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后院失火
身为司礼太监,宫外必有府邸,就是本珰自己不置办,宫里也会赐予。这是惯例,且一般是由皇帝本人赐给,以示恩宠。
当然,宫里并非就司礼监的大珰们有能力在外面置宅,那些各监的掌印和有权势的太监同样可以做到。但是相较皇帝赐宅,自己买的总是少了光环。
本质上,皇帝赐的不是宅子,而是权势。
金忠的府邸离崇文门不远,宅子原是嘉靖年间一个归京御史置办的,后来辗转经了几道手不知怎的就叫宫里买了,最后被万历赐给了金忠。
那时,金忠还不是秉笔太监,只是随堂太监,按资历是不予赐宅的,不过因为金忠对贵妃尊重,对皇帝言听计从,屡次在关键时候站在了皇帝一边,所以万历破例给他赐了宅。几个月后,又提他为秉笔太监。
这些天,金忠一直忙着,几乎都不曾归家。原因是皇帝指名要他负责掌印太监陈矩的丧事。
陈矩是在内直房端坐去世的,生前他已在香山慈感庵预先买了块地,并且叫家人建了个石塔。所以墓地这一块,倒不劳金忠太过操心。按陈矩生前遗言,金忠着人用立棺,像僧人一样安葬了陈矩。
皇帝有感陈矩这些年的功劳,特意谕赐祭九坛,为金忠亲题“清忠”的祠额。非但如此,皇帝还令朝中在京文武都亲临吊唁,以致金忠府前送葬的官员多至堵塞道路,不可谓不哀至极的事情,有一大半金忠是早就知道的。原因是那位魏小舍人打出关后,就一天一封汇报的往京里发快马。这些奏报都是经他金公公之手呈给皇帝和贵妃娘娘的。
“那个札萨克图现在何处?”
“回公公,这人叫奴婢押在东华门的锦衣房。”
金忠点了点头,东华门锦衣值房是个安全所在。
“李成梁和建州勾结谋反的事,人证物证俱全,公公示下,是否呈递上去?”李永贞不敢私自做主,这件事还要由金忠决定。
金忠想了想,却摇头道:“这件事不能由我们办,皇爷不喜欢内廷干涉九边的事。且李成梁几十年来素得皇爷宠信,冒然说他与建州勾结谋反,实是有点耸人听闻了。”说完,顿了一顿,“不过既有建州内部告发于他,这事我们不禀上去,也是欺君。”
“那公公的意思是?”李永贞有点琢磨不透金忠的意思。
“最好不要经我们手。”金忠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奴婢也是这个意思,故奴婢准备将此事…”李永贞忙将欲借科道之手弹劾李成梁的意图道出。
“科道么?”金忠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此事你可以去做,却不能让那些御史们知道宫里的存在。”
“这…”
李永贞犯难了,从金忠府上出来后,他反复在想这件事到底怎么做才能合金公公的意思,最后,有了主意。
……
李成梁每年都会派人进京给内阁大臣送礼,就是兵部、吏部、户部、工部等部上自堂官、侍郎下至郎官主事都有孝敬,单单少了都察院和六部科道。
这一方面是因为科道素来为皇帝不喜,李成梁不愿和他们有沾染。另一方面则是李成梁也认为科道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自然不会给他们送礼。
这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鹤鸣的府上来了客人,客人带了好些礼物,给了张府的门房足有三两的红包。那门房见到这么大的红包,自是笑逐颜开,将人恭敬的往里请:“我家老爷这会在都察院中,须得下午过来。客人若有拜贴,可以放下,等我家老爷回来,我必第一个禀告。”
那客人听了这话,立时一脸诧异:“怎的在都察院中?这里不是宋侍郎府上么?”
门子也是一愣,忙道:“我家老爷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那宋侍郎府邸与这里差着一条街呢!”
“原来如此,打扰了!”客人听后回身给了随从一巴掌,骂道,“你这混账东西!送礼都走错门儿,若不是我问得明白,岂不误了宁远伯的大事!等回去禀上老爷,看不挖了你的两眼!”
那随从捂了腮帮,口中喃喃道:“小的分明记得是这条街,怎的错了?”伸手夺回门子手中的银子,揶揄道:“你这门子好不晓事,这大包的银子也敢收下?想必平日没有几钱的门敬,却要冒充侍郎府的门子骗钱!”抬起礼盒,扬长而去,门子气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随后,这同样的一幕先后发生在御史朱应毂、给事中任应徵二人府上。张鹤鸣回到家中,门子自是将白日的羞辱与他说了,气的张鹤鸣晚饭都没心思吃。
过的两日,给事中任应徵到张家做客,无意间说起了这件事。张鹤鸣一听,这不就前两日自家遭的羞辱么。他没想到李成梁竟是将他们科道都不放在眼里,越发恼怒,恨声道:“李成梁如此狂妄,分明是小觑我们科道,他也不想想当年是谁弹劾他罢职归京的!…这才多少年,他就不记得教训了么!…此事,我科道若不给李成梁点儿颜色,传扬开去,我等如何在京城立身?”
任应徵听后,有些踌躇道:“张公,朝中宫内身居要职之人,无不受李成梁重赂,为他邀功买好,遮掩恶行,自然不遗余力。我等若要对付他,必要稳妥,打蛇要看准七寸,万不可捉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
张鹤鸣不以为然道:“我们言官按成例准许闻风奏事,实与不实且不必管他,先上个折子,寻寻李成梁的晦气,叫他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见张鹤鸣执意要参李成梁,且当年还有过成功先例,任应徵便也不加反对,于是提出不妨和二人好友朱应毂商议一下。正准备要人去请朱应毂时,朱应毂不请自来,且带来了一桩让张、任二人都为之吃惊的大事。
“李成梁竟敢和建州勾结谋反!”张鹤鸣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道:“他这是死罪!…难怪这些年他李成梁总是上疏为建州说好话,要朝廷拉拢善待建州,原是早就勾结了!”
“舒尔哈齐是奴尔哈赤的亲弟弟,此人既敢出面首告,这事多半假不了。”任应徵摩拳擦掌,这件事绝对可以给李成梁致命一击,看他还敢小瞧科道不成。
“参是一定要参的,且必须一参到底,绝不能让李成梁有喘息机会。不过这件事牵扯极大,咱们得慎重。”朱应毂道。
“对,得慎重。谁先上书,谁后上,我们要好生商议一番,不要给人抓了小辫子,劳而无功,白忙活一场。另外,这件事我们要确认,锦衣卫那边我们要去一趟。这么大的事,他锦衣卫就敢把人私扣了?”
“只要事情确实,我们就交章参奏,发动同僚以壮声势,等惹得满朝物议沸腾,我看谁还敢保他李成梁!”
“若有人敢袒护李成梁,我等就一起具本参劾!”张鹤鸣一锤定音,这次不将李成梁皮给扒了,他就枉活这么多年了。
………
良臣突然胆气无双,要去建州开副本的原因不是他手里有什么同花大顺,可以绝地反杀,而是因为尚伯芝。
这位好汉在建州当了几年太上皇,恨的奴尔哈赤非要在六大恨外再加一大恨,到了都没能把这大恨给收拾了,说明什么,说明尚伯芝是有本事的人。
自己没本事不要紧,跟着有本事的就行。
而且,建州这事,良臣想来想去也觉得不对劲。奴尔哈赤既想报杀子之仇,直接起兵杀过来就是,哪有光喊不动的呢。
仔细想想,自己似乎是杞人忧天了,老奴真正造反是十年后,这十年可不但但是时间概念,而是实力概念。
现在的建州有造反的实力么?
良臣存疑,他不怀疑奴尔哈赤的力量,只他相信眼下的明军,还不是他奴尔哈赤能打趴的。
朝鲜战争才过去十年,当年参加过援朝之役的精兵强将还有很多。奴尔哈赤选择十年后造反,也许,这位也是在等这帮精兵强将老死。
如果事实如他所想,那么奴尔哈赤现在根本不会造反。这个猜测从奴尔哈赤只喊要跟朝廷讨公道,却不动手就能看出一二。
只要奴尔哈赤现在还不敢反,良臣就有胆量去建州。他这个小舍人官再小,总是代表朝廷。
况且,还有熊察访一起去,这位熊察访是京里来的人,他魏舍人也是京里来的人,总不能坑自己吧。
良臣给自己涨了信心,既然去建州未必送命,他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因而,表现的勇敢一些,表现的风流一些,又有什么打紧呢。
再者,李成梁现在说不定已经后院起火了。
朝中风潮一动,他魏良臣就可坐看风云起了。
他却不知,李成梁的后院尚未失火,他小千岁的后院起火了。
东宫,西李恨恨的看着客印月,声音如寒霜般:“说,我的钗子怎么插在你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