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要救人
“秋先生,”墙边,文官道,“令尊收藏的字画,应该不止这一幅吧?”
秋生有些诧异:
“家父的藏品,还有顾恺之等人的十余幅字帖画作,眼下就放在后院,在下的卧厢中。
官爷,您是如何知道的?”
富商和小妾对视一眼,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怪笑。
文官道:“在下平生,对书画乃是至好。
今日偶过贵宅,可否请秋先生带我一睹令尊的藏品,也好一饱眼福?”
他瞥了瞥角落。
那里有扇小门半开着,门里一片阴暗漆黑。
羽儿还想劝秋生,可秋生叹了口气,说近来想要搬离此地,那些画作本也是要脱手的。
富商看了眼那扇阴暗小门。
“狐儿,人家都答应了,你还不赶紧跟上?”他说。
“是夫君。秋郎君……”
小妾腰身一扭,往书生贴了上去:
“我想你那房中的卧榻,应该舒服得很呢,还不快带奴家去啊?”
秋生脸一红躲开,拿起烛火往小门走去,富商两人尾随而上。
文官没动:
“常校尉刀法超群,不知对书画是否也有同好?”
常猛哼了声,摆摆手。
文官一笑走去,四个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黑夜中。
“什么破烂书画?”
常猛走了过来,“小娘子,你一人在外,只有本校尉这把刀才保得了你。”
洛羽儿想着那富商夫妇的嘴脸,正老大不痛快,就瞪了他一眼:
“滚开,不然本姑娘不客气了!”
常猛没停,手往羽儿起伏的少女身段摸去:
“难不成你个女儿家,还会武艺?正好,来,让本校尉调教下……”
噗!
常猛脚下一绊,摔了个四脚朝天。
地板上,那青衫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那里,睡得正熟。
绊倒武官的,是他翘起的二郎腿,还一晃晃的。
常猛翻身立起。
刀以盘为根,他的下盘功夫非常扎实,一般武人就算大力踢来,都不会动摇。
可这竟然一下就被绊倒,小腿还阵阵生疼。
“又是你个小子。”
常猛怒了,“刚放过你还敢捣鬼,军爷我弄死你!”
左脚一抬,往青衫少年的肚子踹下!
“小心!”
羽儿还没说完,噗的一声,常猛又倒了下去。
地上,青衫少年还是睡着,就是换了个躺的方向。
“混……混账!!”
堂堂一名校尉,刀法出众,竟然在小娘子面前一再丢脸。
常猛额头迸出青筋,翻身而起,抽出军刀:
“我宰了你个小东西!!”
刀光,向着少年的头劈下!
“哎哟!”
双脚吃了股猛力,常猛整个人飞出去,摔了个屁股开花,军刀都丢了。
那青衫少年,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睡得真香。
羽儿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
常猛的屁股和双脚都疼得要命,老半天才站了起来。
连续吃了三回亏,连对方的路子都没看清,他可不敢再靠近了:
“小子,你……这使的什么妖法?你究竟……是人是鬼?”
羽儿心里一跳。
对啊。
山道上、厅堂里,这少年种种诡异的行为,瞬间涌入了心头。
这家伙,他究竟是……
啊……
一声惨叫,透过黑夜传入堂内。
羽儿惊醒。
啊……
又一声,更近更凄厉,深夜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常猛也听到了。
他再看看眼前的怪异少年,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
羽儿想着。
去了后院的,就只有秋先生他们几个。
难道……
她往那阴暗小门走去。
一个身影窜了进来。
浑身上下,一袭白衣,被夜风吹得凌乱飞起。
“秋先生?”
羽儿看着眼前的人。
书生的脸白得像张宣纸,那模样,就像刚看见了什么很吓人的东西:
“羽儿姑娘,那官爷他……他……”
“那个文官?他怎么了?”
“他……要害我们……”
“啊?”
“刚才进了后院卧房,在下拿出家父的藏品,说是要找个明亮的地方看看。
谁知走到半路,官爷他突然拿出把刀来,在下和那商贾夫妇被追得无路可走,都掉到水里去了。
在下仗着对院子熟悉些,爬出水面逃了回来,可老爷他们还被官爷攥在水里。
洛姑娘,常官爷,您二位赶紧去救救他们吧……”
那个文官,一本正经的,居然要害人?
“去你娘的。”
常猛道,“老子又不是他亲戚,凭什么救他?”
今晚处处“鬼气直冒”的经历,这武官的心里,已是七上八下。
“人命关天,况且这院子里,也不能出命案啊……
要不这样,请二位帮着去救人,无论事成与否,在下必定倾囊酬谢,可成?”
“穷货一个,你倾个鬼囊?”常猛道。
“在下虽无太多余财,可家父那些藏品都是前朝古物,算起来也该值上不少……
不好!!”
秋生忽然面色大变:
“藏品还在水里,那都是家父的遗物,可不能让它们沉了……”
书生一转头,疯似的跑入小门,消失了。
羽儿有些愣住。
那文官,他不就是去看看画吗?
怎么突然要杀人了?
秋先生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么失魂落魄的?
她忽然想起,富商奇怪的脸色、那只黑手,小妾奇怪的姿态和言语,还有文官的一举一动。
有鬼怪,要害人的啊……
难不成,这宅子里头真的有……
不管了。
先去帮忙救人再说。
羽儿往小门走去。
“你去哪儿?”
“谁?”羽儿左顾右盼。
“我。”
门前,青衫少年招了招手,脸上挂着坏坏的笑。
“你?”羽儿有点奇怪。
“我。”青衫少年道。
这家伙一会躺桌上,一会躺地上,一会又跑门前去,究竟怎么回事?
“好,”羽儿道,“那请你让开,我要出去。”
“干嘛?”少年道。
“干嘛?你刚才睡着啦?”
“睡着了。”
“那你没听见秋先生说的话咯?”
“听见了。”
“怎么可能?你不是睡着了吗?”
“又醒了。”
“……”
羽儿有点无语,“好吧,听见就成了。我这是去后院,帮忙救人啊。”
“帮忙?有什么可帮的?”
青衫少年一脸正经。
羽儿可急坏了:
“我再说一遍,请你让开。”
“不让。”
“你!”
羽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了,伸手一推少年的胸膛:
“你给我滚开!”
这一推不是很大力,可少年的身体却像纸片一样,往旁边就倒。羽儿趁着空隙,跑入了小门。
常猛懵了。
这小子刚才那么厉害,怎么被个小娘儿们一推就倒了?
可他被少年摔了三次,还是很害怕。
现如今堂内就剩他们两个,少年还看着他,不知道笑些什么。
“臭小子,本校尉本来要收拾你的,可小娘子一个人跑出去危险得紧,我得去护着。
你听好,你等着,你别走……”
他一溜烟跑了。
青衫少年手肘一磕地面,整个身躯轻飘飘直了起来。小门那头,羽儿的身影渐渐消失了。
少年笑了,好像很开心。
他的眼里,门外远处,黑夜无穷无尽。
……
……
夜幕深重,跑在石道上,羽儿心里焦急。
秋先生他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
前头不远,石道两旁,现出了两个黑乎乎的东西。
是两尊护法天神的石像,手执兵刃、面目狰狞,好像守卫着什么。
石像后方,朦胧月色下,依稀现出了个大水潭。潭水左侧有个黑影,一飘一荡的。
“秋先生,是你吗?”羽儿小心靠近。
那黑影一扭头:
“正是。是……羽儿姑娘?”
这声音,是他。
“令尊的画找到了吗?”她问。
那黑影果然是秋生:
“没有。说来惭愧,人命关天,可在下却只想着字画这些身外之物,真是妄对所学‘仁义’二字啊……”
羽儿安慰了几句,就小心四顾起来。
夜很深,潭水黑沉沉的一大片。
她问那对商贾夫妇,还有那个害人的文官,都去哪里了。秋生说,刚才还听见他们在水里扑腾,可如今不见动静了。
虽然那对夫妇很讨厌,可毕竟是两条人命,秋生又在请求,羽儿就提起灯笼要去潭边找。
“小娘子,夜间乌漆麻黑,本校尉陪你去……”
黑夜里,常猛追了上来,要抓羽儿的手。
秋生连忙挡着,深深一揖。
常猛看了看他,又看了眼羽儿,神色有些怪异,又让开了条道。
羽儿懒得搭理这种人,几步走到潭边。
夜深。
潭面像一块破锈的铜镜,平整漆黑,上头萦绕着一层浓雾,看不清水下的景象。
“秋先生,刚才他们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她问。
"好像……是在潭水中央。”
羽儿往前挪了几步,半个身子几乎悬在潭水上空,把灯笼尽力往潭面伸去。
灯光一照,漆黑的水底稍微清楚了起来。
潭水下,都是些水草,没有鱼虾。
可奇怪的是,寻常的水草都是散乱的。这潭里的水草,却很规矩地绕在一起,织成了个长长的方形。
像个棺材。
棺状水草的中间,好像还躺着个黑乎乎的东西,看不大仔细。
“看见他们了吗?”身后,秋生问道。
“还没有,秋先生,我……”
呼。
一阵狂风,羽儿一下没拿稳灯笼,掉进了潭水里。
灯笼落水,被风一吹,渐渐飘到了潭水中央。
余光照着,依稀可见棺状水草的中央,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个人身。
灯笼慢慢往前飘着。
渐渐的,看到了一双脚,穿着双布靴。
身上,一件布衣长衫。
头上,那张年轻的脸,两眼紧闭好像睡着了,脸色白得吓人。
这长相,这不就是……
站在自己身后的,秋先生吗?
羽儿脑门突然一阵发凉。
就在此时,水里的白衣书生突然睁眼,一下窜出水面,湿漉漉的手伸出,一把抓住少女的双肩,阴森的声音响了起来:
“既然来了,还不下来?!”
羽儿大惊,正想挣脱。
忽然觉得背心好像被什么使劲一推,整个人向前一扑,翻落潭中!
……
……
潭水很冷,冷入骨髓。
羽儿缓缓张眼。
四周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清。中间有些朦胧的光,好像有个影子。
是个男子,高大魁梧,腰悬长刀。
这身形、举止,难道是……
“爹爹?”羽儿道。
男子好像听到有人叫他,转头看着少女,露出了和蔼的笑。
没错。
这正是那位,十余年来抚养自己,如今却身陷险境的亲人。
“爹爹,你受苦啦!”
羽儿一把抱住男子,热泪夺眶而出。
男子轻轻抚摸着少女的秀发。
“爹爹,”羽儿哽咽道,“我正要找人去救你呢,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男子没做声。
“爹爹?”
羽儿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上有点异样。
她低头一看。
双手和胸前的衣裳上,湿了一大片。水气的来源正是父亲的衣衫,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羽儿,”男子开口了,声音有点怪,“你很想见到父亲,很想救我是么?”
“是啊,可爹爹你……”
“痴心妄想!”
尖锐的声音,嘶哑!
嘭!
男子的身躯一阵颤抖,化作千万道黑气,织成一层黑雾,将四周一切包裹在内。
黑雾中,一只只血淋淋的断手挥动着,无数的哭喊声传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凄厉、惨烈。
羽儿一时说不出话。
“哼哼……”
一个身影,浑身黑气盘绕,从浓雾深处飘出,悬浮在眼前的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