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颛顼灵
秦奚没准备在婚宴上多留,先一步回府了。而玉染与容袭本就是两个极懒的人,根本没有兴致与大臣寒暄。
就在玉染和容袭坐回席位,沉默思量的时候,卓冷烟陡然来到玉染跟前。
“冷烟,怎么了?”
卓冷烟俯下身,附耳对玉染说道:“小姐,她想来见见你。”
玉染闻言,安静地笑了笑,她一敛眼眸,扭头低声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我带她去了中庭。”卓冷烟说道。
“好,我知道了,我和容袭过去看看。”玉染点点头,与容袭互相看了一眼。
卓冷烟带来的不是别人,是一个玉染再熟悉不过的人。
玉染和容袭来到中庭的时候,看到的是女子背对着两人站立的身影,女子一袭翠绿色的衣裙,在冬日里看起来有些单薄。
“叶灵。”玉染缓缓启唇。她喊出的名字是叶灵,是,没错,这个站在她前面不远的人是曾经的颛顼灵。可现在,玉染的皇兄颛顼明给自己改名为叶明轩,当上了商国的将军,自然颛顼灵跟同颛顼明一道姓叶是最好的。
颛顼灵闻声,慢慢转过身。她看起来还是温婉宁和的模样,似乎在玉染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改变过。
颛顼灵看见来人,有些颤巍地低下了头,她一步步艰难地走到玉染跟前,朝玉染行礼的同时垂着眼眸小心开口:“叶灵参见赫连殿下,参见驸马。”
“我没想到你会说——想来见我。”玉染仰了仰头,轻叹一声说道。
“叶灵来见殿下不是为了别他,只是想恭贺殿下大婚之喜。”颛顼灵说话之时始终不敢抬头。
“恭贺我大喜?”玉染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沉静,她注视着颛顼灵,十分诚恳地说道:“我觉得你不适合来恭喜我。”
颛顼灵终于诧异地抬头。
玉染对上她的双眼,面上浮现的笑意莫测,“我之前就说了,你从小就惧怕我,所以对我才会总是一副恭顺谦卑的模样。你总是向我展现出很卑微的态度,可你要晓得这个世界上从不缺可怜人。所以哪怕你现在向我摆出这样弱小的神情,又装作亲切地来恭贺我,我也不会再念及过往了。你越是这样,只会拉低你曾经身为颛顼二公主的身份。”
“我没有,皇长姐。”颛顼灵的脸色顿时煞白,她拼命地摇头否认,连对玉染的称呼都下意识地变成了“皇长姐”。
“我之前没想过杀你,因为你曾经只是惧怕我,却从未对我起过杀心。可是现在,你主动在我大婚之日来找我,还说要恭贺我,这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你对我的恨。恨之深,就终有一天成为敌人。”玉染平静地说道。
颛顼灵闻言的一刻,整个人都颤抖不止。因为她觉得,玉染的言辞当中似乎有要杀她的意思了。
“皇长姐,你是我的皇长姐,我是你的二妹啊,我们不可能会成为敌人。”颛顼灵不可思议地说道。
容袭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此刻听完陡然一笑,“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现在的心中正在埋怨阿染,你埋怨她为何要对你置之不理,你觉得你是她曾经的亲人,所以你受到的待遇就应该和以前一样等同于公主。你将自己视为弱者,将阿染视作强者,所以当强者不帮助弱者,当阿染不帮助你时,你就将这种埋怨全都放到了阿染的身上。你怨恨阿染,难道你还能说自己不是阿染的敌人吗?
“说到底,阿染根本就没有理由帮你。因为她是她,你是你,你们不是同一个人,注定活不出相同的人生。她强大是她亲手铸造,所以你自己弱小,归根结底就只能怪你自己。因为在这个世上,机会都是所有人自己创造的,命运也并非一世注定。你不相信自己,却又埋怨于阿染,这就是你最大的错误。”
颛顼灵沉默了良久,她将容袭的话深深切切地听进去了,她也不是一个愚蠢之极之人,她能听懂话中对她的讽刺。
但是事到如今,她的生命中已经几乎什么都不剩了。当一个人原本拥有自己的家,拥有华贵的生活之时,她觉得这是她觉得美满的生活。
可现在,就是因为玉染,让她失去了所有,甚至现在只能生活在玉染安排的一个小小的别院。
这样大的变故……怎么能叫她不怨、不恨呢?
“是,我知道自己很胆小、很没用。所以皇长姐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你能被父皇和朝臣夸赞,能得到明戌百姓的爱戴,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个厉害的人。可是我不同,我是个很胆小的人,父皇他们根本不会关心到我的身上,我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我是害怕你,我是真的很害怕很害怕你,但我没有想过要害你,我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可以伤害到皇长姐你分毫。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害得整个明戌翻天覆地呢?你害死了父皇,害死了皇兄皇弟皇妹们,你害得我失去了原本仅剩下的一切。
“皇长姐,你喜欢天下这不要紧啊,你去和父皇说,你去和皇兄皇弟们斗好了。大不了最后把他们都关起来,再逼迫父皇退位就可以了,那样皇长姐你就可以当皇帝。可是你现在是把整个明戌都毁了,你亲自毁了自己的亲人和国家,你这么做,难道不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冷血了吗?
“为了天下,难道皇长姐你就真的可以不择手段到这个地步吗?难道阻碍在皇长姐你面前的所有人,你都要一一杀尽,让他们不得好死吗?”颛顼灵觉得自己的脑海中简直可以说是乱成一团,整个人都陷入了痛苦崩溃的境地。她一手指着玉染,喉中发出的声音近乎嘶吼。
玉染的神情未变,她的睫毛轻颤,樱唇一抿。忽然,她无声地笑了,笑得如同云卷云舒,她说:“是,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我也的确杀了太多的人,我就是一个无情冷酷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是有人想要我的性命,想要我身边任何人的性命,那我就决不能让他独善其身。
“其实我知道,最能打击到敌人的方式并非杀了他,而是让他有一天跪在你的脚下,让他知晓被人肆意践踏的滋味。只不过,很可惜,我终归没能忍住。”
玉染轻笑一声,接着一双原本剔透的眸子忽然变得漆黑幽深起来,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冰冷锋利的感觉,她面带笑意,却仿佛浑身带着利刺,尤其是她的眼睛,里面映射的是摄人的光芒,直逼人心。
这是玉染第一次,带着如此浓烈的戾气。似乎只要旁人靠近,就会被她灼伤。
玉染冷笑起来,她扬起头,唇角的微笑愈来愈深,她说:“他们应该感谢我,因为我在他们对我的仇恨最深的时候逼死了他们,而不是选择留下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尝尽人间痛苦,让他们知道心中只剩仇恨的悲哀。这些,他们都没有尝到,所以他们应该深深庆幸。”
玉染的话锋利而狠戾,几乎很难让人想象这种狠毒的话竟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的。玉染平日里鲜少生气,就算是最生气的时候也总是面色沉静,因为玉染一直很懂得控制情绪。
可今日的玉染截然不同,她表现出了自己绝情的一面。她要让颛顼灵知道,有一种仇恨,叫做恨入心骨,叫做烈日灼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恨他们?就算父皇再怎么防备你,不是也还没有对你做什么吗?”颛顼灵跌坐在地,她觉得玉染现在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这种从玉染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寒意仿佛是可以将人拆吃入骨。她惊恐万分,脸上再也保持不了原本的温婉之色,她颤抖着说:“你这样满心仇恨,根本就做不成任何事!”
“恨确实不能够改变很多事,而且最常见的就是让人迷失自我。所以我不能因为仇恨而失去理智,我很清楚自己到底做的都是些什么,或者说,我对明戌的恨意已经随着明戌的消失告一段落了。就算你现在要我去恨明戌,我可能也再也恨不起来了。因为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消逝了。要是我对明戌的仇恨已经恨到连自己都被吞没,那你和颛顼明早就死了。”玉染轻叹一声,身上的戾气逐渐消散,转而是用着一种略显悲伤的眼神瞧着颛顼灵,“现在的我,是玉染,是赫连玉,我的心里有过去,我的眼里也看着前面的路。人总是不屑回头的,我只是想为自己的执着再拼尽全力试一次,仅此而已。”
颛顼灵怔在那里,她的神情里既有悲哀也有复杂,她没想到玉染最后竟然会对自己说这样一番话。
可是,事到如今,她也早已分不清自己的心里到底对玉染是恐惧还是厌恶,或者是别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