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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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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文渊一众大闹夺香宴,江湖俱传四非人之首寇非天葬身大海,昔时恶名昭彰的“罪恶渊薮”就此在武林上除名。且不说别人,文渊便亲眼看着寇非天炸船自尽,当时他尽多感慨,却也不曾怀疑寇非天之死。   此时寇非天重现于太乙高阁,文渊惊讶之余,脑中倏然想起寇非天种种言行,喃喃地道:“原来你故意假死,却暗中操纵韩虚清干下这许多恶行。”寇非天说道:“要使唤你这位韩师伯,我也不用弄这出海烧船的排场。我之所以要死这一次,乃是要毁掉‘罪恶渊薮’。”   文渊道:“罪恶渊薮是你的势力所在,你……却为何要自毁根基?”   寇非天淡淡地道:“你说‘罪恶渊薮’是我的势力根基?此言差矣。我培植起罪恶渊薮,不过是想在江湖上制造点风波,聊为消遣。”文渊叫道:“罪恶渊薮专门为非作歹,这便是你的消遣?如夺香宴这等淫邪聚会,也是你的消遣?”寇非天道:“如何不是?”文渊怒气腾腾,直指寇非天道:“你这所谓消遣,不知害了多少江湖豪杰、良家妇女,难道你竟无一丝愧疚?”   寇非天嗤鼻一笑,缓缓地道:“你这番话,早该在当日你我对掌之日便骂出来,如何到今日才说?难道你那时还不知道我是罪恶渊薮之首,当然是专门为非作歹?你要说我草菅人命,老夫倒也无可辩驳,我的确是没把人命当一回事。老夫若真要杀人,死伤动辄成千上万,哪还在意江湖上区区几十、几百人的仇杀死斗?”   文渊道:“这么说来,倒是晚辈眼光短浅了?”寇非天道:“那倒也不是。只不过……老夫身为天下第一罪人,见识过的弥天大罪何其多,早已麻木。是非善恶,对老夫来说已没多大意思,我只想把多年来的心愿妥善了结。”   便在此时,太乙高阁顶上传来一阵长啸,犹如隆隆雷震,贯透云霄。众人闻声愕然抬头,只听这啸声中气沛然,啸者似欲抒尽胸中千万事,声震阁楼之余,更显出他内功精纯深厚。文渊细听之下,当即认出啸者,道:“是师兄!”寇非天抬头一望,道:“看来你师兄业已窥得‘十景缎’玄机……也该是老夫验收成果的时候。”说罢转身便行,迳自上楼。   慕容修喝道:“说走便走?哪那么容易!”应能袭击小慕容,他心中犹有余愤,这时猛地发作出来,长剑霹霹作响,上前追击。应贤一晃身便拦在前头,“扶摇大风”功力猛击过去,硬生生震开慕容修的剑势。小慕容一拍文渊肩膀,叫道:“这里交给大哥,咱们去追寇非天!”文渊心道:“慕容兄心高气傲,这时也不便插手,好在有石姑娘掠阵,慕容兄至少也可自保,应无凶险。”当下点了点头,两人齐步奔出,前头却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响,一双双绽着凶光的眸子自内厅暗处转出,步步上前。   当向扬睁眼醒来,但觉胸中浊气沉重,连周遭景象都不曾看清,便不由自主地纵声长啸,直至胸臆舒坦,方才真正回过神来。眼见自己仍在那铁门闺阁之中,韩虚清坐在绣榻边,目绽异光,直盯着自己瞧,一只手掌却正抚摸着华夫人裸露的肩头。程济闭目静坐,眉头深锁,脸上几乎不见半分血色,却似深受重创,正自运气疗伤。   向扬眼神一紧,但见师娘罗衫半解,褪至胸口的仅堪遮掩半边酥胸,尽显柔润体态,又听她呻吟虚弱,神情昏昏沉沉,显然内伤不轻。只听韩虚清笑道:“向师侄,你醒得正好,这位就是你师伯母,还不快快拜见?”说话之时,神情怡然自若,便似华夫人本就是他元配一般。   向扬一握拳头,沉声道:“韩虚清,你伤我师娘,举止不敬,还敢说这污言秽语侮辱于她?你给我站起来,我现在就送你归天。”韩虚清微微一笑,轻轻搂起华夫人的腰身,说道:“你胡说什么?我如今心愿得偿,人格武功俱是完美无暇,如之自当心仪于我,华师弟在九泉之下,也会对我感激不尽。”向扬哼了一声,道:“这种话真亏你说得出口,你的脸皮到底厚到什么程度?”   华夫人被韩虚清抱在臂弯里,无力抗拒,只得颤抖着手,紧抓衣襟不放,免得在徒弟面前暴露太甚。她勉力提起精神,轻声说道:“扬儿,快走!我已和你师伯约定过了,他不会伤你,你快走罢!我教你的东西,你好生记着,日后……日后自能报你师父的恩情。”这话华夫人已尽量说得隐晦,总之是要向扬切莫冲动,先求平安离开此地,日后凭“十景缎”有所作为之时,自有杀败韩虚清,替师父、师娘雪耻的机会。   向扬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师娘设想。不过徒儿练成‘天雷无妄’以来,除了那应文老和尚之外,还没遇上敌不过、打不赢的对手。这位韩二师伯,今日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他。师娘请小心!”二话不说,一掌疾拍韩虚清胸膛。   韩虚清笑道:“好无礼的小辈!”搂着华夫人的左手犹未放松,右掌便迎了过去。蓦地一阵猛劲暴发,向扬这一掌威力波及太广,纱幔锦被均给掌力卷得片片撕裂,韩虚清“砰”地翻飞出去,摔到了房中角落。华夫人被余劲扯得跌卧榻上,“啊”地一声痛呼,似乎撞着了伤处,手掌微松,便要抓不住衣服。   向扬脸上一热,哪敢多看,忙掀过半张被单盖住师娘身子,低声道:“师娘抱歉!徒儿发劲过猛了。”疾步挡在华夫人与韩虚清之间,心中暗道:“好,给应文老和尚封住的穴道全解开了,使劲全无问题……但是这韩虚清,可是伤势未愈么?竟连一掌也受不住?”回想他那副信心满满的模样,不觉生疑。   华夫人看在眼里,却是忧喜参半。韩虚清参悟了“十景缎”之后,精神已然有所变异,不可以常理测度。他对于出神不动、可以轻易击杀的向扬视若无睹,却来渴求自己的身体,理当是有应付向扬的余裕,却如何会在一掌之下摔飞出去?其中恐怕另有玄机。但向扬这一掌功力纯熟,确是极高明的“九通雷掌”,架势转折,便与华玄清当年如出一辙,华夫人不觉心神激荡,回想往事,几欲失声落泪。   但见韩虚清缓缓站起身来,眼神重新一扫向扬,赫然冷锐如剑,神情遽变,闲适颓唐之态尽去,转眼间重拾武林宗师气派,更流露一股洋洋自得的傲气,缓缓说道:“向扬,你这是白费力气。我已从十景缎中淬炼出圣贤之身,你岂堪与我匹敌?”他先前才说自己没看十景缎,此时却又改口,华夫人登时更加肯定他神智已乱,当下叫道:“扬儿当心,他错解十景缎,眼下已经是半个疯子,不可理喻,武功也不可以本门解法拆招!”   韩虚清双眉陡然一竖,道:“我心境清明,超凡入圣,哪里疯了?我取得‘十景缎’奥秘,已是天下无敌!”   便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你取得了什么奥秘?救回了你那不中用的东西,便算是奥秘了么?”声音的主人缓缓入房,正是寇非天。他伸掌往程济肩头一按,一股绵和醇厚的内劲如滔滔江河也似,送进他周身经脉,霎时助他驱通瘀血,张口便呕。   向扬见寇非天来到,顿时收敛心神,严阵以待,同时又想:“什么不中用的东西?”往韩虚清一看,突然见到他长衣所掩的裤底高高隆起,竟连宽大的袍衫也遮掩不住,又见华夫人神色尴尬,心中顿时了悟,当下叫道:“韩虚清你这老贼,难道你看了这十景缎,就只是为了治你的不举?”看来这正是韩虚清欲望之所在,是以十景缎在此生效。   韩虚清不行房事十余年,华夫人素来知晓,她也因而在这些年里免于韩虚清的侵犯,直至今日方重临险境。此时向扬一语道破韩虚清的痛处,韩虚清登时脸色一变,冷笑道:“岂只如此……不,我何时看过十景缎了?我这一身成就,全是我痛下苦功而来。”   向扬哈哈一笑,道:“是么?看来你自欺欺人的本事更上一层楼,怎么说都是你厉害,这会儿开始前言不对后语了。我也看了十景缎,好在没变得像你一样胡言乱语,真是万幸!”   寇非天凝望向扬,见他言行果然无甚改变,武功、气度亦一如往常,不觉深有所思,捻须沉吟。韩虚清却已动杀机,骈指点出,是以指法使出“指南剑”剑意,笔直一线迳取向扬。   向扬翻掌拆招,两人手臂交错,电光石火间连过几十招,蓦地“砰”一声互拚掌力,却是“九通雷掌”与“皇玺掌”的交锋。   两人掌力互震,重新分开,向扬微微吐纳,平缓气息,韩虚清却不作调息,指着向扬说道:“你侮慢尊长,又勾结靖威王府作乱,罪大当诛。我今日便来清理门户!”指力随即刺出,威力更增。   向扬闻言大怒,一拳“冬雷震震”直打出去,拳指甫抵,韩虚清便改指为掌,两人又即分别跃开。   向扬骂道:“你害得婉雁家破人亡,还敢跟我提王府?”掌发“雷鼓震山川”,连出六六三十六掌,掌掌刚猛过人。   韩虚清倏然拔出腰间佩剑,以“南天门”开阔无涯的剑势一一拆招。他的太乙剑已在白府外的一战被向扬震飞,不知遗落何方,此时所使仅是一柄寻常钢剑,但在精妙剑法运使之下,仍有非凡威力。向扬喝道:“这招我看得多了!”一掌“夔龙劲”震出,竟然硬生生攻入“南天门”剑光核心,冲锋破关,雷掌后劲挟着气吐虹霓之势,眼看便要印上韩虚清胸口。   却见韩虚清剑光急转,光芒眩目,招数忽变。向扬惊觉有异之时,韩虚清已然面露狞笑,剑尖倏然一分为三,其中两道抄向向扬掌力,余下一道寒芒疾抖,顷刻间划出一道弯月似的弧光,出手角度匪夷所思。向扬蓦地一惊,避之不及,骤觉身上一痛,这一战当先溅血的,竟是他自己的胸膛。   这一剑余势不止,竟欲将向扬就此开膛破肚。向扬咬牙挥掌,震偏剑刃之余,趁隙拖出剑光围拢之中。   韩虚清哈哈一笑,道:“‘三潭印月’的滋味如何?”倏然间身形一展,不给向扬一丝喘息机会,又即攻至。   向扬身上的伤口虽浅,但这一下伤他的剑法实在奇诡,不觉暗暗吃惊,心道:“这不是本门的剑法。他说‘三潭印月’,莫非……竟是他从那‘十景缎’中所悟出?”   一想到“十景缎”,向扬不觉转头去望,却见寇非天正将十景缎一一解下,一一收回盒中,一一交予精神稍振的程济,似要将之带走。韩虚清同时发现,立时转向寇非天道:“应文大师,这十景缎是我韩家的物事,你要不问自取么?”   寇非天睨了他一眼,淡然一笑,道:“你是当真糊涂了?你以为你有本事反我了?但愿你尚有些许聪明,别要自毁长城,砸了刚刚才尝到的一点甜头。”说着已将十景缎尽数交给程济,说道:“走罢!”两人转身便要出门。   韩虚清微微冷笑,说道:“我已是天下第一人,何惧于你?你们在我‘太乙高阁’之中,竟还敢如此放肆?来人,来──人!”说着轻轻拍掌,隐含内力,随着那刻意拉长了的一声“来人”传将出去,廊上忽然脚步声响,几名仆佣装束的汉子快步奔来。韩虚清喝道:“诸位死士随我同上,务必将贼人清扫一空!”一众家丁连声答应,声音却都沙哑难听,似是嘶吼,绝不寻常。群仆半攻向扬,半攻寇非天、程济二人,一迳发着怒咆扑将过来。   向扬喝道:“让开!”双掌连拍,便已将来袭的四人一一拍中,哪知这几人震退几步,复又或抡兵器、或施拳掌攻了上来,竟是奋不顾身地拚死而战。向扬愕然之际,又将这几人一一震退,喝道:“快让开,想找死么?”   却见寇非天平平一掌打出,扑向他的一个壮丁顿时胸口深陷,喷着鲜血跌飞出去,撞上后头另外一人,“太皇印”掌力同时震裂两人骨骼,双双毙命。只听寇非天道:“他们既是‘死士’,自然是来送死的。你若不杀他们,他们可会纠缠到你死为止。”向扬脸色一凝,又见寇非天随手两掌,又将余下三人杀了个干净,淡淡地道:“这是‘虎符诀’中的一变,你自个儿慢慢应付。要是还出得了这太乙高阁,便来眠龙洞找老夫罢!”不再留步,与程济迳行离去。   韩虚清挺剑欲追,向扬却怎容他离去?猛地发掌逼开群仆,掌力横截,硬是拦住了韩虚清,喝道:“老贼,先给我留下命来!”韩虚清霎时面露杀气,沉声道:“死找死路!也罢,你这忤逆尊长的叛徒就先伏诛罢!”长剑一抖,招数又是向扬前所未见,隐含斜阳照落、黄昏暮色之气象,剑势森严肃穆,竟隐约是十景缎中“雷峰夕照”的景色。   向扬一看,心中更加笃定:“他果然从‘十景缎’中悟出了一套剑法!可是我得师娘指点,怎地却没悟出什么来?”这当口儿却也无暇给他思索疑惑,双掌齐推,“天雷无妄”掌力轰得韩虚清身形一挫,剑招无功。那几名势若疯狂的家丁见主人出手,便不再围攻向扬,却往华夫人围了过去。   这些所谓“死士”,其实均是韩虚清施展“虎符诀”之下的牺牲品,其中不乏滇黔一带小帮会的首脑、要员,均是韩虚清在苍山隐居时一一降服,以“虎符诀”刺激他们的功力。这些人武功比之卫高辛、葛元当之流亦有不如,身体全然不堪负荷,平日发挥出来的功力进展极为有限。韩虚清索性长植虎符诀于这些人体内,平时压抑不显,却能在他催动功诀之时一举发劲,功力可发挥至其身颠峰,但也会导致心脉错乱而发狂,至死不能收劲。   这些人当日之内若非力竭而亡,便是宣泄不完过猛的精力,经脉迸裂而死,无论如何均无活路,是以号称“死士”,是韩虚清在太乙高阁中最危险的一批人手。   这批死士虽然战法疯狂,却非真正的疯子,尚有理智,知道华夫人是主人的重要俘虏,并没下手击杀,却架着她出了房间。华夫人仍是十分虚弱,纵有一身高明武学,却是半点施展不出,便这么给四名死士挟持出去。   向扬与韩虚清过招之际,眼见师娘又给捉去,不禁大急:“可不能再让师娘遇险!”当即加快掌法,欲先摆脱韩虚清,保得师娘安全。但是韩虚清这新使的剑法却是变化无常,忽地一招“断桥残雪”,剑意若有若无,若断若连,将向扬困于其中,既难脱身,亦难取胜。何况韩虚清假以走火入魔之名,以“虎符诀”窃取了大群同党的内力于一身,功力更进一层,已是更胜以往的强敌,向扬一心急,反而稍落下风。   正当二人缠斗之际,文渊、小慕容已赶上楼来,一路上自也杀散了不少死士。小慕容一眼望见向扬,当即轻拍文渊,说道:“是向公子,还有韩虚清!”   文渊道:“好,我来听听……”凝神一听,剑尖已照准了韩虚清的方位。向扬大喜过望,叫道:“师弟,来得正是时候!”   韩虚清自也见到了文渊,心中一懔,喝道:“你们这两个欺师灭祖的小辈,韩某就在此一并收拾!”   文渊喝道:“求之不得!”骊龙剑平平刺出,与向扬的一记雷掌正成夹击之势。却见韩虚清手里剑光错动,分封两路,剑势高盘,两股剑光默蕴浮屠对立、积翠浮空之态,竟是取用“双峰插云”的景致。   “双峰插云”之景有南、北两高峰,风光各异,绵延对峙,韩虚清这剑招也是两边不同,各有一番奇招应对,而又首尾呼应,瞬息间招架了向扬、文渊二人的招式。铿铿锵锵一阵密雨急响,三人各自跃开,只听一声轻响,韩虚清的佩剑已给骊龙剑削断。   韩虚清为之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失落了太乙剑,已无兵刃之利,当下一声不响,转身疾走。文渊起步欲追,却听向扬叫道:“师弟,你先去救师娘!韩老贼没了兵器,我可以应付得来。”   文渊微感惊愕,道:“什么,师兄你是说……石姑娘遇险了?”   向扬跟着一愣,道:“石姑娘?”猛一跺脚,叫道:“不是,不是!总之快去!”再无余暇多说,猛追韩虚清而去。   文渊茫然不解,心道:“怎么,难道这儿还有哪位施姑娘不成?”他只道向扬说的是姓石姓施的姑娘,却万万想不到那在他记忆中辞世已久、从未谋面的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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