老子这位丈母娘生得貌美如花,那是不必说了,想不到脾气竟也这般古怪。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却偏偏喜欢自降一级,真是要多希奇有多希奇。她本是林家的主母,林镇南的大夫人,偏生同小叔子不清不楚,抢着要做二夫人。待到老公失踪,终于得偿所愿,做成了二夫人,却又没了胃口,转去和林威那王八蛋勾三搭四,改做马夫的婆娘。他妈的,说不定哪天她突然有了兴致,想尝一尝自己女婿的滋味,嘿嘿,真有这等好事,可万万不能便宜了旁人。”他想着某日终于得到林夫人,两个人男欢女爱,卿卿我我的旖旎之态,不禁悠然神往。倘若此时林天南再来逼他做女婿,只怕当场便会答应也说不准。才欢喜了不大工夫,突然想起林月如是林夫人亲女,这位丈母娘大人便是再如何无耻,要她同自己女儿争抢丈夫,这事只怕都大违常理。想到了这一节,又不禁丧然若失。

林忠见他呆立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忽而面露微笑,忽而咬牙切齿,那自是在筹划复仇大计,不敢贸然打搅。等了半晌,试探着问道:“姑爷,你……这会儿心中可是已有了计较?”

李逍遥微微一怔,含糊答道:“嗯,这事当真有些棘手。这样罢,你老人家先回去休息,待我打算好了,咱们再做理会。”

林忠见他答应帮忙,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激。他多年心事积郁,终于向外人倾吐出来,只觉胸中畅快无比,拉着李逍遥的手拍了又拍,嘱咐几句,这才兴冲冲地去了。李逍遥也转回住处,一路心下盘算,想不出甚么可行的法子,可以问出林镇南的下落。他虽然机灵过人,可是毕竟阅历尚浅,遇到这种头绪繁多之事,立时便觉无处下手,没了主意。

回到房中,再也懒得去想,一觉睡到天亮。次日起床,梳洗穿衣,用过了早饭,林天南唤他到客厅说了半日话,无非是商量结婚事宜。李逍遥随口敷衍,心里却想着他逼走亲兄、霸占大嫂之事,不免态度上着了痕迹,惹得林天南也有些莫名其妙。

挨到晚饭过后,练了会儿功,见已夜深人静,依旧携了长剑摸出房来。李逍遥心下核计,不知林天南今晚宿于何处,只得仍奔林夫人别院。是夜天气愈加阴沉,星月俱无。行至中途,忽见一条人影迅捷无伦地自西驰来,在一棵树下停了停,又顺小路折而向南。李逍遥心中一动,脚下加劲。他自修习过蜀山派内功,轻功颇有进益,可是那人似乎更为了得,一个起落便有三丈远近,追不多久就失去了踪迹。

正在懊丧之际,突然鼻尖上一凉,落下一滴雨珠。李逍遥仰头望天,心中窃喜。原来他前晚翻看李三思所遗手卷,记得上面写着一句:“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说的是风声雨声可以掩盖行藏,是以风、雨天气,最宜夜行。而月明雪深,踪迹极易给人发现,都不宜作案。正想着,那雨滴三点两点,接连落在颈中,顷刻间越发密了。

来到林夫人别院,李逍遥站在院外张望,见卧房里亮着灯,当下微一提气,便要向院中纵去。陡然间电光一闪,划破漆黑的夜空,只见卧房东面窗下居然伏着一人。李逍遥心中一凛,那人身穿黑衣,正自伏窗窥探,瞧身影正是路遇的夜行之人。此人武功极高,若非这道闪电来得及时,自己贸然翻墙而入,定会被他发觉。可是这漆黑阴冷的风雨之夜,怎会有个同自己一般的夜行之人来这里窥探?

林夫人到底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闪电过后,天际传来隆隆的雷声。李逍遥悄立不动,那雨越下越大,转眼间雷电交加,身上的衣服尽皆湿透,那人始终如石像般纹丝不动。李逍遥仔细打量那房舍,见卧室恰在东南角上,东、南两面皆开得有窗,心下登时有了计较。慢慢绕到后墙之外,趁着闪电过后、雷声訇然之机,双手在墙上一搭,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越墙而过,窜至南面窗下伏定。

他心中怦怦乱跳,想到近旁五尺之内,便潜伏着一个功力极高之人,那人只需转过墙角便能发现自己,惊惧之下,几乎要改变主意,转身逃开。可是静候了片刻,对方似乎并未察觉,好奇之心终究胜过了恐惧,扶着墙壁慢慢起身,伸舌在窗纸上轻轻一舔。那窗纸给口水浸湿,慢慢破开一个小洞,亮光随着话语声轻泻而出。

李逍遥心跳更疾,只听说话之人声音洪亮,中气充沛,正是林天南。

林天南喝了酒,口齿有些不大清楚,含混地道:“天不早啦,这雨……雨也下得大了……呵呵,这几日春意浓厚,连老天也忍不住要云雨一番,何况你我了?夫人,你说是不是?”

李逍遥凑在窗洞上向内看去。只见林天南只著一条下裤,上身赤裸,满脸通红,似乎甚是兴奋,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林夫人在床沿之上垂头而坐,瞧不清脸色。

静了片刻,只听她低声说道:“天南,我瞧你……有些醉了,还是早些睡罢。”

林天南哈哈大笑,转身自桌上拿起酒壶,斟满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道:“不错。我……是多喝了几杯。三年啦,如儿总算寻到一位称心的女婿,我瞧着实在不错,心里……很是喜欢。怎么,你不高兴么?”

林夫人默然良久,轻轻地道:“天南,你心里在想些甚么,我会不晓得?你一半是替如儿欢喜,另外一半……只怕……只怕……”停了停,叹一口气,却不再说。

林天南站定不动,阴沉着脸道:“只怕甚么?我……我只是心里喜欢,哪还有旁的缘故了?”林夫人并不接口,起身慢慢除下外衣,钻入被中。

李逍遥虽非头一次见她身子,可是看到那凝脂般的肌肤,却仍是不禁心动。林夫人瞑目躺了一会儿,喃喃地道:“昨天如儿领那李逍遥过来见我,我……我……不晓得怎的,似乎心里很怕。天南,你过来抱一抱我。”

林天南放下酒杯,奇道:“那为甚么?”

走过去掀开锦被,和身倚在床头,伸臂圈住林夫人的娇躯,只觉她肌肤冰冷,微微颤抖,心下不禁惊疑。连问几句,林夫人只是不说。二人静静躺着,只听得窗外雷声交作,雨如瓢泼。

李逍遥给雨水浇了个透心凉,这时再想回头,已是不能。心下正自万分懊悔,忽听屋内传出林夫人一声呻吟。只见床上二人均已脱得光洁溜溜,林天南仰面而卧,一条阴茎直挺挺举向半空。林夫人握住他阴茎,张嘴含住龟头。林天南浑身一颤,长长吸了一口气,伸手出去,在她浑圆的屁股上轻轻抚动,慢慢滑进两股之间。

林夫人要害被侵,“啊”的一声,两眼大睁,忍不住叫了出来。

这一声轻呼香艳无伦,直唤得满室生春。李逍遥欲火勃发,两手扶在窗棱之上,竟情不自禁的微微发抖。便在此时,只听“喀啦”一声脆响,东面长窗突然迸裂开来,窗纸似蛱蝶般纷纷凌空乱舞,一道人影如飞窜入,挺剑向床上直刺。

林天南猝然遇袭之下,犹能处变不惊,右腿在床沿一磕,揽住林夫人连滚数滚,顺势抓起床上的锦被,抖手掷出。那锦被给他贯注了内力,犹如一张吃饱风的大帆,疾向那人兜头罩去。“嗤”的一声,裂帛声响,锦被从中裂作两段,那人身形一缓。林天南左臂轻振,将林夫人送了出去,右手已于这间不容发之隙抄起一只香炉。”当当当" 接连数响,火星四射,那人长剑颤动,犹如疾风骤雨般刺了五六下,均被林天南挡住,去势立衰,一个倒翻,落地站稳。

这一连串的动作有如兔起鹘落,少纵即逝,李逍遥虽未看清那人的相貌,可是这身法、剑招却再熟悉不过,正是早已练得烂熟的“水月剑法”!那最后一下连刺敌首,快愈闪电,迅捷无伦,分明是一式“雨过花红”,只不过自己数载苦练,最多也只能在起落之间刺出三剑,那人不知是何许人,竟能将这路剑法使得如此神妙?

林天南这一番死里逃生,酒意都随着冷汗出了,头脑立时清醒了许多,趁着对方一缓的空当,左足踢出,足尖勾住床头搭着的长袍,轻轻一挑,取过来披在身上。李逍遥看清那人相貌,惊得大张了口,却叫不出声来。只见他身躯雄健,粗手大脚,面色甚是苍白,竟然便是自己的师父林木匠!

林夫人这时也已看清来人," 啊" 的一声,扶住身边一张椅子,身躯摇摇欲坠,颤声道:“你……你……你……”

林天南脸上毫不异色,微微一笑,拾起林夫人的外袍,走过去替她披上,这才转身看着那人,道:“很好,很好。大哥,你……终于肯回来了。”

李逍遥这一惊更是无与伦比,犹甚于林夫人。他片刻前认出林木匠,还道自己一时眼花,这时林天南一句“大哥”入耳,那是干脆连耳朵也不敢信了:“林天南叫我师父做大哥?那……那不就是当年的总镖头林镇南?这……这……”这变故委实太过离奇,教人殊难相信。林木匠若当真便是林镇南,他护送水灵珠去了余杭,这一节倒颇能说得通。可是又怎会抛妻弃女,在那荒僻的西山村里一住十五年?李逍遥刹那间一阵迷茫,林天南的话声在耳中回响,忍不住便要冲进去问个明白。

林镇南胸膛不住起伏,手中长剑轻颤,却是一言不发。

林夫人“嘤”的一声,哭道:“镇……镇南哥,是你!是你!”踉跄着扑了过去。

林镇南侧身避开,冷冷地道:“不敢。小人现下叫做林南轸,是个乡下木匠,可不是你的甚么镇南哥。”

林夫人扑倒在地,哭了几声,昏死过去。林天南走过去在她太阳穴上按了两按,林夫人悠悠醒转,爬起身来,不住地哀哀痛哭。

三人各在原地,都不说话。待到她哭声住了,擦擦眼角,这才看着林镇南道:“镇南哥,你……你一去十几年,头发可白了不少。名字为甚么也……也改了?”

林镇南木然道:“名字、头发都变了,又算得了甚么?哪有人心变得快了?”

林夫人脸上一红。

林天南道:“大哥,你才回家来,便这样对大嫂说话,岂不是太过绝情了?”

林镇南望也不望他一眼,沉声喝道:“住口!大嫂,大嫂……你还当她是大嫂么?早在十五年前,你我弟兄便已恩断义绝,今天若非来看如儿,我到死也不会见你们的面!”

林天南随手拉过一张椅子,慢慢坐倒,说道:“是么?那么如儿每年生日之夜,是谁偷偷躲在窗外看她?又是谁每年送她一个木人木马?……大哥,你每年回来这里,我早已知道,等着你现身相见,也巴巴地等了十五年啦。”顿了一顿,又道:“……昨天如儿比武招亲,你想也躲在人群里看着。逍遥那孩子是你教出来的徒弟没错罢?他那手‘浣花承露手’的功夫着实不差,我可一眼就认出来啦。嘿嘿,你走了这么久,还放不下这个家,连女婿都要替我找,真是……哈哈,哈哈!”一面纵声大笑,一面起身抽出墙上挂的长剑。

李逍遥心下一寒,原来林天南最初便已由身法、招式上看出了自己的来历,却始终装作毫不知情,这份心机实是教人不寒而栗。他这样处心积虑,难道都是为了对付师父么?

林镇南见他提剑在手,淡淡地问道:“怎么,你要和我动手?”

林天南狞笑道:“大哥,我原本不想翻脸。你想一想,这些年我若想杀你,凭我南武林盟主的一句话,又怎会找你不到?我原以为你识趣得很,今生再不会回来,可是今天这一看,我一个好好的家眼看着就要教你弄得不像样啦……”

林镇南眼望窗外,喃喃自语道:“你的家?嘿嘿,你的家……你的家……”陡然间身形一晃,猝然发难。他原本距林天南足有两丈多远,可是不见他身动肩摇,倏地窜至林天南跟前,挺剑便刺。

林天南横剑一拦,“铮”的一声,双剑相击。李逍遥只觉眼前一花,不知怎的,林天南竟已转到林镇南身后去了,行动之快,直如鬼魅。林镇南万料不到多年未见,自己这兄弟的武功竟已精进如斯,适才偷袭之时,自己已倾尽全力,兀自不曾伤他分毫,此刻见他信步腾挪,趋退若神,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惊惶中一招“天涯回眸”,身子前冲,反手一剑刺出。

林天南飞足踢去,正中剑身,将长剑踢得荡起老高,顺势一掌打向林镇南后心。林镇南只觉背心奇寒彻骨,知他使出了“青城派”的绝技“气剑指”,疾聚全身真气,右足在桌上一蹬,借力左闪,百忙中还了一剑。只听“嗤”的一声,背上一凉,一片衣衫给林天南扯了下来。

林夫人连叫:“住手!”两人斗得性发,只是充耳不闻。

林天南立意今晚除掉这个大哥,是以下手都是杀招,瞬间便占得上风。林镇南早将生死置于度外,虽然明知不敌,却也毫无惧意,见对方剑掌凌厉,力道雄强无比,当即连换了三四路剑术,招招尽是拼命的打法,一心想要同归于尽。李逍遥从未见过这等顶尖高手的生死相搏,只看得目眩神摇,惊心不已。

斗得片刻,只听“嗤”的一声,林镇南窥个破绽,一剑挑去,将林天南袍襟斩落半幅。哪知林天南此举正是故意,身形侧转,右手往他头顶拍落。林镇南举剑上削,突然左侧一剑攻到,来势极快。他刚一侧身避开,林天南跟着迎面一掌,迅若雷电。林镇南举掌挡格,身子一晃,陡然间胸口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舞,已中了一记“气剑指”,林镇南左刺右劈,疾攻四剑,将对方迫得退开,跟着“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那“气剑指”何等厉害?一触之下,林镇南胸骨立碎,再也握不住剑柄,“当啷啷”长剑落地。

李逍遥见师傅受伤吐血,只觉浑身血液上涌,双掌凝力,忍不住便要破窗而入。忽听林夫人叫道:“住手!你们……你们再不住手,我先死在这里!”抢过去抓起地上的长剑,横在颈前。

林天南一呆,退后几步,慢慢将长剑横放在桌上。

林镇南试着提了提气,闷哼一声,只痛得额头上冒出颗颗汗珠。林夫人哭叫道:“镇南哥,你……你怎么样?”林镇南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林天南看着林镇南,一字一顿地道:“大哥,十五年前,你不肯回来,那很好,很好……可是你现下为甚么又回来?”

林镇南静立片刻,调匀了呼吸,说道:“这里是我的家,我自然想来便来。”

林天南道:“你的家?哈哈!从前有爹娘宠着你,这才有了这份家业,有了天仙一般的妻子,又生下个讨人喜欢的女儿。你自己有甚么了不起?从前你总是说,全天下有三样最爱的东西:老婆、女儿、镖局,是不是都给我夺了去?哈哈,现下你又添了个宝贝徒弟,不也成了我林天南的女婿?你又能如何?我晓得,只要你还活着,就……就见不得我好,这不是又来搅我的好日子了!”

他越说越怒,猛地一掌拍出。砰的一声,那红木方桌给他掌力震得四分五裂,茶壶、茶杯跌个粉碎。

林夫人浑身一颤,定了定神,突然走过去扶住林镇南,转身向房门走去。

林天南一惊,喝道:“你做甚么?”

林夫人道:“我的丈夫回来啦,我要跟了他走。”

林天南怒道:“混帐!混帐!我是一家之主,我……我是武林盟主!没我的话,你怎敢说走就走?”

林夫人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道:“十五年前,我自己做下错事,可也受尽了煎熬,还不够么?你不许我走,我还是要走的。你是武林盟主,你的武功好,没人打得赢你,你若不喜欢,大可以一剑将我们杀了,可我仍旧要走。”脸上毫无惧色,转身又行。

林天南额角上青筋暴起,一弯腰,拾起长剑,喝道:“你……你说甚么?你敢再说一遍!”

林夫人头也不回地道:“我说,我从前错了,现下明白了,悔悟了。你今天就算杀了我,我也要陪着自己的丈夫……”

话音未落,林天南突然嗔目狂叫,手中长剑奋力掷出。他盛怒之下,倾尽了全力,这一掷的势道何等刚猛?“噗”的一声,正中林夫人背心,长剑登时穿胸而过,直没至柄。屋里屋外,四人同时惊得呆了。

林夫人慢慢转过身,看着林天南,讶然道:“你……你……" 伤处血如泉涌,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林镇南向后倒退几步,晃了两晃,也是一交坐倒。

林天南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呆了一呆,大叫一声,抢上前去。他一时冲动,伤了林夫人,心中的懊恼悔恨,实是无以复加。当下出手如风,连点了她背上几处穴道,先行止血,而后小心翼翼抽出长剑。这一剑透胸而出,伤得极重,眼见林天南武功再高,却也救不活她了。

林镇南爬过来抱住林夫人,叫道:“阿月!阿月!”想起从前的恩爱,心中酸楚无限。

林夫人慢慢睁开眼,勉强冲林镇南一笑,道:“镇南哥,我……我对你不起。你一走十五年,不肯回来,不晓得我有多悔……昨天如儿带了李逍遥来看我,我……我心里突然很怕,原来他是你的徒弟,怪不得了……怪不得了……”喘息一阵,又道:“镇南哥,如儿长大了,我却看不到她嫁人的那一天,你说是不是好遗憾?”

林镇南点点头,霎时间恩仇尽泯,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直淌下来。

林夫人转过脸去,看着林天南道:“天南,老天爷眼睁睁看着你害了我一世,到头来终于又教我死在你手里。可是……可是我不恨你。现下请你……请你把我的琴拿给我。”

林天南脸色凝重,连声答应,三步两步奔了出去,片刻便捧了瑶琴回来。

林夫人大口喘息,望着林镇南道:“镇南哥,你心里定要奇怪,干么这时候拿琴过来?我……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你不想听我弹那首‘长相思’么?你从前最爱听的,是不是?十五年啦,我每日都要弹上几回,可惜你离得太远,却听不见的。我……我现下就弹给你听……”挣扎着爬起身,盘膝坐了。

林镇南泪如雨下,只听丁冬一声,琴弦轻颤,林夫人慢慢弹奏起来。屋外大雨如注,却掩不住低沉的琴音。李逍遥呆呆地站在窗外,只觉那曲调微婉清妙,似悲似怨,如泣如诉,听得人心也碎了。

林夫人弹奏片刻,头脑中一片晕眩,渐渐合上眼皮。这支曲子不知已奏过几千几万遍,熟悉得再也不必睁眼去看。可是不知怎的,此刻指间沉重无比,那细细的琴弦竟似不啻千钧之重。她瞑目运指,面露微笑,仿佛看见了天下间最美的事物。口鼻之中,鲜血却在不住淌出,一滴滴都落在襟前,远远望去,恰似盛开了一丛火红的杜鹃花。

林镇南心如刀绞,突然间喉头一热,“波”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那琴音陡然间一颤,突然由低转高,尖利跳脱,仿佛一头盲了眼的青鸟,在屋中疾上疾下,乱撞乱飞,直欲破窗而出。李逍遥的心也跟着那琴音跳动不休,几乎跃出了胸腔。琴音拔到极高,连转几转,似乎再也无以为继,只听啪的一声,琴弦迸断,林夫人身子一歪,慢慢软倒。

屋子里二人有如石像一般,凝立不动。窗口破处不时吹进一股强风,挟着冷冷的雨点,吹得灯影闪烁飘忽,便似二人心境般飘摇不定。

李逍遥心下凄然,不敢相信这位千娇百媚的美人竟这样地去了。蓦地里想起那幅嫦娥奔月的画来:“是了,是了。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晴天夜夜心。她做了错事,自知对不起师父,只怕这十几年来日日悔恨,眼泪也哭得干了。”

林镇南眼中含泪,两手托住林夫人的身躯,慢慢站起身来。林天南双拳紧握,喉结一上一下,疾速滑动,哑声道:“大哥,你……你……”林镇南迈步直行,恍若未闻。

“砰”的一声,碎木支离四飞,门板给他撞出一个数尺宽的大洞。林镇南身躯微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形更不停留,出了房门,纵身一跃,飞一般去了。

李逍遥向屋内一张,见林天南呆望着房门上的大洞,神情委顿,一动不动,只片刻工夫似乎便苍老了十岁。心知他剧变之下,心神激荡,两耳有如失聪一般,纵有再好的内功也听不到外面动静。当下慢慢退到墙边,越墙而出,心道:“师父给林天南这狗贼打了一掌,受伤不轻,我看看他去。”展开轻功,循着林镇南去向追了出去。

此刻夜黑如墨,豪雨倾盆,偶尔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见狂风吹卷雨点,斜飞横窜,漫天乱舞。李逍遥冲风冒雨,奔到庄门附近,忽听有人嘶声大叫:“啊,蛇妖!是蛇妖!……南院里来了蛇妖!来……来人呐!快来人呐!”过得片刻,远处也隐隐传来呼喝之声。

李逍遥吃了一惊,心道:“这里怎会有甚么蛇妖?”想起赵灵儿住在南院东厢房,更是心焦,顾不得再追林镇南,当即兜了个圈子,折回后园。

来到南院拱门外,远远便见廊庑下有人高举火把,四下里影影绰绰,站着二十多人,东厢房里却是黑洞洞的,全无半点光亮。李逍遥奔到廊下,见厢房门前立着五六名大汉,手持刀剑,都是林家值夜的护院。

一群丫鬟、老妈子更在五人身后散开,看见李逍遥到来,欢声叫道:“好了,好了!姑爷到了。”

李逍遥不见赵灵儿同刘晋元,伸手拖过一名护院,喝问:“屋里的人呢?”

那护院结结巴巴说不明白。众人壮着胆子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乱说一通,李逍遥听了半天,越听越是糊涂。身后有人低声喝道:“都给我让开!”

人群向两旁一分,林月如手提长剑,快步而至,看了一眼李逍遥,问道:“赵姑娘呢?”

李逍遥急得满头大汗,道:“只……只怕还在里面。”

林月如皱了皱眉,向众人道:“都退远些。”众人依言退开。

林月如抢上两步,飞起一脚。只听“砰”的一声,房门大开。众人见屋内漆黑一片,心下害怕,发一声喊,逃得更远了。

李逍遥心道:“我也是急糊涂了,何必同这些人缠夹不清?白白浪费许多工夫。”抽出长剑,迈步便往里闯。

林月如一把捉住他手臂,道:“等一等,我先进去。”向身后叫道:“火把拿来。”

李逍遥手臂运劲,向外一摔,却没甩脱。

有人递过来一枝火把,林月如伸手接过,深深吸了口气,将长剑举在当胸,迈步进屋。李逍遥仗剑跟入。火光映照之下,只见屋内桌椅东倒西歪,一片狼藉,衣服等物散落满地,便如刚遭了台风一般,哪里有赵灵儿的影子?

李逍遥心头一凉,叫道:“灵儿!灵儿!”

林月如给火光照得两眼发花,见屋内无人,收起长剑,转身揉揉眼睛,正要招呼众人进房,忽然手腕一紧,给李逍遥死死攥住。

林月如惊道:“怎么?”李逍遥“嘘”了一声,作个手势,两眼死死盯住她身后,颤声道:“那……那是甚么?”

林月如屏住呼吸,果然身后传出“沙沙”的声响,响声细弱,便似蚕食桑叶一般。她头皮一阵发麻,不敢转身,慢慢抽出长剑。火光明灭,剑身上映出的影像也似有似无。林月如匆匆一瞥,恍惚中看见有甚么东西在身后缓缓升起,心下立知不妙,手臂一振,长剑后甩,身子向前疾冲。

“叮”的一声轻响,那剑不知给甚么东西磕得横飞出去,插入壁间。

李逍遥大叫一声,抢过她手中的火把,高举过头,只见屋角的屏风后,一条五色斑斓的大尾慢慢缩了回去。那长尾上鳞似重甲,通体滚圆,足有水桶粗细,似乎是一条大蛇!林月如叫道:“蛇妖,是……是蛇妖!”惊惧之中,居然略带欣喜之意。李逍遥全身寒毛倒竖,心中怦怦乱跳,暗骂:“这蛇妖是你相好的么?叫这么响干么?”比了个手势,教她守住房门,自己慢慢转向屏风左首,足尖抵住半个打烂的茶壶,想要踢过去惊它出来。

就在此时,只见那屏风猛地一晃,便如给一只无形的大手奋力一提,竟然离地而起。李逍遥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向后跃出。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有如山崩地裂,震耳欲聋,后墙不知给甚么东西撞坍了半边,屋内烟尘漫起,劲风鼓荡,火把登时熄了。李逍遥呛得连声咳嗽,摸黑退到门口。

过了半晌,尘埃落定,响声歇止。黑暗中只听" 噼啪" 不绝,却是狂风挟裹着雨点自墙洞倾泻而入,打在破裂的屏风之上。林月如拉着李逍遥,悄声问道:“看见了甚么?是……是不是蛇妖?”

二人掌心相握,满手湿凉,才晓得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李逍遥摇摇头,丢下熄灭的火把,正要招呼门外送亮子进来,突然电光一闪,照得满室雪亮。借了转瞬即逝的亮光,二人这回都看得分明,果然有一条粗长的巨蟒正自穿过墙洞,向外游去。

那蟒身已半在墙外,看不到彼端,可是仅度其尾长,便已在三丈开外,实是一条大得惊人的巨蟒。二人不由得相顾失色。李逍遥心忧赵灵儿的安危,无暇多想,几下将身前的杂物踢开,冲到墙边。“喀啦”一声,头顶上响起一个炸雷,片刻过后,闪电连发,一道接着一道,照得四下里雪亮。那巨蟒倏屈倏伸,游动极快,眨眼间到得院墙之下,跟着身躯扭转,人立而起。

李逍遥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见那巨蟒上身肌肤光洁,胸乳高耸,竟似个赤裸少女的模样,不由得呆了一呆,失声叫道:“灵儿!灵儿!”闪电暂歇,四下里一片漆黑。李逍遥眼前晃动着那少女赤裸上身的影像,一时间心胆俱裂,暗道:“那是甚么?是一条美人蟒?是……是蛇妖将灵儿吞了下去?不,不,不,多半……多半还是我的眼花了。”

惊惶中只觉香气大盛,一个柔软的身子靠了上来,却是林月如。李逍遥定了定神,心道:“外面一团漆黑,我这样追了出去,可别中了蛇妖的暗算。”只这一转念间,电光亮起,照出墙外风疾雨骤,树动枝摇,却哪还有蛇妖的影子?

李逍遥又气又急,正要纵身跃出墙洞,只觉手上一紧,给林月如一把拉住。

雷声隆隆中,只听林月如叫道:“你做甚么?”

李逍遥急道:“快……快追,灵儿给蛇妖捉去啦!”

林月如还未答话,忽听身后有人沉声说道:“不必追了!”

火光亮起,林天南当先走入,身后一名家人举着火把,跟着又有十余名男女鱼贯而入,那屋子里登时站得满满当当,再也无处落脚。李逍遥见他眉头紧锁,脸色不豫,只当是为了林夫人的死难过。

林月如叫了声“爹”,道:“赵姑娘给蛇妖捉去啦,为甚么不追?”

林天南面沉似水,目光缓缓在二人脸上扫了个来回,道:“是冬梅最先见的蛇妖,教她自己说罢。”

李逍遥见人群中站着一个圆脸的丫头,神色甚是惊恐,认得是先前见过的冬梅。众人眼光都转到她面上,等她说话。

冬梅舔舔嘴唇,道:“我……刚才我听见厢房里面赵姑娘在叫,就赶过来查看,谁知……谁知……”想起片刻前的一幕,实是吓破了胆,不敢再说。

林月如安慰道:“别急,慢慢地说,你看见了甚么?”

冬梅道:“是,是。我慢慢说。我进屋以后,看见……看见那,那蛇妖在屋子里发疯似地翻来滚去,东西给它打坏了不少。我吓得呆了,也忘了逃走。那蛇妖这时候转过身来,对着我看,我见它……它上身是个年轻女子,下……下面却是一条蛇尾,长得吓人。它……它似乎就是……就是……赵姑娘!”

她这段话说得颠三倒四,结结巴巴,可是每一个字吐得都极为清楚,绝无半点含糊。众人听到末尾一句,突然脑子里一愣,不晓得是何意思。

李逍遥眨了眨眼,奇道:“甚么?”

冬梅道:“姑爷,我说,蛇妖它……它就是……赵姑娘。”

众人嗡的一声,退至门口,都看着李逍遥。

李逍遥面红耳赤,猛冲两步,怒道:“你……你……你他妈放甚么狗屁?”一时间又惊又怒,情急之下,粗话脱口而出。

冬梅吓得连连后退,可是嘴里兀自说道:“姑爷,我,我没说谎。我进屋之时,蜡烛尚还亮着,看得很是清楚。那蛇妖光着身子,委实就是……赵姑娘。”

李逍遥叫道:“放屁,放屁!”眼光游动,在众人脸上逐一扫过,终于定在林天南脸上,点点头,道:“是了,我晓得了。好个林前辈,好个林盟主!你……你做的好,你……我告辞了!”手臂一振,推开林月如,嗖地跃出墙洞,疾驰而去。

他原想说:“你伤了我师父,丑事又给我听了去,只恐传出来丢脸,就来了个先发制人,恶人先告状,猪八戒倒打一耙!是不是?”可是毕竟晓得这事干系重大,没敢说出。

林月如猝不及防,给他推了个趔趄,心中一凉,叫道:“喂,喂!你……你等等我!”便要追出。

林天南喝道:“如儿!你给我站住!”李逍遥暗暗冷笑,头也不回地去了。

屋外雨点渐稀,却仍是星星点点,下个不休。李逍遥一口气奔出林家堡,沿路查看,见泥泞中一道蛇迹宛然如新,迤俪向西面去了。当下一提气,发足狂奔,犹似足不点地,直奔出七八里远近,来到城西的大山脚下。

此刻天渐放晴,星斗满天。可是城外地僻山荒,榛莽丛生,反倒愈加难寻,最后干脆便断了线索。李逍遥心急如焚,砰地在树上打了一掌,忍不住仰天大骂。

他连日来遭际颇奇,诸事不顺,想到师父被林天南打成重伤,赵灵儿又莫名其妙地失踪,还给人冤枉为蛇妖,实在怒愤填膺,骂得更是起劲。旷野无人,他朗朗的骂声远远传了开去,回音不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叫得累了,这才住口不骂,走进左首的树林,拣个树桩坐下。茫然看看四周,林深叶密,星光难以照入,隐约看得到光秃秃的大石,以及重重的树影。他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全没半分计较,只是恨恨地想道:“林天南这老贼欺世盗名,十多年前做下恶事,如今又亲手打伤我师父,杀死林夫人,罪不可赦。此仇不报,老子誓不为人。我若不揭开他的假面,让天下人看看他的真面目,更枉了师父教我一场。”想到这里,恨得极了,又忍不住破口大骂。

过了半晌,又想:“灵儿凭空失踪,多半同那蛇妖有些关系,否则怎会这般巧?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灵儿不见,它便出来?唉,老子平时鬼点子不少,偏偏这时候没了主意,倘若这一次不见的是我,灵儿她心思细密,遇事不乱,定有法子将我找回。”想想实在心焦,起身穿林而出,顺着山势一路向上,走到一处山涧边,忽听下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呻吟之声。李逍遥心中一喜,见那山涧不深,便攀缘而下,循声看去,只见乱石中赫然躺着两个人,浑身精湿,一动不动。

李逍遥不由得又惊又喜,大叫一声,抢上前去。那男子遍身泥水,双目紧闭,似已昏迷过去。那女的脸色惨白,身躯僵硬,早已死去多时。果然便是林镇南夫妇。

李逍遥叫道:“师父!师父!”一搭林镇南腕脉,但觉脉息混乱,忽快忽慢,肌肤冰冷,若不立即施救,果然是难以挨过当晚。他伸掌在林镇南头顶上一按,催动真气。这内功虽是初练,但蜀山派乃是仙侠一流,炼气之术岂同小可?一道真气贯入林镇南百汇穴,登时全身一颤,张开双眼。

李逍遥喜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觉得怎样?”

林镇南目光浑浊,便似两汪浑水,盯着李逍遥看了半晌,道:“啊,是小……小李子……”猛然间想起一事,双手一翻,抓住李逍遥的手腕,叫道:“月华!她……她在哪里?月华在哪里?”便要挺身坐起。只是他受伤极重,又强奔了十里,失足摔下山涧,已是极度虚弱,哪有力气坐起?勉强挣扎了两下,脏腑震动,鼻子里流出血来。

李逍遥心道:“月华是哪个?”但随即省悟:“是了,我这位师娘兼丈母娘的闺名叫做月华。”

只觉林镇南手掌如冰,可是十指有如钢爪一般,抓得自己腕骨几欲断裂,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道:“师父,师娘她……她好好的在这里,你放心,你放心。”

林镇南头颈转侧,看到林夫人的尸体,登时记起前事,喃喃地道:“啊,我忘了,我忘了。月华她……她已经……”扑的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

李逍遥颤声道:“师……师父,你……你……你等一等,我这就去……找大夫,我去找大夫……你等一等。”眼见半夜三更,荒山深涧,又到哪里去请大夫?何况林镇南受伤极重,只怕连半个时辰也难撑过,即便自己赶回苏州城,请来大夫,只怕也已无济于事。心里又急又怕,泪水在眼眶里滚了两滚,掉落下来。

林镇南道:“傻小子,你哭个甚么?师父好渴,你……有没有水?”

李逍遥连连点头,道:“有,有!”四下张望,抱着林镇南走出两丈,将他放到一块大石上躺倒,又将林夫人的尸体也抱过来。而后寻了一张树叶,拢作杯子,去山涧里舀了一杯泉水回来,喂林镇南喝下。

林镇南喝了几口水,精神似乎好些,仔细打量了打量李逍遥,勉强笑道:“嗯,哪里学的高明内功?不赖,不赖。可……可比我这个师父教的强得多了。”

李逍遥将巧遇酒剑仙,蒙他传功之事说了,又讲了来苏州城的缘故。

林镇南点点头,道:“嗯,我早就晓得,你这孩子聪明伶俐,今后定有一番作为。”

李逍遥见他受伤极重,忙道:“师父,你别说话,先静静地躺一会儿。我……我去城里请大夫过来……”

林镇南惨然一笑,道:“傻孩子,你晓得甚么?”喘了几口气,又道:“师父……这回是不行了,天南的气剑指厉害,我打他不过。”

李逍遥哭道:“你……你别胡思乱想,等伤好了,你……你……你还要教我武功……”

林镇南轻叹一声,喃喃地道:“武功是教不成啦,逍遥,你的性子虽然略嫌浮躁,可是秉心忠孝,是个好孩子。师父功夫低浅,没教会你甚么,有一句话,你要牢牢地记在心里。”

李逍遥见他已是气息奄奄,心中酸楚,含泪点了点头。

林镇南道:“师父来西山村隐居,收你为徒,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知你自幼雄心勃勃,盼着成为一代大侠,但大侠又岂是这般容易做的?江湖之上世情诡险,人心难料。是非之间,有时甚难分辨,好人也许是坏人,坏人也许有不得以的苦衷。师父年轻时自以为得志,后来遇到一桩大事,才变得这般小心谨慎……你……你坐好了,师父将一段往事说给你听。”李逍遥脸上挂着泪珠,怔怔地点了下头。

月上中天,夜空朗彻。林镇南眼望苍穹,幽幽一叹,果然说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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